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得二人欲送林娘子前往沧州,与林冲团聚,花荣一时倒噎了话头,只在心中暗叹:
“却不知此时陆虞侯那厮,可曾带人去烧了草料场?
若还未烧,林冲未必肯接受他娘子。
他这心性,与杨志一般无二,都还恋着那官场功名,盼着凭一身本事,挣个封妻荫子的前程。
想那原着里,若不是高俅老贼一逼再逼,做出赶尽杀绝的下作招数,林冲怎肯断了念想,去梁山王伦那落草为寇?”
念及此处,花荣又对张三、李四说道:
“二位兄弟既已有了计较,不如依我一策。
你二人先在此处安歇,今日高衙内那厮被我等折了脸面,心高气傲惯了,断不会善罢甘休。
这几日你二人莫要外出半步,安心养着,待外头风声平了,我自会安排人手,送你二人与林娘子同往沧州见林教头。”
说罢,花荣便要唤人引二人下去查看伤势,张三却猛地记起一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花荣叩了个头,急道:
“荣东家,小的还有一事相求,望东家垂怜!”
花荣忙伸手去扶,道:
“兄弟有话但说无妨,何必行此大礼?”
张三起身,仍有些局促,低声将前情说了:
“东家有所不知,此前为探牛二那厮的底细,小的特意安排了自家表弟,名唤刘狗蛋的,在他身边卧底。
我那表弟年纪尚轻,性子也老实,只盼着帮小的多探些消息,好寻机救林娘子出苦海。
今日东家救了我兄弟二人,已是担了天大的干系,小的本不该再添麻烦,可如今林娘子被咱们救走,牛二那厮回来见人没了,必定暴怒,到时候查到咱们头上,定要迁怒于我那表弟,他一个老实人,怕是……
怕是要遭牛二那厮的毒手啊!”
话未说完,张三声音已带有些哭声,眼里满是焦灼,恨不能立刻去将表弟接出来,又怕自己贸然行动,反倒坏了大事,只能眼巴巴望着花荣,盼他能想个法子。
屋内众人见张三跪了下去,还以为有什么大事,等听他说完后,反倒都笑了起来。
花荣扶起张三后,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抚道:
“兄弟莫急,也莫要担心,那牛二这辈子,都再没机会找你表弟的麻烦了。”
一旁的庞万春也笑着接话,语气里满是痛快:
“你道那牛二往日里号称‘没毛大虫’,何等嚣张?
今晨却已成了‘没血大虫’——不,该说是‘没命大虫’了!”
说着,便又将今晨杨志卖刀之事重新说了一遍。
张三、李四二人听了,皆是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
张三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后怕,连连道:
“好!好!这牛二死得好!
也亏得他死了,不然我那表弟,今日当真难逃一劫!”
说罢,又对着花荣深深一揖,“多谢东家告知,也多谢东家此前搭救。”
说着张三又要跪地拜谢,被花荣一把拉住,笑着道:
“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礼,你们先下去看看伤势。”
张三、李四二人退下后,花荣又挥手遣散屋内其余兄弟,嘱他们各去忙活,只留时迁一人在屋中。
见四下无外人,花荣方开口道:
“时迁兄弟,某这里还有两件要紧事,需劳烦兄弟辛苦一趟。”
时迁见此阵仗便知是机密差事,当即起身拱手,“哥哥有差遣,小弟莫敢推辞,只管吩咐便是!”
花荣先沉吟片刻:“今日杨志当街斩了牛二,方才从张三、李四口中也听得明白,那牛二本就是高衙内豢养的一条恶犬,仗着主子势,在东京横行。
杨志虽无投身绿林之意,却也是忠义之后。
某只怕高俅那奸贼,见自家狗被斩,会暗中使坏,在牢狱中取了他性命。
这几日,就烦兄弟多费些心思,盯着开封府那边的动静,务必保杨志性命无虞。
若需打点银钱,你直接去寻乐和兄弟支取,不必省着。”
时迁闻言,忙点头应下:
“哥哥放心,此事小弟记牢了,定不会让杨志在牢中受了暗亏!”
