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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魔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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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中的万幸,周浩并没有喝掺杂了若见草草籽的水,所以在异变突生的那一刻,他仍旧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而且出于对夏生的忌惮,所以周浩一直都是故意落在大部队后方的,在场中血肉横飞之时,他再次做了一个最正确的选择。

不参战,不逃跑,而是就地藏了起来。

一点儿也没有引人注目。

虽然周浩胆子不大,但他的头脑还是很不错的,在首先保住了自身的性命之后,他立刻就想到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如何洗清自己的嫌疑。

因为他无疑是秦家和叶家两方人马中唯一的外人。

如果在此番动乱之后,其他人都死了,而他作为实力最微弱者,却偏偏活了下来,那真是跳进朔河也洗不清了!

如果此时的周浩能知道,在他逃离七十二盟的大部队后,后者同样被兽潮屠戮殆尽,而他则是唯一的幸存者的话,此时的他一定会更加恐惧。

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所以周浩至少要让一个有着足够分量的人相信自己。

要么是秦嫣。

要么是叶小娥。

两相比较,周浩当然选叶小娥。

虽然在他眼中,秦嫣更加美若天仙,但在这个时候,无疑秦嫣的处境更危险一些,保命,终究是周浩的第一要务。

至于说曾经秦嫣救过他一命,此时正是他报恩的时候,这种事情,从来都不在周浩的考虑范围之内。

做好了决定,周浩也并不拖泥带水,当即小心翼翼地趴在了地上,然后朝着叶小娥逃跑的方向匍匐前进。

还真别说,周浩此举并没有被场中那些杀红了眼的秦家侍卫发觉,反而顺利地逃出了重围,成为了所有人当中唯一一个丝毫没有被卷入战乱中的幸运儿。

在确认自己已经离开众人的视野范围之后,周浩果断站起身来,向前疾驰而去。

此时的他,已经无暇顾及夏生的威胁了。

毕竟在周浩看来,或许夏生对自己没有善意,但也至少不应该有杀意才对。

能活着,才是头等大事。

念及此处,周浩顿时脚下生风,不过片刻之间,便向前狂掠了数十里,但很快,他又目露惊恐地停下了脚步,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因为他分明看到,就在前方不足百丈之处,大片的灵武之气激昂相撞,正有三团人影混战在一起。

其中便有叶小娥。

而另外那两人,则分明是秦家阵营中的两位客卿。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时间,周浩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懵了,难不成是叶家下的毒,行迹败露之后,被秦家两位客卿追杀至此吗?

这个推测没有半点道理。

因为叶小娥没有这么做的动机。

那么难道是那两位秦家客卿也跟其他人一样迷失了心志,所以才与叶小娥战在一起的吗?

周浩觉得这种情况显然要更符合逻辑一些,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他应该怎么做?

周浩的选择一点儿也不出人意料,他仍旧采取了最为稳当的做法,便是作壁上观。

他直接攀爬到了一株百年老树的树梢上,将自己的身体尽数埋在那苍翠而宽大的叶丛中,只露出了两个眼睛,冷眼看着事态的发展。

接下来,他便见证了他这辈子最难以忘怀的一场战斗。

叶小娥以一介灵王之姿,硬撼两大武王!

从一开始,叶小娥的策略便非常的明确,她知道宁征和毕庆文帮不上忙,所以她才会选择抢攻而上,做好了以一敌二的准备。

而事实上,至少从现在看起来,一切都正在朝着叶小娥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她并不奢望单纯凭自己的力量就能打败袁子裘和林如这两大武王境强者,但如果只是缠斗的话,她还是勉强能够做到的,而她的底气,便来自于冰甲角魔龙!

当初在春闱大比个人战的舞台上,墨渊已经初步掌握了夏生所教给他的群星之怒,可为何最后还是输给了慕容晚归?

便是因为在慕容晚归的手里面有一头计蒙。

而计蒙是圣兽。

同样的道理,在叶小娥的身上依然成立。

圣兽之所以敢带一个“圣”字,便是其拥有着以一己之力改变战局的能力,甚至实现越境杀这等奇迹也不在话下!

或许叶小娥已经忘记了,当初在羊角湖畔的时候,夏生其实对冰甲角魔龙有一句评语。

他说,即便在他生平所见过的所有灵兽中,冰甲角魔龙也能排进前十!

夏生是谁?

他曾是星空下第一强者,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位统一大陆的帝王,更是财神爷,是活神仙……

他所见过的灵兽,岂止是以千万来计算的?

而冰甲角魔龙竟然能排进前十!

可见夏生对这头圣兽的评价之高!

而冰甲角魔龙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它相比于其他的圣兽而言,杀戮和进攻的力量更强!

这一点,便在如今叶小娥与袁子裘、林如的战斗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叶小娥虽然采取了缠斗的战略,而且是且战且退,但她并没有完全处在守势,而是在以攻代守,逼迫袁子裘和林如两人无法越过自己攻击夏生。

要杀他,便请先杀了我!

这便是叶小娥的态度。

在幽冥秘境中的这半年光景,她已经与冰甲角魔龙培养出了极强的默契,并对于冰甲角魔龙迄今为止所展露出来的三大灵技如臂使指。

此时的叶小娥双唇泛着青紫色的暗光,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氤氲的冷雾,虽然背后未生羽翅,却依旧能够翱翔在天际。

她的指尖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肘间伸出了两根锋芒毕露的倒刺,漆黑如墨的长尾好似一把丝毫不知疲倦的劲弩,在不断地吞吐着一支支杀气盎然的冰针,仿佛在这一刻,叶小娥已经将自己化作了一把人间兵器,身上每个部位都能激发出强大的战力!

“咚!咚!咚……”

沉重的闷响不断地在空中鸣起,就像是一声声重鼓,让人心跳加剧。

袁子裘手中抄着一把赤色的铁尺,如剑似刀,可劈可斩,却偏偏无法破开叶小娥身上那层寒意凛然的甲胄,甚至还在叶小娥那拼死的狂攻之下变了形,上面散发着白色的冰雾,竟把袁子裘的手掌也冻得生疼。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毕竟,冰甲角魔龙之所以会被叫做冰甲角魔龙,其成名灵技,也是其唯一的防御性灵技,便是寒光甲!

除此之外,叶小娥额头上那支残破的魔角也不可小觑。

上面所荡开的那层黑色气纹,透着令人不安的杀意,就连袁子裘和林如也有些忌惮,不敢妄进!

眼看宁征已经带着夏生快要跑进远方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了,林如心知不可再耽搁,当即第一次打开了手中的花布包袱,伸手在里面抓了一把金粉,向叶小娥抛洒而去。

可与此同时,她的手掌也终于被一丝黑色气浪给拂到了!

从这场战斗的一开始,叶小娥说起来是在以一敌二,但实际上,对方负责主攻的只有一个袁子裘,而林如则迟迟未能施展出其真正的实力。

即便如此,她也给叶小娥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尤其那掩藏在袁子裘身后的每一次偷袭,都显得极其的阴险,往往都是冲着叶小娥最脆弱的部位去的。

比如双眼、腋下,甚至于大腿根部!

但与此同时,林如和袁子裘也发现了叶小娥的不同凡响之处,除开她融入己身的那条暴戾而凶悍的冰龙之外,最让两人惊讶的,还是叶小娥对于幻术的免疫力!

这的确是非常罕见的事情。

袁子裘和林如两人身怀妖族血脉,虽然不是真正的妖族人,但却在善堂的培养下苦修了妖族的幻瞳术,在以往的战斗中,这一底牌无往不利,几乎没有敌人能够抵挡得住他们二人的幻术突袭。

就连当初在白马镇外的夏生都着了道!

可叶小娥却偏偏不吃这一套!

