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定格在一个阴暗逼仄的酒窖里。
空气中弥漫着橡木塞和陈年葡萄发酵的酸味。
只有五岁的萨妲柯坐在一堆干草上,面前摆着一只用来装顶级红酒的木箱。箱子不大,刚好能塞进两打红酒,对于一个人类来说,哪怕是个五岁的孩子,这也绝对是个死刑具般的狭小空间。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又看了看那个箱子。
“装不下。”
她轻声嘀咕了一句。
站在井底观看的星野伦,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屏幕里,那个小女孩捡起了一块用来压酒桶的沉重花岗岩。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连咬块布堵嘴的动作都省了,双手举起石头,对着自己的左大腿骨,狠狠砸下。
咔嚓。
骨裂声在死寂的酒窖里炸响。
萨妲柯的小脸瞬间煞白,冷汗像瀑布一样从额头上滚落,但她硬是一声没吭,只是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类似于漏气般的嘶鸣。
紧接着。
又是咔嚓一声。
右腿。
两条腿呈现出一种反关节的诡异扭曲,软绵绵地垂在身下。她把那两截断掉的肢体像折叠衣服一样,硬生生地折向胸口,然后把自己整个人塞进了那个铺满木屑的酒箱里。
盖子合上。
黑暗降临。
星野伦感觉自己的膝盖都在隐隐作痛。
他想起了前世,自己为了在马莱潜伏,硬生生弄瘸了自己的腿,弄瞎了自己的眼睛。
“这女孩,和我一样癫……”
……
画面一转。
这里是帝国最坚固的要塞——“铁壁城”。
这座堡垒由黑色的玄武岩砌成,城墙厚度超过十米,上面架满了火炮。而它的主人,正是九大巨人中防御力最强的“铠之巨人”宿主——布劳恩公爵。
布劳恩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留着修剪整齐的络腮胡,但这会儿,他正穿着一身厚重的板甲,手里握着火枪,神经质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还没查到吗?!”
他冲着跪在地上的侍卫长咆哮,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那个杀了加利亚德的小杂种到底在哪儿?!”
“报……报告男爵,宪兵队翻遍了全城的下水道,连根头发都没找到。”侍卫长浑身发抖,“有人说……她是恶鬼,会隐身……”
“放屁!这世上哪来的鬼!”
布劳恩一脚踹翻了侍卫长,但他握枪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他是铠之巨人,但他怕死。
尤其是听说那个疯子连变身都不用,直接靠局部巨人化就把鄂之巨人给虐杀了之后,他就彻底失眠了。他知道自己的斤两,铠之巨人虽然皮厚,但不够灵活,一旦被近身……
“把所有的窗户都封死!连苍蝇都不许放进来!”布劳恩大吼,“还有,我的酒呢?只有酒能让我冷静下来!”
“刚……刚送进地窖,是希兹尔国进贡的极品……”
“拿上来!我要喝!”
十分钟后。
几个仆人抬着那只沾着木屑的箱子走进了书房。
布劳恩并没有急着开箱。他是个谨慎到极点的人,哪怕是在自己家里。他拔出佩剑,对着箱子的缝隙猛地刺了几下。
噗、噗。
剑刃刺入木头,没入了一半。
没有惨叫,也没有血流出来。
“哼。”布劳恩松了口气,看来自己真是吓破胆了,居然怀疑一只酒箱。
他挥退了仆人,亲自撬开了箱盖。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两层红酒,瓶身上落满了岁月的灰尘。他随手拿起一瓶,拔掉塞子,对着瓶口猛灌了一大口。
酒精顺着喉咙烧进胃里,稍微缓解了他紧绷的神经。
就在他仰头喝酒的时候,他没看见,在箱子最底层的阴影里,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正透过木屑的缝隙,死死地盯着他的喉结。
那里有一道剑痕。
刚才那一剑,贴着萨妲柯的脸颊擦了过去,削掉了她的一缕头发,还在她的脸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但她没动。
甚至连心跳都强行控制在了每分钟三十下以下。
……
第二天清晨。
宿醉的布劳恩从噩梦中惊醒。他梦见自己被剥了皮,挂在城墙上风干。
他满头大汗地爬起来,习惯性地去摸枕头下的枪。
枪还在。
但他那张由整块黑曜石雕刻而成的办公桌上,多了一样东西。
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两个字:
【七天】
而在纸条旁边,压着那朵该死的、带着泥点子的廉价小红花。
“啊啊啊啊啊——!!!”
布劳恩发出了杀猪般的尖叫。他连滚带爬地冲出卧室,对着空荡荡的走廊疯狂开枪。
“出来!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这儿!”
