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偏殿之内,自三日前李太监来过一趟,便再无半个人影问津。
灵噩这两日,只觉度日如年,每一刻都熬得难受,满心满眼都是憋屈。
白日里,殿中更是半点安生气都无,张继先、郭天信、刘混康等几位道人,哪里还有半分门派高人的风范,活脱脱几只炸毛的斗架公鸡,凑在一处就没个消停。
上午还为“符箓画法该重朱砂还是重咒语”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横飞。
张继先捻着拂尘,把声调提得老高,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你二人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天师一派的符箓,历来是朱砂为魂,咒语为引,魂在前、引在后,这是祖上传下的规矩,容不得你俩瞎改!”
郭天信当即就拍了桌案,震得案上的符纸都飞了起来,反驳道:
“放你娘的屁!
之前官家问某祈雨之法,某没靠半分朱砂,只以咒语引气,半日便引得乌云聚顶,可见咒语才是根本!
你那劳什子朱砂,不过是虚有其表的摆设!”
刘混康也凑上来,捋着山羊须慢悠悠插言,反倒把两人都否了:
“你俩都错了!
符箓成与败,全在画符人的心境,与朱砂、咒语有何相干?
若心境不宁,心浮气躁,便是用金粉代替朱砂,念破了喉咙,那符纸也无半点用处!”
三人各执一词,谁也不服谁,吵到急处,竟忘了身在皇宫禁地,上手就推搡起来,转眼便演成了“全武行”。
张继先先捻着拂尘,指着郭天信手边的短杖冷笑:
“你这破杖耍得,也配称道家武学?
昨日见你挥杖,软得像没骨头的面条,真若遇着妖孽,怕是先把自己绊个狗吃屎!”
郭天信被他这么一说,当即就炸了毛,把短杖往地上一戳,“咚”的一声响,骂道:
“放你娘的臭屁!
贫道这杖法是门派传下的真功夫,比你那花里胡哨的拳脚强百倍!
你那拳脚打在人身上,跟猫挠痒似的,也好意思拿出来说嘴!”
刘混康在旁本想劝两句,结果不知怎的,捋着胡子突然说道:
“张兄那拳脚确实差些,前日见他踢腿,差点把自己的道袍踩破……”
这话还没说完,就彻底惹恼了张继先,他把拂尘往腰间一缠,上前就推了郭天信一把,怒声道:
“臭牛鼻子,你敢再说一遍?
有本事咱们比划比划,看贫道的拳脚是不是挠痒!”
郭天信也不示弱,抬手就还了一拳,正打在张继先胳膊上,疼得张继先龇牙咧嘴:
“比划就比划,谁怕谁!
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功夫!”
两人一动手,刘混康也按捺不住,凑上去想“评评理”,结果没评成,反倒被卷进了混战。
偏殿里顿时乱作一团,哪里还有半分清静?
张继先伸拳往郭天信胸口砸,郭天信侧身躲开,抬脚就往张继先腿上踢;刘混康想拉架,却被张继先反手推了个趔趄,差点撞翻了供桌,他恼了,也伸手去扯郭天信的道袍。
三人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没半点武学招式可言,最后干脆滚在地上,扯头发、拽衣袖、撕道袍,道冠掉了滚到墙角,拂尘散了一地,连腰间的布带都被扯松了,活脱脱三个闹脾气的糙汉。
灵噩在一旁看得直咧嘴,想笑又不敢笑——好歹也是能进皇宫的道人,竟闹得比街头抢地盘的泼皮无赖还不像话,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打累了,三人便瘫坐在地上喘气,可嘴上依旧不饶人,你骂我“没规矩,失了道家风范”,我咒你“输不起,只会耍无赖”,吵吵嚷嚷半天,歇够了力气,又绕回“符箓画法”上接着争,争到急处,又要撸起袖子再打,这般循环往复,没个尽头。
灵噩看着几人的闹剧,心里本就堵得慌,再听见三人歇手时,话里话外对王仔昔满是酸溜溜的羡慕,更是憋得胸口发闷。
郭天信揉着被打红的脸颊,唉声叹气:
“还是王仔昔那厮好命,昨日竟得官家召去御花园论道,这般体面,咱们这辈子怕是都难有!”
刘混康捡回散了的拂尘,拍了拍灰,也跟着点头附和:
“可不是嘛!
前日贫道见他从睿思殿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伺候,端茶递水,连走路都带着风,哪像咱们,困在这偏殿里,除了打架就是吵架,跟坐牢似的!”
张继先虽没说话,却皱着眉摸了摸被扯破的道袍,眼神里满是艳羡,那模样,恨不得取而代之。
这些话听在灵噩耳里,更让他觉得窝火——旁人好歹还能羡慕旁人得势,自己却连被官家记起的资格都没有,空有一身本事,半点用都派不上。
待得夜色深沉,殿内终于静了下来,灵噩一躺到床榻上,往日离开道观时的情景,便如潮水般涌进脑海,师门长辈的话语,一句句在耳边回响,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师父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
“徒儿,此番你往东京,便是咱们神霄派的天大机缘!
如今诸派争雄,咱们神霄派势弱,能不能借官家之势,在诸派之中扬名立万,往后不再受其他门派的气,全靠你了!”
紧接着,便是师叔满是不平与期盼的声音:
“师侄,你且记牢了!
那龙虎山天师一派,为何敢对咱们神霄派横眉竖眼、摆尽架子?
不就是仗着当今官家信任,得了几分体面!
你去了皇宫,定要争口气,若能得官家青睐,往后咱们也不用再看旁人的脸色!”
还有师弟那憨直的念叨,带着几分稚气,凑在他耳边小声说:
“师兄,你去了东京皇宫,可千万别忘了给我写信!
我这辈子都没离开过道观,听山下人说,皇宫里的地砖都是黄金造的,亮得能照见人影!
到时候你能不能偷偷带一块回来?
我拿去山下换绿豆糕,一定分你一半吃!”
想到这些,灵噩猛地翻了个身,一拳砸在床榻上,“咚”的一声,震得床板都响了。
心中的憋屈与不满,像是要炸开一般:
“这般鬼处境,何时才是个头?
再这般耗下去,别说让神霄派扬名,怕是连自己都要困死在这偏殿里,最后落个无功而返的下场!
如何对得起师父的嘱托、师叔的期盼?
又如何给师弟带一块‘黄金地砖’回去?”
他越想越窝火,咬着牙在心里骂自己:
“不行!贫道不能再在这里混吃等死,耗到最后一事无成!
贫道要出人头地,要让官家记起贫道,要让神霄派靠贫道抬起头!
贫道要日日穿那云纹仙鹤道袍,夜夜住冬暖夏凉的大宫殿,出入有锣鼓开道,有侍卫前呼后拥,再也不用困在这破偏殿里,看旁人的闹剧,听旁人的酸话!”
这念头一旦冒出来,便再也压不住。
灵噩心中愈发急切,恨不能立刻熬到天明,去找三日前给过自己一丝希望的李太监——哪怕求着李太监,也要寻个机会,在官家面前露一手,改变眼下这进退两难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