不知道是因为冰甲角魔龙本身的圣威所致,还是因为叶家世世代代替缙帝镇守东南边疆,尤其善与妖兵交战,所以叶小娥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之下,也懂得了如何去克制妖族人的幻术攻击。

可不管在因为什么样的原因,叶小娥的拖延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林如决定不再留手了。

说起来也是有些奇怪,在这之前,林如的腕间虽然闪烁着暗青色的武气光辉,但她却完全没有发挥出堪比武王境巅峰的实力,反而显得有些束手束脚,如果以她这般实战能力,若是与叶小娥单打独斗,恐怕只有落败一途。

叶小娥身处袁子裘那宛如狂风暴雨的攻击之下,根本没有时间去细想这其中的缘由,但现如今林如却主动解开了这一谜题。

她打开了手中的花布包袱,洒出了一片金粉,于是她手中的那把软剑也变得金光熠熠起来。

林如是一名纯正的武修,所以她不懂灵道。

但与此同时,林如也算不上是一位真正的剑王,因为她的攻击手段有些手段。

她真正最擅长的,是毒!

比如之前由袁子裘悄然下在秦家诸位将士水壶中的若见草,便来自于林如,而现如今她剑身上所附着的金粉,则是比若见草更加可怕的毒物。

名曰:天择!

物竞天择的天择!

下一刻,林如的双颊开始急速向下塌陷,皮肤的光泽尽数敛去,枯瘦如鬼,原本就病怏怏的身躯显得更加弱不禁风,但她的双眼却闪烁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的光芒,寒气凛然!

紧接着,林如手中的剑风骤然加速,化作一片片残影,向叶小娥笼罩而去。

美轮美奂的金色气芒就像是即将落下地平线的夕阳,将叶小娥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却携带着比夕阳寒冷千百倍的杀意!

此时的叶小娥刚刚击退了袁子裘的又一次尺击,正准备借力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双脚有些发麻,让她的身形骤然一顿,同一时间,遮天蔽日的金色剑芒迎头落下,天择金粉自空中簌簌飞洒,宛如一场金色的雪,让人意乱情迷。

叶小娥不知道那金粉是什么,但她却丝毫不敢怠慢,当即自口中吐出了一片冰寒彻骨的白雾,挡在自己的身前,试图凝住那漫天金雪。

然而,这一次,即便是冰甲角魔龙的极致寒气,也冻不住林如的天择毒,金色的雪花落在白雾上,立刻在雾面上灼出了千万个细密的小孔,不费吹灰之力便渗透而入,继续向叶小娥飘去。

见状,叶小娥目色微沉,却并不慌乱,而是将双手合于胸前,自掌间开出了一朵绚丽而娇弱的珊瑚花。

这正是叶小娥的本命灵物,血珊瑚!

连续经历两次进化之后,如今的血珊瑚虽然外表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但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眨眼之间,原本只有巴掌大小的血珊瑚便迅速膨胀开来,将身体横向展开了近二十丈,如树枝般的珊瑚触突长扬开来,向那急坠而下的天择金粉张开了怀抱。

天择落于血珊瑚之上,虽然不会被其所吞噬,而且不出一刻钟就能将其燃成灰烬,但却给叶小娥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

可便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道金光却以迅雷之势从血珊瑚的正中央贯穿而过,刺到了叶小娥的肋下!

是林如的剑。

一时间,叶小娥的面色立刻变得更加苍白了些,但她并没有选择逃离,而是顺势将额间魔角的黑色气纹沿着剑身逆行而上,侵入了林如的手腕。

“嗤……嗤!”

一道如同强酸腐蚀朽木的暗响同时于叶小娥的肋下、林如的腕间响起。

下一刻,叶小娥身前的冰甲寸寸碎裂,一滴幽绿色的血珠骇然砸落,而叶小娥的双眼则立刻转为了一片死灰之色。

与此同时,林如则更加果断,与毒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她,虽然不知道那黑色的气纹是什么,但她却察觉到了一种极其危险的信号,尤其当她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露出了一条墨色血线,正朝着手臂侵袭而上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抽手回剑,果断而狠戾地斩断了自己的右手手腕!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叶小娥用最为惨烈的方式,与林如拼了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还是输了。

因为林如只是断了一只手腕。

而叶小娥的本命灵已经趋近于死亡,至于她本人,在中了天择之毒之后,已经与一个死人无异了。

更重要的是,她的对手,并不止林如一个人。

下一刻,便在叶小娥那双快要失去生气的目光中,袁子裘手持铁尺急袭而至,毫无怜悯地高举起了双臂,向她的头顶斩来!

如无意外的话,叶小娥死定了。

再然后,毕庆文、宁征、夏生这三人,也死定了。

可偏偏有人不愿意此战以这样的结果落幕,所以平地有风起,叶小娥落于夕阳下的影子突然活了过来,自地面倒掠而上,化作一缕肃杀而隐秘的晚风,悄然拂过了袁子裘的脖子。

紧接着,这道晚风裹紧了叶小娥,向着毕庆文和宁征所在的方向绝尘而去。

只留下了身后袁子裘轰然倒地的一声闷响。

事情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转折,一切都来得太过于突然了,乃至于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远方藏身于树冠之上的周勃完全没有看清场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与叶小娥激战许久,且占据了完全上风的袁子裘,突然就死了。

死的不明不白,莫名其妙。

按道理来说,袁子裘乃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武王,哪怕在突遭偷袭的情况下,也不应该这么快就落败才对。

而且是被一击致命。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除非有着尊级以上修为的大能,要么就是袁子裘最为信任的亲友。

或者,还有最后一种可能。

对方是这片大陆上首屈一指的刺客!

能够担得起这个名号的人,即便历数大缙王朝五百年历史,也只有三位。

其中两位,已经死了。

正如那句在刺客界最为人熟知的真理一样,历史上最负盛名的刺客,也必定是最为失败的刺客。

因为只有在任务失败,身死道消的那一刻,人们才会知道他的名字、样貌、实力,被载入史册。

大缙王朝历史上最着名的两大刺客,便属于这样的情况。

但他们之所以会被人们所称颂,被历史所铭记,当然是因为这二人身怀大义,完美诠释了真正的刺客精神与品质:勇气、隐忍、忠诚、坚韧、仁义!

当然,更重要的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两人最后的刺杀都成功了。

至少成功杀掉了自己的目标。

但在当今刺客界,却有一个人与上述二位有着本质的区别,因为这个人还活着。

关于这个人的事迹,从来没有被正式的文书所记录,也没有得到官方的承认,一切故事都是由人们口口相传的,以至于真假难辨。

传说,高宗皇帝其实是被他所杀,也有人说,他曾孤身潜入水晶城暗杀妖帝,最后虽然功亏一篑,却得以全身而退,甚至有传闻,此人还参与过十六年前的谋逆案,不过既然缙帝现在还活得好好的,那么他自然是又一次失败了。

失败当然不足以被称道,但在失败之后还能活下来,尤其对于一名刺客来说,这便足以被视为传奇了!

不过有些可惜的是,直到今时今日,人们也不知道这位刺客的名字叫什么,长相如何,境界有多么高深,唯一知道的,只有他的一个代号。

烛先生。

叶小娥并不知道出手相救的是不是那传说中的烛先生,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便是她,在对方出手之前,也根本未曾发觉此人的存在。

这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而且更加关键的是,对方为什么会救自己?

此时的叶小娥状态非常糟糕,虽然天择之毒尚未侵入心脉,而且因为冰甲角魔龙的寒气,让毒素的蔓延被迫减缓了许多,但如果不能立刻找到解药,拔除体内剧毒的话,恐怕她也活不了太久了。

所以她没有心思去追究老者的身份,但如果此时夏生在场的话,一定不会为对方的突然登场而为之疑惑。

因为此番在危急时刻出手相救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自夏生在遭遇了七十二盟一众弟子后便不知所踪的黄老!

