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尚未破晓,整座皇宫还裹在夜色里,寒风卷着碎雪渣子,似针尖般往人衣袍缝里钻,冻得人骨头缝都生疼。
灵噩紧了紧身上那领破旧的道袍,双手攥成团,缩进袖管里反复揉搓,可双手依旧冻得发麻,“这天咋这么这么冷啊!”
灵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今儿五更刚过,他便打偏殿里溜了出来,借着檐角残灯那点微光辨路,一路紧赶朝李内侍的住处走来,倒比预想中早到了一个多时辰。
此时李内侍的住处朱门紧闭。
灵噩心里虽着急,却不敢上前叩门——他怕自己贸然敲门,引得这位内侍不快。
正在屋外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忽得记起“程门立雪”的典故,他心里暗道:
“贫道便在这雪地里候着,等李都知起身。
他见贫道这般诚心,定然肯教贫道如何得官家信任之法,到时候些许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可他又转念一想,祖师临行前嘱他“守本心,凭本事立身”,如今却要靠这般屈膝候门、求阉宦成全,岂不是丢了神霄派的风骨?
可再念及偏殿里其他道人整日浑浑噩噩,自己来了东京后却一直困在偏殿,连官家的面都见不到,那点风骨又值几文钱?
两股念头在他心里翻来覆去:“好好站着,荣华富贵就在眼前;离开吧,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最后,他还是往后退了两步,规规矩矩立在雪地里,两眼死盯着那扇门,连眼都不敢眨——生怕稍一松懈,便错过了这步登天的机会。
房内却与外头却是两个天地,暖炉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火光映得满室暖融融,连空气里都飘着暖意。
李内侍早就醒来,斜倚在铺了狐裘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只青花缠枝莲茶盏,茶汤冒着袅袅热气,那股子香茗的醇厚劲儿,在屋里绕来绕去。
他指尖捻着茶盏边,眼神透过窗纸,落在门外那个瑟缩的身影上,嘴角勾起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容,慢悠悠啜了口茶,茶汤润到喉咙里,舒坦得他差点哼出声。
但是,他的心里却骂开了:
“娘的!这道士莫不是脑子有毛病?
大雪天不知躲在檐下避雪,偏要站在雪地里挨冻,莫不是真以为自己有金刚不坏之体?
先前已给主人提了这灵噩的事,若是他真有毛病,主人那里,我的赏赐……可就泡汤了!”
正琢磨着,新选来伺候他的小太监端着热水、毛巾进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小声请示:
“干爷爷,那道士在外头站了快一个时辰了,天儿这般冷,再冻下去,怕是要冻出毛病来,要不……先让他进来烤烤火?”
李内侍眼皮都没抬,摆着副高人模样,慢悠悠道:
“急什么?你这臭小子,可知什么叫熬鹰?”
小太监愣了愣,连忙摇头,眼里满是疑惑,连声道:
“孙儿愚钝,不曾听过这新鲜说法,还请爷爷指点!”
“没听过便好好听着,这可是爷爷从贵人嘴里听来的真学问,寻常人想听还没这福分!”
李内侍放下茶盏,身子坐直了些,故意清了清嗓子,模仿花荣之前对自己说话的语气,装出一副博古通今的模样:
“早年那些老猎人,要训出一只听话的猎鹰,从不会刚捉来就喂它——那是惯着它,这鹰就不会为自己所用!”
“那他们会这么做?不喂它,岂不是饿死了?”小太监忙问道。
李内侍顿了顿,喝了口茶润润嘴,摆摆手接着说:
“他们会把那雏鹰关在笼子里,白日里不让它歇,夜里也不添灯,就这么干熬着!
熬到这扁毛畜生没了往日的凶性,熬到它眼里那点桀骜气全没了,连展翅扑腾的力气都快没了,像条丧家犬似的,才肯给它一口吃的——这般训出来的鹰,才听话,才肯认主!”
说罢,他还得意地瞥了小太监一眼,见小太监听得目瞪口呆,他心里更舒坦了,又抬眼望向门外:
“你看那道士,年纪轻轻,咱家看他心里的壮志比天还高!
这般心性,若是不磨一磨,就算帮他见了官家,往后还如何肯听咱家的话?
咱家可不想辛苦一场,最后落个鸡飞蛋打、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
李内侍话音刚落,小太监不知是真明白还是怎的,马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连忙凑上前,拍着马屁:
“干爷爷厉害!
居然有这般高深的学问,孙儿这辈子就算拍马追赶,也赶不上爷爷万分之一二!
孙儿先前还觉得那道士可怜,如今才知,爷爷这是为了他好。
干爷爷,您老真是太厉害了!”
“哈哈哈!你这小子,还算有点眼力见,学着点吧!”
李内侍被拍得浑身舒坦,笑着拍了拍小太监的肩膀,又端起茶盏,慢悠悠喝着。
李内侍就这么看着门外的身影从挺拔变得佝偻,看着天一点点亮透,才慢悠悠对着门外喊了声:
“让那道士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灵噩几乎是踉跄着迈了进来,刚进正厅,暖意裹着茶香扑面而来,他冻得僵硬的身子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牙齿轻轻磕了两下,却不敢出声。
他低着头,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几分冻出来的沙哑,却依旧透着恭敬:
“贫道神霄派灵噩,拜见李都知!”
“起来吧,地上凉,小心冻坏了腿,反倒误了事儿。”
李内侍的声音依旧平淡,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灵噩连忙谢过,小心翼翼地坐下,双手捧着茶盏,滚烫的温度透过瓷壁传到掌心,才让他冻得麻木的手有了些知觉。
他喝了两口茶,缓过些劲,才敢抬头,眼里满是急切,却又不敢太过直白,只能试探着说:
“都知,三日前您说过,若贫道想寻机会见官家,可来寻您……贫道今日来,便是想求都知成全!”
李内侍放下茶盏,目光落在灵噩脸上,把他眼里的急切、不甘、还有那点残存的挣扎都看在眼里,缓缓开口:
“成全你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要明白,这皇宫里的机会,没有白得的。
咱家帮你见官家,帮你让神霄派扬名,你能给咱家什么?”
灵噩心里一紧,他早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可真到了这一步,心里还是忍不住挣扎。
可再念及师父的嘱托、师弟的期盼,念及自己空有一身本事却只能在偏殿里浑噩度日的憋屈,那点挣扎很快就烟消云散。
他猛地抬头,眼神坚定:“都知若有差遣,贫道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倒不必,咱家要的不是你的命,是你的忠心。”
李内侍笑了笑,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容置疑,“咱家要你做我的眼——往后你在官家身边,或是在那些道人堆里,见了什么、听了什么,不管是官家的心思,还是其他门派的小动作,都要一一告诉咱家,半分隐瞒都不许有。
不知真人能做到吗?”
灵噩咬了咬牙,心里暗道:
“这太监要干什么,这是要监视官家啊!
一个不好,被官家知晓了,那是要掉脑袋的啊!”
随即心里又想到一句话:
“富贵险中求!
罢了!
只要贫道能出人头地,能让神霄派抬起头,这点危险算什么!”
当下便朗声道:“贫道能做到!往后定当唯都知马首是瞻,绝不隐瞒半分!”
李内侍满意地点了点头,眼里的笑意深了些:“好,那咱家就先恭喜真人了,‘苟富贵,勿相忘!’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