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的银幕光影斑驳,像是一台接触不良的老式放映机,把几百年前那段被刻意抹去的血腥历史,硬生生地塞进星野伦的视网膜里。
画面切到了帝都最奢华的“金蔷薇”街区。
这里连空气都和贫民窟不一样,没有那种挥之不去的霉味和下水道的恶臭,只有修剪整齐的灌木丛散发出的清香。
鄂之巨人的宿主,那个名叫莱昂·加利亚德的年轻贵族,正哼着歌推开自己卧室的雕花木门。
他刚从一场通宵达旦的酒局回来,衬衫领口敞开,脖子上还留着某个当红歌剧女伶的唇印。作为帝国九大巨人之一,又是加利亚德家族的长子,他在这个国家几乎可以横着走。
除了那个该死的、躲在下水道里的“小老鼠”。
“真是扫兴。”莱昂把佩剑解下来,随手扔在天鹅绒沙发上,“一群废物宪兵,连个五岁的瘸子都抓不到,还得让我们这些大人物操心。”
他走到书桌前,准备倒一杯醒酒茶。
动作突然停住了。
那张原本应该干干净净、只放着几份地契和情书的红木书桌上,多了一样东西。
一张皱巴巴的、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包装纸。
上面用某种黑色的炭块——也许是烧焦的木棍,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词:
【七天】
字迹稚嫩,透着一股子初学者的笨拙,但每一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刻上去的,力透纸背,甚至划破了纸张。
而在那张纸的旁边,压着一朵花。
一朵做工粗糙、布料已经褪色发白的廉价小红花。
那是帝国发给那些被送进蒸汽工厂当燃料的穷人家属的“慰问品”,在这个富丽堂皇的房间里,这朵沾着泥点子的假花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刺眼。
莱昂愣了一下。
紧接着,他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甚至把刚倒好的茶水都洒了出来。他捏起那张脏兮兮的纸,像是在欣赏一个滑稽的小丑表演。
“这是什么?战书?还是死亡预告?”
莱昂把纸揉成一团,随意地弹进了壁炉里,看着它被火苗吞噬。
“七天?那个小瘸子是在告诉我,我还能活七天?”
他转过身,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张开双臂,脸上满是那种属于捕食者的傲慢与轻蔑。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是谁?”
“我是鄂之巨人!是战场上的尖刀!是连子弹都能咬碎的怪物!你拿什么杀我?拿你那条断腿?还是拿这朵破花?”
他一脚踩在那朵小红花上,鞋底用力碾磨,直到那朵花变成了一滩红色的垃圾。
“好啊,我就等你七天。”
莱昂对着空气,露出森白的牙齿,眼神里闪烁着残忍的光。
“别让我失望啊,小老鼠。希望到时候,你的肉能比这纸耐嚼一点。”
……
时间开始在银幕上飞快流逝。
第一天。
莱昂照常遛狗、打猎。他甚至故意撤掉了庄园外围的一半守卫,像是在自家后院撒下诱饵的猎人,悠闲地等着猎物上钩。
没有人来。
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第二天。
他在赌场里挥金如土,搂着两个漂亮的陪酒女郎,大声吹嘘自己当年在边境战场上是如何手撕马莱人的骑士的。
“那个小杂种要是敢来,我就把她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人群爆发出一阵恭维的哄笑。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依然风平浪静。
帝都的宪兵队已经快把下水道翻个底朝天了,但那个叫萨妲柯的女孩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甚至有人开始传言,说她早就死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发臭了。
莱昂开始变得有些烦躁。
不是恐惧,而是那种被人放了鸽子的恼怒。他觉得自己被耍了,像个傻子一样对着空气挥舞了半天拳头。
第六天晚上。
莱昂喝得烂醉如泥,在书房里发了一通脾气,把那张昂贵的红木书桌劈成了两半。
“出来!你这个胆小鬼!躲在阴沟里的臭虫!”
他对着窗外的夜色咆哮,回应他的只有几声乌鸦的啼叫。
第七天。
这是一个暴雨夜。
雷声滚滚,闪电像树杈一样撕裂了漆黑的天空,把帝都照得惨白。
莱昂遣散了所有的仆人。
他独自一人坐在庄园的大厅里,面前放着一把擦得锃亮的火枪,还有一瓶烈酒。
壁炉里的火光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当时针指向午夜十二点的那一刻。
当——
巨大的落地钟敲响了第一声。
莱昂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大门。
“来了吗?”