可有些遗憾的是,黄老虽然擅长刺杀之术,也懂一些急救的手段,甚至与林如一样是一位毒道大师,但他对于叶小娥所中的天择之毒却是一点儿也不了解,更说不上替叶小娥解毒了。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叶小娥和夏生等人先送入芷羽宫内,剩下的,就只能看他们的运气了。

但事情并不如他所设想的那么简单。

或者说,即便袁子裘被他一击袭杀,也并没有完全解除众人的危机。

因为林如还活着。

丈夫的枉死让林如双眼立刻变得如鲜血一般猩红,但她没有时间去悲伤,也没有时间去祭奠,此时她的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便是让所有人给袁子裘陪葬!

除非她死了,否则绝不能放过叶小娥和夏生等一行人!

如果今日真的让夏生和叶小娥逃脱生天,那她丈夫岂不是就白死了?她们在这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岂不是尽数付诸东流?

林如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她在第一时间便追了上来,又一次自花布包袱中掏出了一个雪白色的小瓷瓶,向着叶小娥逃离的方向用力掷了出去!

见状,黄老心中暗沉,因为他不知道那瓷瓶中所盛的是什么样的剧毒。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出于对林如施毒手段的忌惮,黄老甚至不敢出手打碎瓷瓶,更不敢贸然去接,只能尽量用身法来躲避瓷瓶的下落点。

黄老此举也的确是有些无奈。

作为一名出色的刺客,黄老自然是善于用毒的,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能看出林如在毒道之上的造诣非常高,不管是先前对若见草的选择,还是天择金粉的释放时机,都有着大家风范。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在先前林如用软剑刺破叶小娥身上冰甲,同时被魔角所释放出来的魔纹侵蚀的那一刻,林如自断右腕,让黄老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她体内所流出来的黑色血液!

黑血不是从断肢上流下来的,而是从林如的伤口上淌落的,散发着某种奇异的香气,这立刻就让黄老联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或者说,那是毒道中人最忌讳的一种手段。

以身养毒。

若是说得更明白些,便是林如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毒物!

她的血液和唾液是毒,她的骨肉是毒,甚至于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是毒!

养毒的过程当然是非常漫长的,可能是几年,也可能是几十年,有可能是下毒者刻意这么去做的,也可能是在无数次以自身试毒之后所自然而然产生的副作用。

但不管是怎么形成的,也不管形成了多久,总之,林如的这般所为,立刻让黄老变得有些投鼠忌器起来。

黄老为什么在杀了袁子裘之后,并没有再一次下手杀了林如,而是带着叶小娥从现场逃离?

因为黄老很清楚,一旦他杀了林如,那么对方体内的剧毒便会立刻爆发出来,届时,自己也会随之陪葬!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身负丧夫之痛的女人,竟然真的抱了同归于尽的念头,准备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黄老的判断基本上是对的,但有一点错了。

林如并没有打算拖着所有人一起同归于尽,自始至终,她与袁子裘的目标都只有一个。

夏生。

为什么在明知夏生很可能会出现在金元秘境的情况下,林如和袁子裘仍旧来了?

为什么在秦家的大部队与夏生相遇之后,林如和袁子裘没有在第一时间逃走?

理由只有一个。

他们原本就是冲着夏生来的!

组织之所以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们二人,便是看中了他们很可能会得到秦嫣的征召,顺理成章地进入金元秘境,而且因为秦嫣与夏生两人的特殊关系,当夏生遇到他们的时候,不会生疑。

之所以能得出这样的判断,是基于袁子裘对于自己幻术的自信。

毕竟当他们第一次与夏生相遇的时候,后者只是一介小小的武师,理论上来说,夏生绝不可能再记得二人的容貌才对。

事实上,袁子裘的信心也的确是有道理的,因为如果不是夏生体内的那枚银色种子,以及其所生出的神秘银泉的话,夏生确实早就忘了袁子裘和林如的模样。

袁子裘的判断失误,可以说是非战之罪。

但非常可惜的是,夏生并没有把握住敌明我暗的大好机会,而是自认出袁子裘和林如的那一刻开始,便将自己内心的情绪尽数表现了出来。

虽然他口不能言,身不能行,却依旧被经验老到的袁子裘看出了眼中未曾隐藏的杀意,这才导致袁子裘决定提前展开行动,对秦家众将下毒!

而现在,袁子裘死了,一切的重任就全部落在了林如的身上。

她必须杀了夏生,否则,等待她的,恐怕便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下场!

所以从一开始,黄老就判断错了一件事情。

他以为林如是为了给自己的同伴报仇,所以冲着自己来的,可实际上并不是!

正是基于这一误判,所以接下来,黄老在面对林如投掷而来的雪白色瓷瓶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避退。

黄老是一名刺客,而且是一名优秀的刺客,所以不论是隐匿身形的手段,必杀一击的果断,亦或者是神鬼莫测的身法,都是极其可怕的。

在这一刻,黄老即便手中还抱着一个叶小娥,身形也宛如鬼魅一般,凌空划出了一道残影,一个暴力的加速冲刺,几乎是在瞬时之间便逃到了瓷瓶落地之处的十丈开外!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却是在瓷瓶落地碎裂的同一时间,并没有剧毒现世的征兆出现。

泥土间的几株杂草仍旧坚韧地扎根在地上,连枯黄的迹象也没有,草间的飞虫朝阳肆意在叶丛中穿梭着,并没有大片死亡的情况出现。

即便如此,黄老也不敢怠慢,于第一时间将一颗指甲盖大的枣红色丹药送入了叶小娥的口中,沉声道:“这是我自制的解毒丸,含在舌下,不要吞进去,虽然不见得有用,但总是可以有些防范效果的。”

话音落下,黄老便看到从那碎裂的瓷瓶中突然扬起了大片灰色的烟雾,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很快便以遮天蔽日之势,将众人的视线全都遮挡住了!

见状,黄老不禁暗暗皱了皱眉头,然后看向脚下正在急速沙化的土地,一时间,竟有些摸不准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空中的沙尘是无毒的,这一点黄老可以肯定,那么林如此举意欲何为?

因为对方所使出的手段实在是超出了自己的预判,让黄老有些不敢轻举妄动,甚至连身速也逐渐放缓了下来。

却不曾想,这便正中了林如的下怀!

她在第一时间隔绝了方圆十里以内所有人的视野,为的便是阻挠黄老向夏生靠拢,同时也令毕庆文和宁征失去方向感,无法成功走进芷羽宫。

因此在尘烟扬起的同一刻,林如的双目便如同两盏昏黄的雾灯般骤然亮了起来。

异化妖瞳!

于是接下来在林如的眼中,那一切尘烟都不再是阻碍,除了光线稍微暗沉了一些之外,她完全可以清晰地看到宁征、毕庆文和黄老他们每个人所在的位置!

正如她一开始所预料的那般,因为视线受阻,黄老的脚步减缓,而毕庆文和宁征则徘徊在金殿之前,像是没头苍蝇般打着转。

见状,林如也没有丝毫的耽搁,她争分夺秒地将手中软件在沙地中轻轻一弹,整个人如离弦的箭矢般,笔直地朝毕庆文和宁征所在之地急掠而去!

此时的毕庆文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倒是宁征在天色暗下来的那一刻便沉声道:“不好!敌人快要追上来了!”

同一时间,黄老虽然视野受阻,但却敏锐地听到了一阵破风之声从自己身侧五丈外划过。

黄老当即心中一个激灵,脱口而出:“不好,中计了!”

当黄老意识到林如真正的意图的时候,已经晚了,虽然他已经尽量凭借着超强的感知力,一路追着林如而去,却始终只能落在其身后,一切都难以挽回。

林如距离毕庆文和宁征所在之处已经越来越近了。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毫无疑问的是,单单凭借毕庆文和宁征的实力,即便林如已经断了一只手腕,也绝对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

就算林如不去动用夹在腋下的花布包袱,仅仅靠一把软件,也足以取两人的性命。

但几乎所有人的下意识地忽略了,毕庆文和宁征并不是林如身前仅剩的两个人。

在宁征的怀中,还抱着夏生!