子弹打在墙壁上,溅起火星。
没人回应。
只有那朵小红花静静地躺在桌上。
……
接下来的七天,布劳恩不敢睡觉,不敢吃饭,甚至不敢上厕所。他觉得那个小鬼就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正磨着牙等着咬断他的喉咙。
他下令处死了所有的仆人,因为他觉得每个人都像那个小鬼伪装的。
他把自己锁在那间号称连炮弹都炸不开的密室里,穿着那身沉重的板甲,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第一天,他还能咆哮。
第三天,他开始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第五天,他把密室里所有能反光的东西都砸碎了,因为他总觉得镜子里有个人影在看他。
而在他看不见的天花板横梁上。
萨妲柯正像只壁虎一样趴在那里。她的双腿已经愈合了,虽然因为没有正骨而显得有些畸形,但这并不影响她在黑暗中爬行。
她饿了就吃布劳恩剩下的残羹冷炙,渴了就舔舐墙壁上渗出的水珠。
她就像是一个耐心的猎人,在观察着猎物的一举一动。
她看着布劳恩怎么给火枪装弹,看着他怎么检查门锁,看着他每隔五分钟就要摸一下那个通往地下逃生通道的暗门开关。
“原来是个胆小鬼啊。”
萨妲柯在心里想。
铠之巨人,号称帝国的盾牌。
可这面盾牌下面藏着的,却是一个被恐惧蛀空的灵魂。
……
第七天。
夜幕降临。
外面的风雨声大得吓人,雷电交加。
布劳恩缩在墙角,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看起来像是个刚从疯人院跑出来的乞丐。
他盯着墙上的挂钟。
当时针指向十一点的时候,他终于崩溃了。
“我不玩了……我不玩了……”
他扔掉了手里的枪,那玩意儿给他带不来任何安全感。他要去地下室,那里有一条直通城外的密道,只要钻进去,就能逃到马莱,逃到天涯海角。
只要能活命,什么狗屁公爵,什么铠之巨人,他都不要了!
咔哒。
他按下了书架后的机关。
暗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条黑黝黝的楼梯。
布劳恩连滚带爬地冲了进去,顺手把那盏唯一的油灯也带上了。
楼梯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两边的墙壁上长满了青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
他跑得飞快,铁甲撞击在石壁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
“快了……就快到了……”
前面就是出口。
只要推开那扇铁门,外面就是护城河。
布劳恩脸上露出了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他伸出手,抓住了铁门的把手。
就在这时。
“你迟到了。”
一个稚嫩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耳边响起。
布劳恩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他僵硬地转过头,举起油灯。
在门后的阴影里,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萨妲柯。
她手里拿着那朵不知道从哪儿捡回来的小红花,正在一片一片地揪着花瓣。
“他会来,他不会来,他会来……”
最后一片花瓣落下。
她抬起头,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
“看来,你还是来了。”
“啊啊啊啊!!”
布劳恩疯了。恐惧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在这个狭窄得连转身都困难的地下通道里,他做出了一个最愚蠢的决定。
变身。
滋滋滋——
黄色的电光在通道里炸裂。
“吼——!!!”
铠之巨人那庞大的身躯瞬间膨胀。
但这通道只有两米高。
十五米高的巨人在这里变身,结果只有一个。
轰隆隆——!!!
大地在震颤,头顶的岩石崩塌,无数吨重的泥土和石块压了下来。
铠之巨人的身体还没完全成型,就被卡住了。它的脊椎被岩石挤压成了麻花,脑袋硬生生地顶进了天花板里,四肢被卡在狭窄的石壁间动弹不得。
除了那层坚硬的铠甲还能勉强支撑外,它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蠢货。”
烟尘中,萨妲柯拍了拍身上的灰。
她利用刚才那一瞬间的混乱,灵活地钻到了铠之巨人的脖子下面。
这里是铠甲覆盖不到的死角。
那个庞大的怪物正在发出痛苦的呜咽,它的身体被岩石挤压得变形,蒸汽无法排出,体温正在急剧升高。
萨妲柯伸出了右手。
滋!
并没有完全变身。
她的右手手掌瞬间膨胀,变成了一只只有骨骼和肌肉的巨人之手。那只手的手指细长而锋利,指尖闪烁着硬质化的寒光。
她没有去攻击铠之巨人的后颈。
她把那只巨大的手,伸进了铠之巨人下颚甲壳的缝隙里。
就像是在撬开一只牡蛎。
咔……咔吱……
“不……不要……”
布劳恩在巨人体内哭喊。
但萨妲柯听不见。
她面无表情地加大了力度。
啪!
铠之巨人的下颚甲被硬生生地掀飞了。露出了里面鲜红的肌肉和那个藏在咽喉深处的本体。
布劳恩满脸是血地挂在肉壁上,看着面前那个只有五岁的小女孩。
此时的萨妲柯,半边身子笼罩在蒸汽里,那只巨大的鬼手正悬在他的头顶。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朵已经被揪秃了的小红花。
“这是回礼。”
她轻轻一抛。
残破的花蕊轻飘飘地落在布劳恩的脸上。
下一秒。
巨手合拢。
噗嗤。
就像是捏死了一只躲在壳里的臭虫。
鲜血混杂着脑浆,顺着那只苍白的巨手流了下来,滴落在地上的花蕊上,开出了一朵真正鲜艳的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