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曼斯推开了披萨店的大门，带着身后的路明非和芬格尔走入了冷风中。
他的两位助手这会儿一人披着一件黑色的翻领皮大衣，路明非的脖子上还多了一条围巾，走起路来总算是不用哆哆嗦嗦了。
“果然肚子里有货，走起路来才踏实。”芬格尔用餐巾纸抹抹嘴，随手丢进了路边的铁皮垃圾桶里。
“教授，咱们现在去酒店吗？”路明非还记得，上次古德里安教授来面试他的时候，那住得可是市里最豪华的丽晶酒店。这次到了莫斯科，就算下榻的不是克林姆林宫旁的国家酒店，最起码也得是万豪一类的住所吧？
“酒店？哦，算是吧。”曼斯顶着冷冽的寒风，扶了扶自己的皮帽：“车就不开了，她家离这里没几步路。”
“她家？”路明非一愣：“喂喂喂，我们去面试新生还得住人家里吗？这也太落魄了吧，我还想要住单间呢！”
“单间应该是有的，总之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曼斯教授没兴趣跟路明非扯皮，叮嘱道：“听好了，根据招生部那边的情报，对方对入学应该是挺感兴趣的，所以我们就按照正常的招生流程走。不过要记住，我们是去招人的，不要把学院的位置放得太低。”
“那个……招生的流程是什么？”路明非赶紧提问，毕竟他上次走得好像不是正常流程，古德里安教授又是用美人计又是送奖学金的，几乎是抱着他的大腿求他赶紧入学。
“很简单，先根据宣传手册介绍学院的情况，然后就是面试环节，等对方同意入学后就联系诺玛进行声纹签字录入，大功告成。”曼斯说：“至于面试提问……你们俩看着来吧，走流程的环节而已，我还没听说过有哪个高血统学生被面试环节刷下来的。”
虽然曼斯教授嘴上说着没几步路，但这趟步行的旅程也足足持续接近二十分钟，他们经过了克林姆林宫、经过了由九座塔楼巧妙地组合为一体的瓦西里升天大教堂，还路过了红色的宫墙。
纵然他路明非并非见多识广的人物，但也知道自己身边的就是大名鼎鼎的红场，旁边埋葬着列宁同志。
这趟路越走越不对劲也越走越冷，路明非索性将黑色的围巾遮在脸上，只漏出一对东瞄瞄西看看的眼睛和额头。他的造型仿佛是一位倒扣的“佐罗”，本该带面具的地方全露，不必遮挡的地方倒是捂得严实。
此时他已经看出了曼斯教授的心思，一个能住在这种地段附近的皇女殿下显然是身价不菲，三个人冒着冷风在街上走的原因根本就不是因为“没几步路”，而是那辆拉达轿车实在是有点掉价且有辱学校的真实财力水准，不利于招生大计的施展。
“你往哪儿走呢？到啦！”芬格尔一巴掌拍在路明非的肩膀上。
“啊？别开玩笑了，这附近哪有民宅……”路明非一扭头，看到身前这幢白色的建筑后，他的目光逐渐呆滞嘴巴缓缓张大，有种下巴颌随时会掉下去砸脚面的感觉。
“这这这这这……这是民宅？！”路明非赶紧往芬格尔屁股上打了一巴掌：“疼不疼？”
“你为什么不打自己？！”芬格尔一把拨开他的手：“谁跟你说人家住民宅了，那可是沙皇血脉的皇女殿下，住宫殿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面前的是一幢华美的宫殿，但不同于他们一路过来是看到的其他充满着俄国古典风格的建筑，这幢宫殿显然刚刚经过翻修，目所能及的所有地方都是新的，外墙用大量的夹杂着金边的白砖砌成，整座建筑的风格似乎是介于俄国古典与巴洛克风格之间，将雍容华贵与清新柔和的色彩完美结合在了一起。
路明非抬头望去，在这座宫殿的顶层的一处大理石浮雕的阁楼间，似乎有一道青灰色的小巧身影闪过，等他想仔细一看时，那人却已不见了踪影。
曼斯上前跟值班的年轻门卫说了两句俄语，那位站岗的哥们先是一脸疑惑，而后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轻轻摇晃了一下手边的铃铛。一位穿着白裙的侍女闻声而出，跟曼斯教授简单地交流了几句后，便立刻恭敬地请他们三人入内。