诚然,此时的夏生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连灵窍内的帝江都无法唤醒,更别说御剑杀敌,但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他还能动念。

与黄老一样,便在林如掠至毕庆文身前五丈的时候,夏生便提前发现了她的存在,因此在下一刻,一道金光破开了重重尘烟,照亮了整片大地。

宁征甚至来不及去想那金光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他几乎是在视野恢复的同一时间,便抱着夏生朝着近在眼前的芷羽宫狂奔而去,所以他错失了接下来那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同一时间,黄老才追到林如身后三丈处,而毕庆文的反应更是慢了半拍,直到这个时候都尚未举起手中的长剑。

接下来,林如只需要一剑,便能让夏生毙命。

但她连出剑的机会都没有了。

因为没有任何动作的速度能比心念更快。

那片璀璨的金光甚至只用了不到一息的时间,便来到了林如的近前,然后用最原始,也是最野蛮的方式,撞在了林如的心口上。

在这道金光之前,不论林如有什么样的手段,不管她身怀多少种剧毒,不管她手中的软剑有多么锋利,也不管她的肉身是多么的坚韧,都无济于事。

事实上,在这世间,几乎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与这片金光抗衡。

哪怕是时间,也无法阻挡这片金光的洒落。

不过瞬息之间,林如的胸前便出现了一个狰狞恐怖的大洞,她的心脏,连同着她那修炼了数十年的毒身在顷刻间气化为虚无,她手中的软剑以肉眼难及的速度腐朽、凋落,落地无声,她腋下的花布包袱,以及当中数之不尽的珍稀剧毒全部堙灭在空气中,再不得现世。

面对夏生此生最强大的一击,林如甚至连疼痛的感觉都体会不到,便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了。

毕竟,这是夏生留在手中的,最后的底牌。

这便是他一直潜藏在灵魂深处的,力量种子!

迄今为止,这已经是夏生的第九世人生了,换言之,从三万年前开始,他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整整重生了八次。

而现如今出现在他灵魂深处的力量种子,也恰好是八枚。

这八枚种子形态各异,颜色均有所别。

其中杏黄色的力量种子可以种出碧落黄泉;透明无色的种子可以种出藏锋暗泉;藏青色的种子可以种出无垢青泉;莹紫色的种子可以种出灵犀紫泉;纯白色的种子可以种出曜日白泉;最后出现的银色种子可以种出神秘银泉。

那么,剩下的那两枚呢?

其中一枚,便是可以种出昊玉金泉的金色种子!

也就是之前夏生用心念激发出来的那片纯粹而灿烂的金光。

这枚金色种子是在夏生的第六世出现的,自然也就代表着他上一世的人生。

而他的第五世,正是这座金元秘境的主人,被世人尊称为财神爷的超级富豪!

因此与之相应的,昊玉金泉最重要的两个作用,一是可以投石成金,二是可以把普通的物事洗练成特殊的法器或灵宝!

可以这么说,拥有一座昊玉金泉,便相当于拥有了举世之财富,如果夏生愿意的话,随时能够再次成为财神爷的化身!

正因为这枚金色力量种子与金元秘境的这一丝微妙的联系,所以夏生在自己的八枚力量种子中,最后选择了这一枚。

这是夏生为这个世界所做的最后一丝努力,为其所保留的最后一份善意。

可惜的是,这个世界并没有接受。

虽然直到现在,夏生也没有能够完全参透这些力量种子的秘密,他不知道它们是如何诞生的,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灵魂深处,也不知道这些力量种子除了能种出各式奇妙无穷的灵泉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作用。

但夏生至少知道一件事情。

当他用力量种子当做武器,对这个世界造成损害的时候,往往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

林如只是一个人类,当然算不上是一个世界,但她同样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所以当她被金色种子瞬间气化,连同着她体内的一切剧毒灰飞烟灭的时候,这个世界便开始塌陷了。

如果放到真实的世界中,或者放到大缙王朝的土地上,夏生此举当然不会造成太过严重的后果,可这里毕竟不是真实的世界,而只是一处独立的秘境!

因此在不到百息的时间里面,金元秘境便在一缕缕金光的照耀下开始分崩离析,一应草木尽皆凋零,所有沙石急速分裂,大地开始出现一道道深及十数丈的沟壑,眼看就要彻底崩溃!

俨然一副末日景象!

黄老是所有人当中第一个察觉到此事的人,所以他甚至顾不上去表达对林如之死的震惊,眼中便闪过了一抹暗沉。

原因很简单,因为此时的众人已经深入金元秘境的核心区域,如果想要折返出口处,哪怕以黄老那神鬼莫测的身法和速度,在抛下叶小娥的情况下,也来不及!

这是非常显而易见的结果,所以黄老并没有盲目地朝来时的路仓皇逃离,而是凭借他那颗绝对冷静的刺客之心,开始仔细观察起周围的情况。

然后他惊人地发现,近在咫尺的那座宫殿似乎并没有受到这种神秘力量的波及,别说是轰然倒塌了,甚至连穹顶上的琉璃瓦也未曾落下半片!

因此在电光火石之间,黄老便再度将自己化作了一缕肃杀的晚风,朝着殿门肆掠而去。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不仅带上了叶小娥,也带上了还处在目瞪口呆中的毕庆文。

“快进殿!”

黄老这句话是对宁征说的,而事实上,不用黄老开口,宁征也已经抱着夏生朝芷羽宫狂奔而去,因为他也发现了这座殿宇的特别之处!

相对而言,宁征距离殿门更近一些,但他却是在黄老身后才踏入殿门的,紧接着,还不等他去仔细端详殿内的陈设和景致,身后的石门便在黄老的一拂袖之下,轰然关闭了,只留下了满堂的黑暗。

与绝对的黑暗相对应的,是彻底的静谧,外界的一应飞沙走石,山崩水裂,均无法传入殿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毕庆文才突然骇声问道:“其他人怎么办!”

毕庆文这里所谓的“其他人”,当然不是指的随便什么人,而是唯一一个值得他去担心的人。

秦嫣。

事实上,秦嫣的情况的确有些糟糕,为了尽可能地保住此番这些随自己走进秘境的,忠心耿耿的下属,在一开始的时候,秦嫣甚至没有激发灵窍,而是手持一柄长剑,靠着蜉蝣步,不断游走于战火之中,试图用一种相对平和的手段来解决这场毫无征兆的内讧。

但久而久之,秦嫣便开始显得有些独木难支了,于是在无奈之下,青焱火翼重现于世,沙尘滚滚漫天而来。

与此同时,夯大力那边也逐渐取得了上风,毕竟狂化的曹供奉是完全失去了理智的,只会依靠自己的战斗本能来激发剑技,在面对夯大力这般皇阶高手的时候,很快就力不从心了。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秦嫣的堂叔,同时也是此次随行的善堂三大供奉之一的秦供奉,秦邰,却突然横空杀来,顶着一双猩红无比的双眼,几乎是一个照面就斩杀了两位秦家的好手!

一时之间,秦嫣的压力便徒然增大了,屡次险些被秦邰伤及要害,若不是突如其来的土地沙化,让无相沙魔力量得以增强,恐怕秦嫣根本撑不到夯大力的救援,便含恨殒落了。

眼看局面越来越混乱,死伤者越来越多,饶是早就见惯了生死离别,尝遍了人情冷暖的秦嫣也不禁感到有些绝望。

然而,更糟的事情还在后面。

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秦嫣和夯大力突然惊觉,金元秘境似乎出现了什么问题,令整个小世界都开始地动山摇起来,无垠的地火猝然而起,茫茫长河倒灌而下,空气中紊乱的气流宛如一阵阵罡风,足以将一头成年雄狮四分五裂!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秦嫣在第一时间脱口而出了一个名字。

“夏生!”

