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生婆把孩子包得严严实实,又仔细叮嘱了珍珠几句产后注意事项,才伸手接过靳老汉递来的红包。
红包薄薄的,捏在手里没什么分量,她掂量了两下,脸上挤出几分客气的笑:“长安他爹,你放心,珍珠这身子骨结实,好好养着,过几天就能下地了。”
靳老汉连连点头,又往她手里塞了两个热乎乎的玉米饼:“大晚上的,辛苦你跑一趟,拿着路上垫垫肚子。”
接生婆接过玉米饼,揣进怀里,转身就往外走。
刚走出靳家大门,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下来,她回头瞥了一眼屋里还在哭闹的李秀兰,嘴里小声嘟囔着:“啧啧啧,这什么人家哟…… 媳妇子怕是一辈子吃不完的苦,真是造孽。”
寒风卷着雪沫子扑在脸上,接生婆裹紧了棉袄,加快脚步往家赶,心里却还在替珍珠叹气 —— 神来村的媳妇不好当,可像珍珠这样遭罪的,她还是头一回见。
屋里,崔二平帮珍珠掖了掖被角,又摸了摸小外甥的小脸,才转身去收拾自行车。
车后座的稻草已经被雪打湿了,他找了块干布擦了擦,又检查了一下车胎,确认没问题才准备上路。
“三妹,我该回去了。” 崔二平走进屋,声音放得很轻,“你好好养身子,别想太多,有什么事就托人捎信给我,我立马过来。”
珍珠点了点头,眼睛里满是不舍:“二哥,路上慢点,雪天路滑,别着急。”
“知道了。” 崔二平揉了揉团团的头,又看了一眼熟睡的圆圆和小婴儿,“团团,二舅要回了”
团团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攥着崔二平的衣角:“二舅,你还会来看我们吗?”
“会,二舅过几天就来。” 崔二平笑了笑,可眼眶却有些发红。
他转身往外走,只有靳老汉在门口送他。
李秀兰还在屋里哭,靳长安则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二平,雪天路滑,俺孩儿慢点哈。” 靳老汉搓着手,脸上满是愧疚。
崔二平嗯了一声,没再多说,推着自行车就往河滩里走。
刚下到河滩,鹅毛般的大雪又开始簌簌地从天上往下落,很快就把他的头发和肩膀染白了。
崔二平推着自行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心里乱得像一团麻。
他想起珍珠在娘家时的模样,那时她还没出嫁,梳着两条麻花辫,脸上总是带着笑,跟着他去地里干活,再累也不抱怨。
可现在,珍珠的脸上再也没了往日的笑容,只剩下疲惫和愁苦。
崔二平心里一阵懊悔 —— 当初就应该让珍珠在娘家生产的,可他一想到十八弯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县城还在河对面,万一珍珠生产时出了什么事,连个送医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到时候他们一家都会后悔一辈子。
他又想起大哥崔建平的话。
当初珍珠要嫁给靳长安的时候,崔建平就坚决反对,说靳长安看着温顺,骨子里却是个好吃懒做的主,珍珠嫁过去肯定会受委屈。
可那时候,珍珠被靳长安的花言巧语蒙住了眼,非他不嫁,他和大哥劝了好几天,都没能劝住。
现在想来,大哥说得一点都没错。
“都怪我,都怪我当初没拦住你……” 崔二平喃喃自语,声音被寒风吞没。
他推着自行车走到河中央,停下脚步,看着一望无际、空荡荡、白莹莹的河面。一想到自己最最亲的三妹要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里度过一生,积压在心底的难受感和无力感再也忍不住。
二平一把扔下自行车,蹲在雪地里,双手抱着脑袋,失声痛哭起来:“呜呜呜,珍珠啊!我的好妹妹!都怪二哥不好,二哥当初就不应该心软”。
雪还在下,北风呼呼地刮着,在雪地里发出像鬼一般的嚎叫声,像是在为他伴奏。
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在工地上扛着百八十斤的东西都不喊累,受了伤也从不掉眼泪,可现在,他却像个孩子一样,在空旷的河面上哭得撕心裂肺。
他想要替珍珠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替她把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出来。
眼泪落在雪地里,很快就结成了冰,可崔二平却像是感觉不到冷,只是一个劲地哭。
哭了不知道多久,崔二平才慢慢止住了哭声。
他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和雪沫。
站起身。
拍了拍身上的雪。
他要赶紧回家,跟父母和大哥说珍珠平安生产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