没有撞门声,没有玻璃破碎声。
只有雨水拍打窗户的噼啪声。
当——
第二声。
莱昂握紧了枪,手心里全是汗。不知为何,这几天的等待消磨了他的耐心,也让一种名为“不安”的情绪像霉菌一样在他心里滋生。
太安静了。
除了雨声,连庄园里那几条凶猛的猎犬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当——
第十二声落下。
什么也没发生。
“哈……”莱昂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他把枪扔在桌上,发出一声嗤笑,“我就知道。虚张声势。”
他站起身,准备回房睡觉。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
滴答。
一滴水,落在了他的后颈上。
冰凉,粘稠。
莱昂下意识地摸了一把,手指上是一抹暗红色的液体。
不是雨水。是血。
他僵硬地抬起头,看向挑高的大厅天花板。
在那盏巨大的、繁复的水晶吊灯上,倒挂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她像是一只黑色的蜘蛛,四肢扭曲地吸附在水晶灯的支架上。长长的黑发垂下来,在那发丝的缝隙间,一只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珠,正死死地盯着他。
那是萨妲柯。
她手里拎着那几条猎犬的尸体——喉管全部被咬断,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来。
“七天。”
那个沙哑、稚嫩的声音,从头顶飘了下来,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时间到了。”
轰——!!!
没有任何废话,没有任何前摇。
莱昂的反应极快,在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求生的本能就让他咬破了虎口。
金色的闪电在大厅里炸裂,冲击波瞬间震碎了所有的玻璃,将那盏昂贵的水晶吊灯轰成了碎片。
蒸汽喷涌。
一头五米高、浑身覆盖着坚硬骨甲、下颚强壮得惊人的鄂之巨人,从烟雾中冲了出来。
“去死吧!!”
莱昂在巨人体内咆哮。
鄂之巨人虽然体型小,但它是九大巨人里速度最快、咬合力最强的。在室内这种狭窄的环境里,它就是无敌的刺客。
它后腿一蹬,地砖崩裂,身体化作一道残影,张开那张足以咬碎钢铁的大嘴,扑向了那个掉落的小小身影。
这一击,必杀。
然而。
就在它的利齿即将触碰到萨妲柯的一瞬间。
那个还在半空中的小女孩,嘴角突然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滋滋滋——
又是一道金色的闪电,但这次是带着不祥的黑红色。
进击的巨人。
但不是完全体。
只有一只手。
一只巨大的、没有皮肤、肌肉纤维直接暴露在外的巨人手臂,凭空出现,就像是从虚空中伸出来的魔爪。
那只手并没有去挡鄂之巨人的嘴。
它预判了。
它像是早就知道了鄂之巨人的落点,提前半秒钟出现在了那里,然后——
啪。
那只大手像拍蚊子一样,狠狠地把还在半空中的鄂之巨人拍在了地上。
轰隆!
大厅的地板被砸出了一个大坑。
“什……”
莱昂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只断手消失了。
紧接着,萨妲柯落地。
她没有变身。
她拖着那条残疾的腿,在烟尘中一瘸一拐地走向那个还在挣扎着爬起来的鄂之巨人。
“吼!”
鄂之巨人怒了,它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对方甚至不屑于变成巨人来跟它打?
它挥舞着锋利的爪子,要把这个狂妄的小鬼切成碎片。
但萨妲柯只是歪了歪头。
下一秒。
她的身影消失了。
不是瞬移,而是快。快得不合常理。
进击的巨人权能——为了自由而不断前进。而在萨妲柯这里,这份权能被扭曲成了一种极致的“疯狂”。
她利用局部巨人化产生的蒸汽作为推进器,整个人像是一枚出膛的炮弹,瞬间冲到了鄂之巨人的面前。
滋!