与此同时,一片霞光却突然从空中洒落下来,笼罩在秦嫣、秦邰、夯大力、曹供奉等人的身上,下一刻,他们全都从金元秘境中消失了。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金元秘境的每一个角落,不分先后,也不分强弱。

在长虹草原上,那些成群结队前去屠杀万兽,却最终变成了与江柒柒、张天诚和胡天行等人对峙的修行者们,因为人群密度实在太大,而且实力良莠不齐,因此在金元世界濒临崩溃的那一刻,他们自己就先行崩溃了。

再加上第二次兽潮的大爆发,不知道有多少人丧生于同伴的误杀,或者众兽的踩踏中,死不瞑目。

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们都是幸运的。

因为江柒柒和胡天行的存在,所以第二片霞光优先眷顾了此地,将在场的一应修行者们全都送出了这片绝地。

很可惜的是,相比起金元秘境毁灭的速度,那片霞光所落下的频率实在是太低了,因此它只能选择性地先把一些重要的人,或者曾对某人有恩的家伙给救出去。

能够有荣幸享受到这份殊荣的人很少。

但那最后的一个名额,却给了在穆思思和谢奉君的联手强攻下,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的那个小乞丐。

白封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身上的衣衫更加破烂了一些,怀中的瓷碗上也被嗑出了更多的缺口,但他却始终紧握着手中的那杆肃杀的铁枪。

紧接着,便在他快要昏死过去的前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空间倒错感朝自己骇然袭来,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十息之后,白封重新回到了人熙攘攘的太和山上,然后与其他所有人一样,亲眼看着金元秘境的出入口轰然崩裂,化作一片瑰丽无比的盛世烟花,炸响于天际,然后如尘烟般散去。

再然后,白封猛地咳出了一口鲜血,终于缓缓合上了双眼。

除夕夜的洛阳城,显得比以往时候更热闹了许多,大红灯笼挂满了整条长乐街,两边商铺的老板和伙计们今天也难得歇了业,早早地便回家吃团圆饭去了。

璀璨的烟花照耀着城中央的那座雕像,映得太祖皇帝的脸庞熠熠生辉,更加的意气风发。

今夜过后,便是永和历128年了。

空中飘着如柳絮般的飞雪,洋洋洒洒,把整个大缙王朝都染成了纯洁的白色,忙碌了整整一年的人们便在这茫茫大雪中,笑着,闹着,庆祝新年的到来。

在今夜,不论是花楼酒醉的姑娘,还是在前线浴血的将士,不论是寻常人家的农户,还是高高在上的修行者,都卸下了一整年的疲惫,将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了对未来最美好的祝愿和希望当中。

明年应该不会有战乱吧。

明年应该就可以为自己赎身了吧。

明年应该是个丰收年吧。

明年应该可以使自身境界更上一层楼了吧。

就算是那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的皇帝陛下,应该也在寄愿于在接下来的这一年继续国泰民安吧。

就像是过去的一百二十七年一样。

除夕夜当然是一年当中难得的,阖家团圆的时刻,尤其对京城内那些豪门世家,王公将相们来说。

照例,今年秦家还是包下了整座望月楼,早早地就给各堂的伙计们都发放了赏银,并将各州分堂的掌柜、供奉们全都请到了一起,欢聚一堂。

以往负责主持这一活动的,一直是秦家二爷,以及洛阳总堂的大掌柜,魏致远。

不过今年却是换了人选,如今分列于主座两侧的,变成了秦家的四爷,以及现如今秦家唯一的少主,秦嫣。

这样的结果早就在很多人的预料当中,所以算不得多么新鲜的大事。

秦家家主,善堂的总掌柜,秦小花,正笑眯眯地端坐在主座上,他的手边依旧是那支漆黑如墨的短杖,而他脸上的褶皱则似乎变得更深了一些。

秦小花已经很老了,但只要他还活着,那么秦家就是他的秦家,就只会出现一个声音。

所以不论是魏供奉的身死,还是秦家二房的失势,都无法给这座屹立了五百余年的豪门带去半点涟漪。

善堂还是善堂,秦家也还是秦家,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过。

或许唯一不同的是,今夜的秦家少主,秦嫣似乎兴致并不高,除了在例行向太爷敬酒的时候,脸上勉强露出了些许笑容之外,在其他时候,神色都显得有些憔悴。

对于这样的情况,秦小花并没有开口责备,众人也能表示理解,毕竟在金元秘境一役,她失去了自己最得力的下属,以及那个改变了她人生的夏先生。

仔细想想,那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吧,但事实上,秦嫣却是近两日才刚刚回京的。

或者更准确地说,当她与曹供奉、冯滨等人回到太和山的时候,现实世界就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想当初,在秦嫣初入金元秘境的时候,太和山上的树叶才刚刚被秋风染黄,而当她离开太和山脚的时候,落日谷外的暗河都已经结了冰。

时过境迁,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发生太多的事情。

接连传来的坏消息,让秦嫣一度以为自己是陷入了一场荒诞而遥遥无期的噩梦中。

比如春秋书院的一众师生在归院的途中遭到了异族人的埋伏,几乎全军覆没。

比如秦家在徽州的分堂遭到了一头凶兽的攻击,分堂掌柜,连同镇守堂中的几位供奉、十数名客卿,尽皆死于非命。

再比如,南海妖族突然大举北侵,现如今已经接连攻陷了大缙王朝最南边的两座边关,虽然因为寒冬的到来而暂时停下了脚步,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重启战事。

最后,听说九大世家中的韩家已经对有着圣人守护的裴家宣了战,双方激战了数十场,谁也没能捡到便宜,韩家的东阳郡甚至比以往更加繁荣了十倍不止,而裴家所在的祁山也仍旧屹立不倒。

但毫无疑问的是,双方都死了很多人。

其中剑圣大人的嫡系长孙,裴袁,在南川的长石湖畔,以一人一剑,屠灭了韩家上千人的大部队,一战成名,举世震惊!

当然,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秦嫣最关心的。

她只想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如果活着,他在哪里。

在离开太和山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面,她去了白马镇,却发现曾经的万福楼已经换了掌柜,镇长府也有了新的主人,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她还去了烟雨楼,却只看到了一片废墟,昔日的纸醉金迷早已消散在了尘烟之中。

她甚至去了威宁侯府,这才知道,原来叶小娥也没能如期归来,现如今的叶家正因为主母的悲痛欲绝,而陷入了无比的混乱之中。

如果早知道在秘境中的分别便是永恒的话,或许她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吧。

可归根结底,那个时候的金元秘境究竟是如何坍塌崩溃的?

没有人能够解答秦嫣的疑惑,因为所有活着从金元秘境走出来的人,都不知道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而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都与那个家伙一起,消失了。

好在这种绝望的情绪并没有伴随秦嫣太长的时间,因为在某一日,一个黑衣赤脚的小姑娘找到了她,并给她讲述了那些被困秘境百年游子的故事。

由此给秦嫣带去了真正的希望。

让她去坚信,他会回来的。

不管是一百年,还是两百年,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一定会回来的。

只要她还活着,便一定能等到他的归来。

心绪自扰,秦嫣甚至没有注意到席间的秦家家主正在宣布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便是正式将她列为秦家未来唯一的继承人。

直到在康无为的提醒下,秦嫣这才回过神来,谢过了家主,又与诸位叔叔、掌柜们致意,此事便算是彻底确定下来的。

当然,过两天善堂应该还会举办一个比较隆重的仪式,邀请各方宾客来做此见证,如此看来,新年之后,生活又得继续忙碌起来了。

秦嫣并没有想那么远,在宴席散去之后,她孤身一人走在热闹纷繁的大街上,任凭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自己的头顶,也未曾激发体内的灵意去抵挡。

如果毕庆文还在的话,一定会紧跟在她的身边,替她撑起一把黄纸伞,陪她一起静静地思念着某个离去的故人。

但很快,这份难得的静谧便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碎了。

洛阳城的城门悄然打开,一队戎装素裹的急行军自城外破雪而入,突然给这份新年夜的美好气氛带来了一丝肃杀之意。

威宁侯,荆棘军主帅,叶江,奉命回京述职!

