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
不夜城的喧嚣,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云顶天宫的“揽月台”,静得只能听见风声和灵泉叮咚的声响。
静室内,沐瑶清盘膝而坐,但心,却无法静下来。
那道突如其来的神念传音,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千层波澜。
“想救他吗?”
“想知道‘无垢剑骨’的下落吗?”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她最在意的事情上。
对方对她的了解,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畴。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情报能力强”可以解释的了。这更像是一种洞悉。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某个她看不见的角落,窥探着她的所有秘密。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前世,她独来独往,所有的秘密都藏在心底,从未有人能真正看透她。这一世,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谨慎,却没想到,刚到中州,就被人扒了个底朝天。
对方是谁?
天机阁的人?
不像。天机阁行事,虽然诡秘,但总有一套他们自己的“天道”逻辑。这种直接、粗暴,近乎威胁的传音方式,不符合他们的风格。
丹王古家?
更不可能。古长风刚刚才在她这里吃了大亏,灰溜溜地逃走。他们若是有此等手段,何必多此一举。
魔道六宗?
有可能。魔道中人,行事向来随心所欲,不拘一格。但,她与魔道六宗的交集并不深,对方为何要找上她?图什么?
还是说是某个她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沐瑶清的脑海中,飞速地闪过一个个可能的名字,又被她一一否决。
线索太少,根本无法判断。
“一个人来。”
这四个字,充满了赤裸裸的威胁。
城西,乱葬岗。那地方,光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善地。不夜城每天都有人横死,那些无主的尸体,大多都被扔在那里。长年累月下来,阴气、煞气、怨气交织,早已成了一片绝地,就连元婴修士,都不愿轻易涉足。
这摆明了就是一个陷阱。
一个专门为她设下的陷阱。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她,这百分之九十九是一个死局。对方既然能洞悉她的秘密,必然也对她的实力有所了解。敢设下这样的局,就一定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拿下她。
贸然前往,无异于自投罗网。
可是
“无垢剑骨”。
这四个字,像一根无法拔除的尖刺,深深地扎在她的心头。
这是她重塑根基、弥补强行突破金丹所留下隐患的唯一希望。
也是她未来能否问鼎大道之巅的关键所在。
更重要的是
沐瑶清的目光,落在了身旁的寒玉床上。
苏星河的脸色,比白天又苍白了几分。尽管有寒玉床和她渡入的混沌灵力维持着,但他的生命气息,依旧在以一种缓慢但无法逆转的速度,流逝着。
“九转还魂草”可以救他的命,但无法修复他那已经燃烧殆尽的神魂本源。
而“无垢剑骨”,不仅仅是剑道至宝,其诞生于天地初开,蕴含着最本源的生命之力。若能得到它,不仅能解决她自己的问题,更有可能借用其本源之力,重塑苏星河的神魂!
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她不能放弃的机会。
哪怕明知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必须去闯一闯。
“呵”
沐瑶清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中,带着一丝自嘲,和更多的决绝。
曾几何时,她沐瑶清,是何等的杀伐果断,何等的利己主义。为了大道,她可以舍弃一切,任何人和事,都无法成为她的牵绊。
可现在,她竟然会为了一个男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甘愿去冒生命危险。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罢了。”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苏星河,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等我回来。”
她轻轻地说了一句,仿佛是在对他,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随即,她眼中的温柔,被一片冰冷的杀意所取代。
她设下数道隐匿和防御禁制,将整个静室牢牢封锁。然后,身形一晃,整个人化作一缕微不可察的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避开了石磊和廖凡的岗哨,向着城西的方向,疾驰而去。
子时。
不夜城,城西。
与城中心的灯火辉煌、人声鼎沸不同,这里,是城市的阴暗面。
低矮、破败的建筑,如同匍匐在地的凶兽,潜藏在黑暗之中。狭窄、肮脏的巷道,如同蛛网般交错,散发着潮湿、腐臭的气味。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灵酒、血腥和绝望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这里,是散修、亡命徒,以及各种见不得光的人物的聚集地。
而乱葬岗,就在这片区域的最边缘。
沐瑶清的身影,如同鬼魅,穿梭在黑暗的巷道中。她收敛了全身所有的气息,将混沌衍天诀运转到极致,整个人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很快,她便来到了乱葬岗的边缘。
一股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阴煞之气,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令人作呕的尸臭。
放眼望去,这里一片荒芜。地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骸骨,有人形的,也有各种妖兽的,层层叠叠,不知堆积了多少岁月。
一些磷火,在白骨之间幽幽地跳动着,发出“噼啪”的轻响。几只食腐的乌鸦,站在光秃秃的树杈上,发出沙哑难听的叫声,给这片死寂之地,增添了几分诡异。
这里的阴气和怨气,已经浓郁到足以诞生出一些低阶的阴魂厉鬼了。
沐瑶清甚至能感觉到,在她踏入这片区域的瞬间,就有无数双贪婪、怨毒的眼睛,从黑暗的角落里,盯上了她这个“新鲜”的血食。
但,没有一个敢上前的。
因为,从她的身上,散发出了一股比这些阴魂厉鬼,更加冰冷、更加恐怖的杀气。
那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来的杀伐之气,足以让一切宵小之辈,望而生畏。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整个乱葬岗,最后,定格在了不远处,一棵巨大、扭曲的古槐树上。
那棵槐树,至少有上千年的树龄,树干漆黑,枝丫如同鬼爪般伸向天空。在如此浓郁的阴气滋养下,它已经生出了几分妖异。
第三棵槐树下。
就是那里。
沐瑶清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凡铁剑,一步一步,朝着那棵槐树走去。
每走一步,她都能感觉到,周围的压力,就大上一分。
空气,仿佛变得黏稠起来。
一股无形的、强大的气机,已经锁定了她。
那气机,阴冷、诡异,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终于,她走到了那棵槐树下。
树下,空无一人。
只有一座新立的、连墓碑都没有的孤坟。
被耍了?
