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姜黎九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蓦然回首。
蜿蜒曲折的长廊尽头，身形颀长的男子白衣飘逸如仙渡清辉缓缓走来。
微风拂过他光洁的额头，墨染青丝飞扬于夜色，在灯盏暖光下抬眸看来，是无限柔情。
然而。
那目光落在元镇身上，转瞬间变成笑不达眼底的沁凉无温。
他脸色是病态的冷白，柔柔弱弱的，说出的话，却是气死人不偿命的随意，“剑尊大人年纪大记性不好，是不是忘了，黎九乃是本公子的徒儿？”
“你……”
元镇闻言，化神期威压险些抑制不住。
看得姜黎九一惊。
生怕自家师尊被他一巴掌给拍死，连忙快步奔走上前挡在两人中间。
她抱住沈玉锦手臂，“师尊，徒儿累了，我们去休息。”
“好。”
“黎九，你的住处本尊另有安排。”元镇视线盯住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臂，眉头紧皱。
沈玉锦侧首而视，眸色渐冷。
姜黎九没有理会这番话，拉住他绕过回廊往远处走去。
“黎九！”
身后男子语气更为冰寒。
挺拔如松的背影冷意森然眨眼间挡住两人去路。
“男女有别，身为师徒亦要守好分寸。”元镇转过身，眼中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还有沈公子，为人师者，自该以身作则，不可误人子弟，身为无极仙宫大师姐，一举一动皆受人瞩目，怎能行为不端？”
“呵~”
沈玉锦笑。
“没想到剑尊大人这般闲，手已插到我无忧峰来了。”
“尊上乃世家大族，自小名师授业，规矩森严，不可有一步错处，要时刻端起所谓的风骨颜面。”
“可本公子不一样。”他垂下眼帘，让人看不清眼底深处弥漫开来的晦暗，“凡间小村长大，在你眼里，即便有君掌门在，亦觉我粗鄙不堪。”
“这世间风华，你自以为高处不胜寒，纤尘不染身，可在我看来，你只是神台上下不来，不知世间的芸芸众生疾苦罢了。”
他唇角含笑，牵住姜黎九的手从元镇身旁走过。
错身的一刹那，她瞥见男子冷峻的侧颜，以及抿唇不语的沉寂，曾经多年相处，她深知这人生气了。
记忆中。
这人很少动怒。
除非苏落落陷害自己时，他才会失望地看她。
亦是这般不言不语。
“后悔了？”
沈玉锦的声线轻柔，细听又好像有点冷意。
“什么？”姜黎九回过神，发现已身在一处精致的院落中，她被一双微凉的手捧住脸。
近在咫尺的气息拂在耳畔，“后悔与元镇赌气，后悔叛出他门下，如今他不远万里追来，心软了？”
姜黎九的心，猛地跳了跳。
她背靠假山，几乎是被半拥在怀里。
浓郁的药香扑面，那种摄人心魄的骨香消失不见，应是动用秘法压制过。
“怎么不说话？”
沈玉锦又凑近，一双含情眸中细碎春光渐寒。
“师尊，徒儿……”
姜黎九话还没说完，面前男子倏忽间轻笑。
他退开，转身踱步而出，“后悔也无用，为师说过，入我门下就没那么容易离开。”
“为什么？”
从未想过离他而去的姜黎九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追上前。
难不成前世……
在此之前，他已对自己情根深种？
这个问题。
曾困扰她无数个日日夜夜。
可惜，从不离身侧的棺椁中，那人没有给她答案。
那么现在是要揭晓了吗？
想了想，偏头看向他隽秀的轮廓，“能告诉徒儿吗？”
“想知道？”
沈玉锦脚步一停。
姜黎九赶忙靠过去，立于他对面仰起脸。
清丽绝艳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双凤眸中却映出本不属于她的好奇，和期待？
她点头，“想。”
想知道他怎能爱自己到为了她自愿刨灵根。
又如何不惧疼痛般……
一刀。
又一刀。
拔出剑骨，剜了心！
前世，顶着他这张脸的病弱苍白，甚至不敢照镜子。
可如此，亦没有完全恢复，脖颈和耳后狰狞的疤痕跟了她一辈子。
直到与元镇和苏落落以及一群修真界之人同归于尽才得以解脱。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爱沈玉锦，还是跌入深渊本能想抓住他。
她只知道。
这人是自己的一切。
她眼眶红了。
又被沈玉锦一句话给噎了回去，“别跟元镇走太近，容易没脑子。”
“啊？”
姜黎九错愕。
就见面前之人怜悯地看她，“拜师之日为师给过你机会，是你执迷不悟，难道忘了为师说过的话？”
沈玉锦揉了揉她的脑袋，牵起她的手走向殿中。
姜黎九垂眸，入眼是他洁白修长极好看的手指，“什么话？”
“为师不能修仙，总要有一个人养老送终，刚好你自动送上门，为师哪会轻易放过你？”
“就这样？”
“嗯。”
“徒儿还以为……”
“以为像元镇那样，把你当成一个不存在的人？”
姜黎九抿唇，沈玉锦眼底的神色让她看不懂，好似无限深情蕴含其中，又像只是她多想。
她以前听人说过，君掌门家的公子长了一副多情相，那双眼睛哪怕是看地狱里丑陋不堪的恶鬼，都能瞧出几分深情来。
“不是吗？”
“傻瓜。”
沈玉锦低喃。
忽觉手腕一紧，姜黎九一个踉跄被人带入怀中抱紧。
“你不是任何人，你只是你，你叫姜黎九，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微愣。
被元镇当做替身收入门下，苏落落对她除之而后快。
本以为沈玉锦与苏羽灵一同来自梨花村，亦见她，便思故人，未想他却说……
她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师尊，徒儿有悔。”
姜黎九反手环住他，脑袋埋进他颈侧，哽咽道。
沈玉锦蓦地僵在原地。
似乎眼前星空黯淡，光明渐远。
却被一双手臂抱得更紧，耳边是她低言轻语，“徒儿后悔为何没有早点拜你为师。”
他忽笑。
“只要你来，何时都不会晚。”
说着，抬起宽大繁复的雪绡袍袖，把依偎在怀里的少女小心翼翼圈住。
一阵风来。
灯笼摇摇曳曳的暖光铺满一路。
半晌。
沈玉锦垂首，入眼是少女白如凝脂的脖颈，眸色微动。
他静默片刻，才柔声哄道：“先进殿中用膳，明日我们一起赶路去忘川河畔。”
“可元镇奉掌门之命，要抓师尊回仙门。”姜黎九终于抬起头。
沈玉锦捏了捏她娇娇软软的脸，低声笑，“为师自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