叶帅回京的消息早在几天前就传开了,秦嫣作为善堂少主,自然是最先得知这个消息的几个人之一。

只是她没想到,叶帅正好赶在新年夜回到了洛阳城。

事实上,荆棘军班师回朝这件事情早在半年之前就应该发生了,毕竟在一开始的时候,皇帝他老人家之所以会将荆棘军调入西岭,完全是为了阻止草原人的东进,保住斩草防线的最后两座边关。

若是以最终的结果而论,荆棘军当然可以说是超常完成了任务,不仅没有让草原人再进半步,甚至还打了一场大胜仗,迫使草原人主动求和,这才有了草原王的两个儿子作为质子被送至京都,才有了之后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长雁之盟。

但不知道为什么,叶帅却迟迟没有回京述职,荆棘军也迟迟未曾退出斩草防线。

而时至今日,叶帅却必须回来了。

不是因为前线的战事又发生了新的变化,也并非是草原人背信弃义,再次对大缙王朝的疆土发动了侵略,而是因为叶小娥。

叶小娥是威宁侯府的大小姐,同时也是叶帅的独女,此番她随着金元秘境一起下落不明,生死难知,叶帅必然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然而,在一路策马入得洛阳城门之后,叶帅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回自己的府邸,而是向着皇宫所在的方向绝尘而去。

哪怕今天是除夕夜,哪怕此刻威宁侯府上上下下都在等着他吃团圆饭,哪怕如今皇帝他老人家正在家宴上与皇后、几个嫔妃,以及一众儿女们笑谈风生,叶帅也必须首先入宫见驾。

因为这是规矩。

荆棘军的大部队当然没有入京,而是被叶帅留在了洛阳城外三十里的红花岗,是以此番跟随在叶帅身边的,只有三个人。

从某种角度上,也证明了这三个人深得叶帅信任,乃是荆棘军中的中流砥柱。

其中那个被人们称为“探马将军”的胖子倒算是熟脸儿了,不过相比起大半年前他回来参加秦家族比的时候,肤色被晒得更黑了些,胡子也更杂乱了些,唯一不变的,是那张满是横肉的脸庞。

除此之外的另外两人,一高一瘦,高个男人生得白白净净的,长了一张娃娃脸,若不是那一身魁梧的腱子肉,恐怕谁也不会认为他是行伍中人,至于那个瘦子,则相貌平平,属于那种扔进人堆里面就找不到的平凡人,一路上也是沉默寡言,似乎不太爱说话。

今日负责当值的禁军统领仍旧是蔡荃,在见到叶帅之后,立刻叫人打开了宫门,略微寒暄了两句,便放任众人进去了。

甚至连一声通报也没有。

因为这是叶侯的特权!

但蔡荃不通报,并不代表着叶江入宫的消息就瞒住了所有人,比如裁决司和秦家善堂的人便在第一时间把此事上秉了。

再比如说,当叶江来到秋水宫外的时候,赵公公早就候在那里了。

“侯爷,您回来了。”

看到叶江,赵公公的脸上立刻荡开了无比灿烂的微笑,言语中透着亲近之意,就连迎上去的脚步也显得无比的轻快。

叶江微微一笑,拱了拱手道:“赵公公,别来无恙啊。”

“哎,老奴这身子骨可是一年不比一年了,也不知道还能伺候陛下多少日子,眼看又是一年过去,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闻言,叶江不禁挪揄道:“赵公公可不是个容易感伤的人啊。”

“哈哈,侯爷说的是。”赵公公乐呵呵地一笑,这才说到正事:“此番侯爷进宫,是要给陛下请安的吧,不过这会儿酒宴还未结束,恐怕得委屈侯爷在御书房稍候片刻了。”

叶江摆摆手道:“无妨,正好许久未见赵公公了,多聊上几句也是好的。”

两人一边说着,便一边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至于身后的探马将军三人则不好插话,只能一直保持着沉默。

说起来叶江也的确是足够信任这三人,不管说什么话都不避着他们,而一旁的赵公公似乎也见怪不怪了,心中并没有太大的顾忌。

眼看几人已经快走到了御书房门外,叶江突然冷不丁地问道:“今夜的宴席,还是与往常一样吗?”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古怪,也不知道叶江到底问的是参加宴席的人,还是什么别的。

而赵公公的回答则更有意思。

“倒是一切如旧,不过今年白塘江涨了大水,所以少了黄花鱼这道菜。”

话音落下,叶江似乎暗暗叹了口气,然后又开口问道:“我还在西岭的时候就听说了春秋书院一众师生被异族人袭杀的消息,这件事情有结果了吗?”

赵公公的脸上仍旧挂着和煦的微笑,开口道:“事情传回宫里面之后,陛下可是发了好一通火呢,下令让裁决司彻查,最后好像是抓住了两个蛮族人,不过具体的事情老奴可就不清楚啦。”

言谈间,五人已经来到了御书房的门外,叶江再次对赵公公拱了拱手,笑道:“劳烦赵公公一路相送了,那我们就在房中候着陛下了。”

赵公公笑着与叶江告别,眼看着几人迈步走进御书房,终于忍不住摇了摇头,随即迈着有些迟缓的步伐离开了。

另外一边,在合上了御书房的大门之后,叶江的脸色立刻变得异常难看了起来。

那个心思机敏的胖子当即沉声问道:“难道说,陛下真的准备打压春秋书院,彻底消除党争伐异的隐患了吗?”

叶江皱着眉头分析道:“应该是在春闱大比的时候,夏生与宁王所表现出来的默契,引起了陛下的警惕。”

闻言,胖子不禁急声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叶江没有回答胖子的这个问题,而是目色忧虑地说道:“恐怕此番我们在京都留不了太长时间,如果事情真的到了最坏的那一步,叶家一众老小的安危,就交给你们了!”

此言一出,胖子立刻面露惶恐之意,正想要劝说些什么,却见得那个娃娃脸的高个子男人应声单膝跪倒在地,简洁明了地说了一个字。

“是!”

高个男子的这一跪,顿时令胖子心头急沉,他一把将对方从地上拉起来,连连开口道:“都干什么呢!别老说丧气话好不好?咱们在南疆多少大风大雨都闯过来了,难道还会在乎这点儿挫折吗?不管是宁王殿下失势还是春秋书院的没落,都与我们无关,怕什么!”

闻言,叶江不禁自唇角露出了一丝苦笑,他摇了摇头,叹道:“希望如此吧。”

胖子立刻出声安慰道:“大哥且放宽心,宁王殿下绝非凡人,行事有方寸,懂进退,也深得陛下信任,我觉得,在短时间之内,陛下绝不会真的将他怎么样的,再说春秋书院,就算在最近些日子里面连遭重创,但毕竟还是我大缙第一书院,底蕴还在,怎么可能在一朝一夕就轰然崩塌?”

事实上,胖子的这番话的确是很有道理的,但叶江的忧虑却比他所想象的更加深远,因为这涉及到一段非常隐秘的过往。

毫无疑问的是,时至今日,能够将威宁侯府、宁王殿下,以及春秋书院全部联系在一起的那个人,叫做夏生。

而最令叶江为之忧虑的,便是夏生恰恰与那段不可言说的过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件事情,陛下已经知道了吗?

如果知道了,那么夏生又怎么能成为太子太师,官拜国子祭酒?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当今皇帝是真的对夏生宠信有佳。

可如果陛下不知道的话,又为什么会在春闱大比结束之后,或者说是在金元秘境一役之后,突然对宁王殿下的态度冷淡了那么多?

就连此次除夕夜的酒宴上也没了宁王殿下从小最爱吃的黄花鱼?

胖子说,不管是九皇子的失势,还是春秋书院的没落,都与威宁侯府没有太多的关系,这番话的确是没有问题的,但叶江真正担心的,却是引起这些变化的源头!

如果那个源头是夏生的话,那么这件事就麻烦了。

并不单纯因为夏生是威宁侯府的小姑爷,所以皇帝对夏生的猜疑会转变为对叶府的打压,更重要的是,叶江与夏生一样,与十六年前的那段过往有很大的牵连!

