林教授蹲在投影前，眼睛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曲线。苏墨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没有说话。陈舟靠墙站着，手插在裤兜里，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
“你说模拟了十七种场景？”林教授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
“是。”苏墨立即调出系统生成的三维动态模型，“地震波从0.5级到8级逐步加载，模块组在震后三分钟内完成结构重组。温差测试从零下四十度到六十度循环十轮，外壳材料无开裂。强风模拟达到每秒六十米，整体位移控制在一点二米以内。”
她点了一下屏幕，画面切换成一组柱状图。“稳定性达标率89.6%，失败案例集中在第七号节点连接处。我们已经优化了卡扣结构，新方案正在推演中。”
林教授站起来，走到桌边拿起自己的样品。那块金属片表面有细密纹路，边缘一圈小孔排列成环形。
“你这个能源回路……”他指着投影中的拓扑图，“是怎么解决同步问题的？”
“不是靠主控中心统一发令。”苏墨放大局部结构，“每个模块内置微型处理器，通过邻近节点交换状态信息。当环境变化发生时，响应优先级由三个参数决定：当前负载、剩余能量和周围模块密度。系统自动计算最优路径，不需要人为干预。”
林教授低头看着手中的金属片，手指轻轻摩挲边缘的小孔。
“我三年前卡在这里。”他说，“我想让它们自己动起来，但不知道该怎么定规则。太松会乱，太紧又不灵活。你的方法……是让它们像蜂群一样做事？”
“差不多。”苏墨点头，“不是所有模块都一样重要。靠近核心区域的单元承担更多协调任务，外围的负责适应和扩展。就像细胞分工。”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窗外雨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透下来，照在墙上贴满的图纸上。一张角落里的草图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下面压着的一行手写笔记：**“如果房子能呼吸就好了。”**
林教授转身走向房间角落，打开一台老式终端。屏幕亮起时闪了一下，显示出一段代码界面。光标停在一个未完成的函数块上，注释写着：“决策逻辑待定”。
他调出一个文件夹，标题是“dY-project_Final”。里面存着几十张设计图和几段视频片段。最后一段记录的时间戳是2021年9月17日，画面中一个六边形单元在沙地上缓慢爬行，走到一半突然停止，灯光熄灭。
“这是我最后一次实测。”林教授说，“它知道要动，但不知道往哪走。我没给它设定边界条件。后来项目被叫停，经费也没了。”
苏墨走过去，仔细看那段视频。
“因为它没有生存目标。”她说，“我们的系统加了一条基础法则——生态平衡。”
她打开新页面，展示一段文字说明：
＞ 模块组合总质量不得超过所在区域地基承载极限；
＞ 能源消耗速率不得高于可再生补给速率；
＞ 结构扩张范围需避开生态保护红线区。
“这不是技术限制。”她指着第三条，“是道德约束。建筑不能为了自己变大，毁掉别人的家园。”
林教授盯着那三条规则看了很久。他的手指慢慢滑过屏幕，停在“生态保护红线区”这几个字上。
“你把这个写进了算法里？”
“每一台模块出厂时都预设这条指令。”苏墨说，“就算被人改装，也会在第七次越界时自动锁死核心。”
林教授忽然站起身，快步走到柜子前拉开抽屉。他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封皮上有铅笔写的几个字：“应急建筑设想”。
他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画着一种可折叠屋架的结构草图，旁边标注着一句话：**“灾后重建不该成为新的破坏。”**
“我一直想做这样的东西。”他抬头看着苏墨，“能让灾区的人住得安全，又不会留下一堆建筑垃圾。但我一直找不到办法让它‘懂事’。你说的这套系统……让我看到了可能。”
他合上本子，放在桌上。
“你们带来的资料，我可以看看吗？”
苏墨立刻把平板递过去。林教授接过，开始一页页翻阅系统报告。他的动作很慢，每一页都要停留半分钟以上，偶尔用手指点一下某个参数，嘴里轻声念出来。
“材料适配度92.3%……分布式网络延迟低于8毫秒……自修复涂层实验成功率达到76%……”他念到这里，抬头问，“这些数据来源是什么？”
“来自三家合作机构的公开研究成果。”苏墨说，“我们做了交叉验证。光启未来的纳米涂层、深空映像的传感阵列、还有南江模具的精密压铸工艺，都是现成的技术。我们只是把它们组合在一起。”
林教授继续往下翻。当他看到“神经链接模拟测试”那一章时，眉头皱了起来。
“你说模块之间能‘共情’？”
“不是真的感情。”苏墨解释，“是状态同步机制。比如一个模块检测到裂缝风险，它不会只报故障，还会向周边传递‘压力增大’的预警信号。其他模块接收到后，会主动调整支撑角度，分担负荷。整个过程不用人工介入。”
她调出一段演示视频。画面中一排模块组成桥梁，在中间某段被重物压弯的瞬间，两侧单元迅速变形加固，最终撑住了结构。
“它们像是在互相帮忙。”陈舟第一次开口。
林教授盯着视频看了很久。然后他关掉平板，放在桌上。
“我有个问题。”他说，“你为什么要做这个？”
苏墨没马上回答。她看了看陈舟，又看了看墙上的图纸。
“六年前我写《星骸建筑师》的时候，设定这个世界刚打完一场大战。地上全是废墟，人们住在临时帐篷里。主角带着一群幸存者，用这些模块建起第一座避难所。那天晚上，有人问主角——我们以后还能回家吗？主角说，只要房子还在长，家就还在。”
她顿了顿。
“我当时写这段，是因为我相信建筑不该是冷冰冰的东西。它可以有温度，能记住人怎么生活，也能保护人活下去。现在我发现，也许它真的能做到。”
林教授站在原地，没动。过了几秒，他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然后他走到饮水机前，拿出三个纸杯，一一接满水。
他把杯子递给苏墨和陈舟，最后拿起自己的那个。
“这个设定太有创意了。”他说，“如果能实现，对现实建筑将是革命性改变。”
他看向苏墨。
“我愿意加入合作。”
苏墨握着纸杯，指尖感受到一点热度。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陈舟站在后面，嘴角微微扬起。他掏出随身带的记录仪，按下了录制键。
林教授转身走到服务器前，输入一串密码。机箱发出轻微的嗡鸣，指示灯由红转绿。
“这里面存着我过去八年的研究数据。”他说，“有些没发表，有些被退稿。但现在……我想有人需要看看。”
他回头看向两人。
“我们可以从小规模开始。”他说，“先做一个原型单元，能在实验室里完成一次完整重组。不需要对外公布，也不用拉投资。就当是……验证这条路能不能走通。”
苏墨走到他身边，看着屏幕上跳出来的文件列表。
“明天我就联系光启未来，调取最新一批材料样本。”她说，“一周内可以做出第一代测试模块。”
“我来负责结构设计。”林教授说，“把我的旧方案和你们的系统对接，看看能不能跑通仿真。”
陈舟翻开通话记录，开始整理接下来要联系的合作方名单。
实验室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更亮了。墙上的图纸被风吹动，发出轻微的响声。苏墨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肩头的紧张感一点点松了下来。
林教授拿起笔，在白板上写下第一个公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