花荣这才稍缓神色,又续道:
“另一件事,便是方才张三提及的他那表弟刘狗蛋。
某观张三重情重义,他肯让表弟去牛二身边卧底,想来那刘狗蛋也非贪生怕死之辈,倒是块做探子的好材料。
你抽空可去接触一二,探探他的心性与本事。
咱们在东京的探子网,满打满算才经营两三月,朱芾这小子虽有几分能耐,却终究年轻,人情世故、探事应变上,还需多打磨。
这些事,便要靠兄弟多费心提点、担待了。”
时迁再度颔首接下差事,转念又起了疑惑,忍不住问道:
“哥哥,小弟还有一事不明,想请哥哥解惑。
哥哥既如此看重杨志,何不寻个法子,将他从牢中救出来,引他去梁山入伙?
有他这等本事的人相助,山寨也能更添一份力。”
花荣听了,先是一笑,反问道:
“兄弟,你若在东京街头,斩了牛二这等泼皮无赖,你会如何做?”
时迁想也不想便答:“那自然是趁乱跑了,免得被官府拿了!”
“那杨志是这般做的么?”花荣又问。
时迁一愣,张了张嘴,却一时语塞:“他……。”
花荣收起笑意,语气凝重了些,“某先前便说过,杨志不跑,是心里已然怕了,怕再没了回头路。
想他当年失了花石纲,一时慌了神跑了,殿司制使官的官身便没了,这几年颠沛流离,何等不易?
如今杀了牛二再跑,便是实打实的逃犯,这辈子都无翻身之机。
他恋着那功名前程,怎肯再走‘逃’这条路?”
时迁这才恍然,试探着问:“哥哥是想等杨志自己对这官场死了心,心甘情愿去梁山落草?”
“你只说对了一半。”
花荣缓缓道,“如今咱们梁山,马、步、水三军虽已搭起架子,在京东两路也算兵强马壮,但你须知,杨志是武举出身,早年在官场也有过前程,未必瞧得上咱们这‘草莽之地’。
与其现在强行拉拢,让他心不甘情不愿,倒不如沉下心来,先把咱们自己的实力练强。
等山寨根基更稳,他自会看清局势,主动来投,届时才是真心归顺。”
说到此处,花荣又话锋一转,提及山寨生计,神色更添几分考量:
“再者,便是眼下的难处。
若此刻杨志来投,以他的本事,咱们至少也得给他个骑兵营指挥使的职位。
可你也清楚,如今山上兄弟多了,整日人吃马嚼,消耗的银钱粮草,已是天文数字。
军师在山上,为了粮草之事,白发都不知揪了多少根。
再多一营马军,马匹、粮草、军械,哪一样不要花钱?咱们的负担,实在是扛不住。”
“更要紧的是,咱们如今还未引起赵佶那厮的关注,多一营马军与少一营,于眼下局势而言,意义不大。
当务之急,不是盲目添人添营,而是把现有的兄弟,都练成能打硬仗的强兵、精兵,让每一个人都能派上用场。
这也是某此次来东京的核心目的——不只是为了杨志、林娘子这些事,更要为山寨多寻几条挣钱的门路,把粮草、银钱的底子垫厚了,咱们才能走得长远。”
时迁站在一旁,听花荣细细道来,这才猛然发觉,自家哥哥操心的事,竟如此之多。
如今梁山大寨已有上万人马,外加清风山、二龙山、饮马川、登云山、沙门岛这些分寨,看似声势浩大,可“人多”二字背后,便是源源不断的开销。
这些重担,竟大半压在花荣一人身上。
往日只听人说“创业难”,时迁还不以为意,如今跟着花荣半年多,他竟从未见哥哥有一日能早些歇息,白日谋划事务,夜里还要斟酌细节,实在辛苦。
念及此处,时迁心中愈发敬重,当即双手抱拳,躬身沉声道:
“哥哥的深谋远虑,小弟今日才算彻底明白。
哥哥放心,你吩咐的两件事,小弟定当尽心去办,绝不敢辜负哥哥的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