否则的话,夏老爹是如何以一个万福楼厨子的身份结识堂堂威宁侯的?叶江又怎么可能只因为夏老爹的一句话,便将自家爱女许配给夏生?

这段过往从来没有被载入史册,甚至本身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就非常的少。

人们只依稀听说过,在十六年前的洛阳京城,发生了一起谋逆案,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起案子虽然挂着“谋逆”的名头,却并不为常人所知,更不如承天门之变那般闹得沸沸扬扬,甚至就连刑部尚书也不知道有哪些人参与到了其中,具体的过程是什么样的,最后那些案犯又是如何处置的。

一切都非常的隐秘,就像是被人刻意从历史上抹去了痕迹,不留半点涟漪。

但如果真的有心去追究的话,人们或许会发现,十六年前其实发生了很多看起来不起眼,但却让人警惕的事情。

比如皇宫内死了一个妃子,一个禁军统卫,还有一名御厨不知所踪。

徐国公的儿子是在那一年死的。

秦家长房,秦嫣的父亲,秦战,是在那一年死的。

善堂和威宁侯府的仇恨,秦小花与叶江的私怨,也是在那一年结下的。

最关键的是……

夏生今年正好十六岁。

自那之后,徐国公仍旧是徐国公,其镇国军主帅的位置丝毫不可动摇,秦家仍旧是大缙王朝最有钱的世家豪门,秦小花户部尚书的官职不曾削落半分,叶家老太爷还是那个优哉游哉的老宰相,保得威宁侯府一家平安。

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叶江却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这件事情,谁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唯独有一个人不会这么做。

当朝皇帝。

早在数月之前,叶江就从胖子的口中得知,有两个春秋书院的学生提前离开了金元秘境,却未能返回不句山,而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原本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当叶江听闻那两个人的名字之后,这件事情就变得不那么简单了。

因为那是两只消失了整整一百多年的孤魂野鬼。

他们是前太子赵睿的结拜兄弟。

更是春秋书院的学生。

最最重要的是,他们与承天门之变有关。

而承天门之变,则与十六年前的谋逆案有关。

无独有偶,叶江御下的荆棘军,同样与这两件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此,以叶江那无比敏锐的政治嗅觉,立刻在第一时间就洞察了皇帝秋后算账的打算,之后宁王殿下所遭到的冷落,以及春秋书院内接连上演的乱象,不过是进一步证实了叶江的猜测罢了。

此番他冒险入京,便已经做好了卸任荆棘军主帅的打算!

当然,这些话,叶江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说过,哪怕是他最信任的下属,以及他最亲近的家人,毕竟很多事情涉及皇家隐秘,更关乎他对秦家、徐家所做出的承诺。

忠君守义,是叶江为人最重要的品质。

御书房中压抑的气氛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赵公公才搀扶着缙帝迈步走了进来。

见状,屋内四人立刻跪地行礼,叶江则暗暗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因为皇帝肯在新年夜召见于他,这本身就是一个好的信号。

或许是因为今年除夕宴的酒比往年烈了一些,也或许是因为皇帝今夜龙心大悦,所以多饮了几杯,总之,当缙帝走进御书房的时候,双颊染着淡淡的红晕,身上的酒气也有些浓厚。

赵公公扶着缙帝坐在主位上,随即端来了热腾腾的醒酒汤,又拿来一条羊毛毯子轻轻搭在缙帝的双膝之间,这才低眉垂眼地退到了那把昭示着世间最大权利的椅子后面。

自始至终,缙帝也没有叫叶江四人免礼起身。

今夜的缙帝未带珠冠,未穿龙袍,神色间也并没有帝王该有的霸道,他手中端着醒酒汤,浅浅地饮了一小口,大概是觉得有些烫,所以忍不住皱了皱眉,然后冷不丁地对叶江问道:“我想知道,时至今日,叶卿的荆棘军,还是朕的荆棘军吗?”

话音刚落,叶江尚未回答,跪在一边的胖子便已觉得冷汗淋漓……

叶帅与皇帝在除夕夜的这番谈话,知道的只有六个人,所以半点风声也未曾走漏出去,就连一向消息灵通的善堂、和堂、裁决司,都不知道叶帅深夜进宫,究竟跟陛下说了些什么。

不过从事后的很多迹象来看,叶帅此番载誉归来,似乎并没有得到其应该有的功勋。

据说叶夫人在新年的时候,即便拖着重病之躯,也跟自家夫君大吵了一架,导致病情越发加重了几分,若不是御医来得及时,恐怕便就此香消玉殒了。

除此之外,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三天之后,叶帅便离开了洛阳城,率领其御下荆棘军直赴徽州去了。

据说是为了抵御接下来妖族人可能发起的入侵。

从表面上来看,这件事情的确是合情合理的,毕竟南川原本就是荆棘军的常驻之地,而且妖族人的威胁也是实打实存在的,若没有叶帅坐镇,待春暖花开之时,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问题在于,叶帅也走得太急了吧!

众人皆知,此番叶帅回京述职,其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调查清楚叶小娥在金元秘境中失踪一事,可最后叶帅什么也没做,便再度离开了?

南川的战事就真的如此吃紧吗?

不是听说妖族人已经暂时停止了北侵的步伐,正在休养生息吗?

而且就算没有叶帅的荆棘军镇守,还有十方侯韩柏啊!

以大缙王朝的爵位制度来看,只有在战场上获得军功的,才有封爵的资格,而这些年来大缙王朝大部分时候都处在和平时期,战乱极少,因此在当下,能够被加封侯爵及以上的,实际上只有四个人。

镇国公,徐秋乱。

平南侯,薛盛。

威宁侯,叶江。

以及这最后一位,十方侯,韩柏!

要说起这位十方侯,也是个比较特殊的人物,从名字上就能够听出,此人出身大缙九大世家中的韩家,但比较特别的一点在于,韩柏在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是武将,而是立志做一位文臣!

在大缙最后一届科举考试中,韩柏可是凭借其真才实学,考取了秀才之位的!

可惜的是,在那之后,科举考试被废除,因此韩柏也未能更进一步,至于他又为何会选择弃文从武,踏上漫漫修行路的,就不得人知了。

在草原人接连攻破斩草防线两道雄关,大缙皇帝将荆棘军调入西岭之后,韩柏所统领的尧北军便不远万里,从靖州被调到了徽州,为的就是填补荆棘军离开后所留下的空缺,镇守南疆!

此番尧北军虽然在妖族人的突然进攻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且因为对妖族的作战方式了解比较少,所以导致在战时初期损失惨重,但韩柏却不愧为一名合格的军中统帅,只用了不到十天的时间就重新调整了战略思路,重振军威,很快就站稳了脚跟,将与妖族人之间的战争拖到了相持阶段,并依靠突如其来的寒冬,彻底延阻了对方继续前进的步伐。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妖族人想要再像一开始那样,接连攻下大缙数座城池,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了,而且就算要攻,也肯定会等到春天到来之际。

如此一来,荆棘军如此匆忙的调动,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当然,对于此事,现如今唯一在朝的军中大臣,镇国公,徐秋乱,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反而在某种程度上肯定了缙帝的英明神武。

如果说荆棘军的异动,叶帅的反常行径还不足以给普通民众带来太多的疑惑的话,那么接下来发生的另外两件事情,则彻底让整个洛阳城炸了锅。

但实际上,说是两件事情,其实是相互关联,并且都指向同一方势力的。

第一,在大年初十的这一天,不句山宣布封山!

第二,大批裁决司的衙役、刑部官员,以及一位身份特殊的监察使,在同一时间如鬣狗一般赶在封山前涌入了春秋书院,说是要查处一桩叛族案!

如果说此番荆棘军所前往的徽州距离京城尚有万里之遥的话,那么不句山,则就在洛阳城边!