右臂瞬间巨人化。
一拳。
这一拳没有打头,也没有打胸口。
而是狠狠地砸在了鄂之巨人的膝盖关节上。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
鄂之巨人失去平衡,重重跪倒在地。
“你……”莱昂惊恐地发现,这个小女孩的动作完全没有章法,既不是格斗术,也不是野兽的本能。
她就像是……看过了剧本。
她知道他要抬哪只手,知道他要往哪个方向闪避。
每一次攻击,都正好卡在他发力的死角。
这根本不是战斗。
这是单方面的虐杀。
萨妲柯跳上了鄂之巨人的肩膀。
她那小小的身体站在巨人的脑袋旁边,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但莱昂却感到了一股发自灵魂的战栗。
他透过巨人的视网膜,看到了那个小女孩的脸。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复仇的快意,也没有杀戮的兴奋。
只有一种像是看着死物般的漠然。
“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莱昂尖叫。
萨妲柯举起了右手。
滋滋滋——
金色的电流再次爆发。
这一次,不是局部。
轰——!!!
十五米高的进击的巨人,在零距离下完成了变身。
这种距离下的变身,本身就是一种毁灭性的攻击。
巨大的膨胀力直接把鄂之巨人压在了身下。
那具长发遮面、如同恶鬼般的进击巨人,骑在鄂之巨人的身上,两只只有骨骼和肌肉的大手,死死按住了鄂之巨人的脑袋。
没有技巧。
没有花哨的招式。
就是纯粹的力量压制。
“吼——!!!”
进击的巨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那声音像是要把喉咙撕裂。
它抬起拳头。
砰!
第一拳,砸烂了鄂之巨人引以为傲的面部骨甲。
砰!
第二拳,砸碎了那张能咬碎钢铁的下颚。
砰!砰!砰!
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每一拳都带着蒸汽和血肉。
莱昂的视线黑了。驾驶舱在变形,在挤压。
“住手……我是贵族……我是加利亚德家族的……”
他在哭喊,在求饶。
但上面的那个怪物根本听不见。
直到鄂之巨人的脑袋变成了一滩烂泥,直到那具身体不再抽搐。
进击的巨人停下了。
它缓缓直起腰,从那堆烂肉中,精准地抠出了那个已经昏迷的莱昂本体。
莱昂满脸是血,四肢扭曲,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捏在巨人的手心里。
他艰难地睁开一只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庞然大物。
“为……什么……”他气若游丝。
巨人没有回答。
它只是缓缓收紧了手指。
咔……咔嚓……
骨骼被一点点挤碎的声音。
莱昂的眼球凸出,嘴里涌出大量的内脏碎块。
噗嗤。
最后一声闷响。
就像是捏爆了一颗熟透的番茄。
鲜血顺着巨人的指缝流了下来,滴落在满是雨水和碎石的地板上。
进击的巨人松开手。
那团看不出人形的肉酱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蒸汽散去。
萨妲柯从巨人后颈钻了出来。
她浑身湿透,赤着脚,走到了那团肉酱面前。
她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她在来的路上,从路边的泥坑里捡来的,另一朵被别人丢弃的、脏兮兮的小红花。
她弯下腰,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她把那朵小红花,轻轻地放在了莱昂那已经变成肉泥的尸体上。
红色的花。
红色的血。
在大雨的冲刷下,竟然融合出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这是回礼。”
萨妲柯轻声说道。
然后,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漫天的风雨中。
井底。
星野伦看着这一幕,感觉喉咙发干。
“这就是……卡尔·弗里兹的复仇?”
“不。”贞子站在他身边,看着银幕上那个逐渐远去的瘦小背影,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笑意。
“这不是复仇。这是‘教育’。”
“她在教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们一个道理。”
贞子伸出手,指着那朵在雨中依然鲜艳的小红花。
“在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永远当猎人。”
“七天。”
“光之王创世用了七天。”
“她毁掉这个旧世界的秩序,也只用了七天。”
“下一个是谁?”星野伦问。
银幕画面一闪。
这一次,出现的是一座巨大的、如同堡垒般的钢铁要塞。
钢铁要塞的顶层,一面巨大的镜子前,站着一个手里拿着红酒杯、优雅地整理着领结的男人。
铠之巨人。
“好戏才刚刚开场呢。”贞子轻声哼唱起了一首古老的童谣,那调子阴森而诡异,在枯井中回荡。
“笼子里的鸟儿,什么时候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