沐瑶清的眉头,紧紧皱起。
她放出神识,仔仔细细地探查着四周,却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
难道对方只是为了戏耍她一番?
就在她心中生疑的瞬间。
那座孤坟的坟土,突然,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只苍白、干瘦,指甲漆黑的手,猛地从坟土里伸了出来!
“卧槽!”
饶是以沐瑶清的心性,看到这堪比恐怖片现场的一幕,也忍不住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
这他娘的,是诈尸了?!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体内的混沌灵力瞬间运转,凡铁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随时准备发出雷霆一击。
然而,下一秒。
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沾满泥土的人影,摇摇晃晃地从坟里爬了出来。
他一边爬,一边剧烈地咳嗽着,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咳咳他娘的!哪个天杀的王八蛋,把老子埋这么深!差点憋死老子了”
那声音
沙哑、虚弱,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沐瑶清一愣。
她看着那个从坟里爬出来,正在拼命拍打身上泥土的人影,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极其荒诞,但又似乎是唯一合理的念头。
那人影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存在,抬起头,露出一张沾满了泥污,但依稀能看出几分俊朗轮廓的脸。
他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沐瑶清,先是一愣,随即,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她,虚弱地招了招手。
“嗨”
“瑶清仙子。”
“好久不见。”
“噗通。”
他话没说完,就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又倒了下去,摔回了他自己刚刚爬出来的那个坟坑里。
一时间,整个乱葬岗,只剩下乌鸦的叫声,和沐瑶清那已经彻底石化的表情。
她看着那个倒在坟坑里,生死不知的身影,又看了看他旁边那块被他刚才爬出来时,撞倒在一旁的、简陋的木制墓碑。
墓碑上,用血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天机阁子鼠之墓”。
沐瑶清:“”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那个给她传音,掌握了她所有秘密,把她引到这九死一生的乱葬岗来的神秘人
竟然是那个本该在东荒,被苏星河的琴音重创,半死不活的天机阁杀手——子鼠?!
这操作,简直离了大谱!
这家伙,不是应该在某个豪华洞府里疗伤吗?怎么会跑到乱葬岗里,给自己上坟?!
还玩了一出“活埋自己”的戏码?
他图什么?
图这儿的土好吃?还是觉得躺在坑里,比较接地气?
沐瑶清感觉,自己那两世为人的经验和智商,在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个坟坑边。
看着坑里那个呈“大”字形躺着,出气多进气少,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嗝屁的子鼠,沐瑶清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把自己引来,就是为了让自己,看他表演一个“死而复生”,然后再当场“去世”吗?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
那个躺在坑里的子鼠,忽然又挣扎着,动了一下。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朝着沐瑶(清)的方向,扔了过来。
那是一枚黑色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玉简。
“咳咳东西给你”
“救救我”
说完这三个字,他脑袋一歪,就彻底没了动静。
沐瑶清:“”
她低头看了看脚边那枚沾着泥土和血迹的玉简,又看了看坟坑里那个“死”得不能再死的子鼠。
一股极其荒谬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算什么?
敌方重要干部,不惜冒着生命危险,给自己送情报,还附赠一个“救我”的请求?
这是什么新型的“投诚”方式吗?
还是说
这本身,就是陷阱的一部分?
沐瑶清站在原地,沉默了良久。
最终,她还是伸出手,用灵力卷起了那枚黑色的玉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