“你说，这不会是古建筑改造的酒店吧？”路明非跟在曼斯教授身后，低声问芬格尔：“租来撑撑场面给咱们一个下马威，好多骗点奖学金什么的。我可听说了，过去的贵族可不一定就代表兜里有钱，很可能是流落在海外多年的落魄皇族呢。”
“得了吧，你知道租这样一幢建筑一天得花多少钱吗？还骗奖学金，人家不会算数吗？”芬格尔嘲笑路明非目光短浅。
他们一路跟着侍女步入这座建筑的内部，一楼空荡荡的却并不冷清，各处都烧着壁炉，墙上挂着各种风格的画，果盘里摆着新鲜的水果，散落在各处的艺术品被收拾得一尘不染，桌面上还有看了一半插着金书签的俄文书。
“发现了没，除了这个替咱们带路的侍女，这一路上就没见过别人。”芬格尔压低声音道：“这就叫专业，这座建筑里绝对隐藏着一支劲旅，由强有力的管家、高效的保洁员和极具审美的花匠构成。他们坚定不移地维持着这栋建筑的内部风格，永远箭在弦上地等着为贵客们服务，却根本不会出现在你的视野里。如果这间房子是租来的，那临时的主人绝对不会这么低调行事，咱们这一路上会应该遇到很多穿着女仆装、身材劲爆的小姐姐才对。”
“什么劲旅啊，该不会是雇佣兵吧？”路明非被芬格尔夸张地说法逗乐了。
“你别说，还真有可能。”芬格尔面无表情，把一颗不知哪里顺来的葡萄丢进嘴里。
一行人跟着侍女小姐穿越了一道又一道的门，直到路明非觉得自己快要迷路在这个层层相套的屋子里时，他们终于来到了一间温暖的大客厅，壁炉旁摆着一望便知价值不菲的长桌，上面摆着各种银质的餐盘和餐具。
“各位客人，请用下午茶。”侍女小姐说着卷舌味的英语，待路明非三人依次落座后，两名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侍女上前，在长桌的餐盘中立刻摆满了提拉米苏、华夫饼和马卡龙等精致糕点。
“我们为各位提供了普洱茶和甜茶。”侍女小姐话音刚落，她的一位跟班立刻来到了路明非身边，示意他选择其中一款作为今日下午茶的饮品。
最终路明非和芬格尔选择了甜茶，曼斯则选择了普洱茶，并跟侍女小姐低声地用俄语交流了起来。
“他们在说什么呢？”路明非给芬格尔递眼色。
“教授问她皇女殿下人在哪，她说自家小姐在换衣服，让我们稍等先用下午茶。”芬格尔切着盘中的华夫饼，低声说。
“你懂俄语？”路明非有些惊讶。
“略懂略懂。”芬格尔冲他一挑眉：“不像你，被人用家乡话骂了都不知道。”
“去去，我善良地像是一只小松鼠，谁骂我？”路明非端起与茶壶同色调的白金色茶杯，小口啜饮着杯中的甜茶。
“哇，味道不错呀，感觉酸酸甜甜的像是冰红茶。”路明非赞许地点头，刚放下杯子，身后的侍女便立刻上前帮他添满茶水。
“废话，红茶里头放糖和柠檬片，能不像冰红茶吗？”芬格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嘴里没吃完的华夫饼被温热的甜茶顺带送服进了肚子。
“因为这里寒冷的气候，俄国人普遍喜欢重口味、高热量的食物和饮品。”芬格尔的目光瞄了瞄侍立在他们身后的侍女小姐们，又压低声音：“等人到中年，新陈代谢变慢导致无法匹配高热量食物的摄入，到时候他们的身材就会像是吹气球一样地迅速发胖。刚刚来的路上你没注意吗，这儿的大妈各个腰围一米粗！”
“真残忍啊。”路明非也同情地看了看这几位身材苗条的侍女，感慨道：“我已经能想象她们二十年后的模样了，岁月真是把杀猪刀！”
一位侍女注意到了路明非的眼神，立刻上前询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需求，吓得路明非还以为侍女小姐能听懂中文，赶紧心虚地说了一声“No，thanks！”，往嘴里丢了一块甜得发腻的粉色马卡龙蛋糕以掩饰尴尬。
就在这时，高跟鞋的声音忽然在耳旁响起，路明非嚼动着嘴巴，下意识地抬头。