可想而知此番消息传出之后,给世俗界和修行界所带来的震撼!

春秋书院叛族?

这怎么可能!

当天夜里,秦嫣在老狄茶馆中召见了一位高高瘦瘦,看起来就像是竹竿儿一样的中年男子。

自从在除夕酒宴上秦小花亲口宣布,将秦嫣立为善堂唯一的继承人之后,秦家很多隐秘的力量,终于第一次展现在了秦嫣的面前。

比如这位善堂情报处的首席主管,蒋封。

面对幼主,蒋封丝毫不敢造次,就如同是站在秦家老太爷身前那般躬身垂首,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此番裁决司和刑部突袭不句山,的确算不上是空口无凭,他们在陛下那里请了圣旨,而且拿到了一些证据。”

秦嫣的手中捧着一杯凉茶,皱着眉问道:“什么证据?”

蒋封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竹简交到秦嫣手中,这才解释道:“第一点,便是数月之前春秋书院一众师生遭到异族人袭杀一事,按裁决司的说法,应该是有内奸策应。”

“何以见得?”

“因为原本应该随行同返的墨渊和周勃这两名书院弟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在此事过去这么长的时间之后仍旧没有回到不句山,而且在现场发现了群星之怒的痕迹,事实上,郑教习的尸首在经过查验之后被发现,就是死于群星之怒手中的。”

秦嫣虽然没有参加春闱大比,但至少作为今日秦家善堂的掌舵人,她是仔细看过战报的,当然知道在春闱个人战的最后一场,墨渊所使出的那一记令世人经验的箭技。

但只是这个理由,没有办法说服她。

“还有呢?”

“还有就是,由慕容家家主证实,天星院的陶之谦,陶老教授,便是死在春秋书院副院长,韦秋月手中的!”

闻言,秦嫣立刻暗暗挑了挑眉:“在经历过春闱大比之后,慕容家的话还能信吗?”

蒋封轻轻摇了摇头:“我们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信了,而且此番主导此事的那位监察使,更是深信不疑。”

秦嫣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叹道:“太子殿下么……”

一切正如十天前叶江回京时所料,皇帝陛下果然准备出手打压春秋书院了。

否则的话,哪怕是裁决司,哪怕是刑部,哪怕是太子殿下,怎么敢向不句山伸手?

在洛阳境内,裁决司便是皇帝陛下身边最忠实的鹰犬,太子殿下便代表了皇帝他老人家最坚实的意志,更别说,在刑部尚书,李成文的手中,还握着一道圣旨。

他们要查春秋书院,便是皇帝要查春秋书院。

昔日春秋书院五大殿,已经只剩下了长生殿和正阳殿还留在各大书院院士、弟子的手中,另外三座大殿则空了出来,裁决司的人进驻执法殿,刑部负责查抄勋禄殿,至于往日给书院一众院士、教习用来办公的明德殿,则成了太子殿下的行宫。

按理来说,在书院院长白丘尚未归山,副院长唐子安身死,韦秋月不知所踪的情况下,如今在春秋书院中唯一还能够主持大局的,就只剩下了一个胡硕,但偏偏,当裁决司、刑部和太子殿下一众人马兵临不句山脚下的时候,胡硕却连人影也没有出现。

据说是去了朔明峰潜心修炼。

在没有一个主心骨的支持下,书院一众教习、弟子,即便对朝廷的这番做法颇有微词,也难以掀起什么太大的风浪来。

双方唯一一次爆发冲突,便是在太子殿下要求进入书院藏书阁的时候。

当时就连一向胆小怕事,一直以老好人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老钱也撸起了袖子,准备与太子身边的护卫大干一场。

要知道,藏书阁、神兵阁、希望之野,被并成为春秋书院的三大禁地,别说是外人了,就连书院的普通弟子也没有资格随便进入其中,这是春秋书院的标志,更代表了书院一众弟子的尊严和底线!

然而,这场激烈的冲突最终却并没有化作流血事件,而是在太子殿下那冷漠的目光下,以及在如今威望颇高的周院士和钟薇薇的联手压制下,被平息了下来。

最后的结果是,太子殿下如愿走进了书院的藏书阁。

至于他有没有从藏书阁中带走什么珍稀的孤本,或者随手抄录下春秋书院历年历代流传下来的功法、剑技,就无人能知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件事情的确让书院众人对周院士和钟薇薇的威信产生了质疑,但毫无疑问的是,只要院长大人一日未曾归来,胡硕副院长一日不走下朔明峰,这两个人便掌握着如今春秋书院最大的话语权。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面,几乎每一天都有十数名书院的弟子、教习、院士被带到执法殿进行审讯,刑部也从勋禄殿中搜刮出了巨量的财富和灵宝,虽然还不至于明目张胆地进行查抄,但浑水摸鱼者并不在少数。

相比起来,太子殿下那边出了在藏书阁外与书院众生大闹了一场之外,便再无动静了,显得格外的清闲。

每日太子殿下只往返于藏书阁和明德殿中,身边有三十名禁军护卫随行,除此之外,在其他方面倒是显得很克制。

神兵阁和希望之野也早已被裁决司的人封锁了,虽然没有人进去抄没东西,但也不准书院众人擅自闯入。

太子殿下就这么在不句山的主峰上待了差不多五六天的样子,然后又去了书院的后山,看了看暮云洞、玄圃园,以及那汪早已被废弃掉的灵泉,至于其他几大险峰,太子殿下倒是显得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对于春秋书院的一众师生而言,原本应该普天同庆的元宵佳节,就这么在一片肃杀和人心惶惶的气氛中度过了。

等到太子殿下重回明德殿的时候,裁决司的掌旗副使,殷世振,已经早就侯在了内殿的暗房中,另外还带来了如今春秋书院真正的掌控者,周院士和钟薇薇。

曾几何时,这件暗房是夏生用来拟定春闱大比出战名单的地方,然而到了现在,却俨然已经成了太子的寝宫。

随行的三十名禁军护卫就守在门外,太子殿下则孤身一人进到了暗房中,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缓缓于主位上坐下。

“查得怎么样了?”

殷世振上前一步,将一沓笔录放到桌前,开口道:“报告监察使大人,经过裁决司这几天的审问,的确是发现了一些问题。”

“哦?”太子慢条斯理地拿起笔录,问道:“都有些什么问题?”

“据说在春闱大比之前,曾有一名蛮族强者硬闯不句山,并且释放了蛊毒之术,使得整个春秋书院死伤惨重,唐子安副院长也是在那一役中殒落的。”

这件事情到现如今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了,所以太子听闻并没有太大的表示,而是示意殷世振继续说下去。

“但属下仔细查了查,却发现此事大有蹊跷,首先,没有人知道那蛮族强者是如何瞒过书院的守山大阵潜入其中的,其次,也没人知道唐副院长究竟是怎么死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自始至终,都没人见过那所谓的蛮族强者!”

此言一出,周院士与钟薇薇两人当即对视了一眼,沉默不语。

而太子殿下则终于来了兴趣,连连道:“接着说。”

殷世振点点头:“因此属下推测,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蛮族强者闯山一事,而这场战乱,根本就是春秋书院中人自导自演的把戏!”

太子暗暗皱了皱眉:“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因为在书院一众师生中,混进了外族奸细,想要以此动摇我大缙根基!”

“可是……”太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当时不句山发生暴乱的时候,墨渊和那个叫做周勃的学生,可不在书院之中啊。”

殷世振冷笑一声:“以属下看来,恐怕那外族奸细并不止这二人,因为属下从书院一众师生的口中,得知了一条十分重要的线索!”

“是什么?”

殷世振的眼中闪着寒芒,杀气凛然地说道:“据我所知,当日动乱发生之时,原本应该有一名教习是被关押在书院后山的暮云洞中幽闭思过的,却不知道为何竟出现在了正殿当中,而且在唐子安副院长失踪之前,也正是此人追击而去,并散布了唐副院长离山的假消息!”

“这个人,就是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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