来者是个好看的女孩儿，水貂皮帽子罩住一头颜色淡得近乎纯白的金发，青灰色大衣之下露出的肌肤也是白得发亮。女孩虽然有些娇小，但合身的大衣和脚下踩着的那双棕色高跟靴子却又让她显得身材修长，隐然就是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路明非一下愣住了，心头一跳，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向他涌来，还是被芬格尔拍了拍肩他才回过神，连忙把嘴里的蛋糕咽了下去，站起身子以示对主人的尊重。
曼斯教授跟少女用俄语打起了招呼，路明非这才想起，原来刚刚在门口自己不经意间抬头时，在阁楼上看到的人影原来就是这座宫殿的主人。
可不是说换衣服去了吗，怎么还是这件青灰色的大衣呢？路明非心想着，也许是女孩子家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怎么看都只是位年龄不过14岁出头的少女，虽然资料上她的年龄这栏填得是17岁。
“零·拉祖莫夫斯卡娅·罗曼诺娃。”少女看向他们，声音平静。
“哦哦，my name is Ricardo……”路明非也打算来段全英文的自我介绍，可名字刚念了个开头，自己的眼睛忽然就跟皇女大人冰冷的视线撞在了一起。这一来一回的，他不知不就把后面的半句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好在她很快便收回视线，四人重新落座，皇女大人继续用平静地语调跟曼斯教授交谈起来，路明非和芬格尔正也乐得如此，喝着杯中的茶饮，看着曼斯拿着宣传手册用俄语叽里呱啦地介绍着什么。
“我觉得她怎么看都是未成年。”芬格尔压低声音，其实这大可不必，因为他们之间交流一直用得都是中文：“学校真是越来越丧心病狂了，骗你这种半只脚成年的来也就算了，可这姑娘分明不到十五岁啊！”
“你现在又怜惜起别人来了？刚刚还吐槽说迟早会变成腰围一米的大妈。”路明非知道曼斯教授正忙着应付女主人，没空搭理他跟芬格尔，也大着胆子开始跟贱兮兮的师兄细声细语讨论了起来：“说不定只是没发育而已，或者说其实是神童？资料上写得其实是她的心理年龄，网上不是有说吗，每位早熟少女的躯壳里，都装着一颗妇女的灵魂什么的。”
“哦？很新颖的观点啊。”芬格尔向师弟竖大拇指，视线不动神色地扫过皇女殿下的面庞。此刻她正在聚精会神地翻动着卡塞尔学院的宣传图册，目光停留在叶胜在海上操纵帆板的那张照片上。
从芬格尔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她的指尖轻轻在那行“我校优秀毕业生叶胜，曾连续三年在帆板赛上力压芝加哥大学，摘得桂冠！”的烫金小字上划过。
身边的路明非还在喋喋不休地阐述着自己对于“少女身妇女心”这件事的独特理解，芬格尔的心中却突然泛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
少女的手指划过烫金字体的速度不快不慢，就好像是……在心中默念一样。
“喂喂……别说了。”芬格尔压低声音提醒身边的路明非。
“啊？什么别说了？”路明非没反应过来，看向表情古怪的芬格尔。
芬格尔完全无视他，视线不离皇女大人那张面无表情的小脸，眉头紧锁。
路明非这会儿也意识到有点不对了，跟身边的师兄一起呆呆地看着皇女大人和曼斯教授，关于学院的介绍环节似乎结束了，曼斯抿了一口普洱茶，耐心地等待着身前少女的回复。
“我个人对贵校的教学理念确实颇感兴趣，希望可以得到一个面试机会。”少女开口了，语调依旧平静，只不过用得是字正腔圆的中国话。
话毕，她的视线略过芬格尔，最终缓缓地停留在了路明非错愕的脸上，淡淡地说：“我其实会说中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