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的脚步声刚消失在门外,屋内便陷入一片静默。傅玖瑶指尖抵在茶杯边缘,掌心微微发汗。她没去擦,只是将杯子轻轻放回小几,动作缓慢却稳当。刚才那番话已传出去了,能不能引来父亲,就看这一搏。
她闭了会儿眼,再睁时目光清明。不能乱,也不能急。哪怕心跳比平日快了几分,呼吸也得压住节奏。她在心里默数着脉搏跳动的次数,像在实验室里监测病患数据一样冷静。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口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不是丫鬟那种轻快碎步,而是带着威压的、一步一顿的踏地声。她立刻知道是父亲来了。
门帘掀开,一个高瘦的身影立在门口。他穿着深青色常服,腰间玉带未解,眉目间透着政务缠身的疲惫,可眼神一落进来,便牢牢锁在她身上。
傅玖瑶没有慌,也没有低头。她缓缓抬起右手,扶着迎枕边缘,将背脊挺得更直了些,然后朝来人微微颔首:“父亲。”
声音仍有些哑,却不颤抖。傅志明站在原地没动,目光从她脸上扫到手,又从手滑到她搭在膝上的腿。他的眉头一点点皱起,像是在确认眼前是不是幻觉。
“你能说话?”他终于开口,语气里没有惊喜,只有怀疑。
“能。”她答得干脆,“也能听,也能想。这三个月,我一直醒着,只是动不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停在床前三尺远的地方,声音压低:“郎中说你经脉断绝,神志涣散,连药都难灌进去。如今竟能坐起,是谁给你治的?”
“没人治。”她说着,轻轻摇头,“是梦里有人点化。”
傅志明眼神一凝,她继续道:“夜里发热,昏沉中见一位白须老者,穿灰袍,持银针。他说我命不该绝,替我扎了几针,又留了一瓶药,让我自行服用。醒来后,手脚便有了知觉。这几日咬牙撑着坐起来,不敢躺,怕再躺下去,就真的起不来了。”
她说得平静,仿佛在讲别人的事。可说到最后那句时,嗓音微颤了一下。
傅志明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问:“你说那位老者留下药瓶?可还在?”
她点头,从袖中取出那个玻璃空瓶,双手捧起递向他。
瓶子通体透明,形状规整,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种材质府里没见过,连宫中也不多见。
他接过细看,指腹摩挲过瓶口边缘,眉头越皱越紧:“此物非民间所有,你是从何处得来?”
“梦中所得。”她重复一遍,语气不变,“醒来就在枕边。我知父亲不信,可事实如此。若说是邪祟作怪,为何我不疯不狂,反倒思路比从前清晰?若是鬼魅附体,又怎会记得幼时母亲教的《女则》,还能分辨药性好坏?”
傅志明沉默下来。他绕到床侧,伸手探她腕脉。手指微凉,搭上去的瞬间,她没躲也没抖,任他诊查。
片刻后,他收回手,语气松动几分:“脉象虽弱,却有条理。不像痴傻之人该有的样子。”
“女儿从未痴傻。”她轻声道,“只是病了。”
他又看了她一眼,这次目光里多了点别的东西——不是怜悯,也不是震惊,而是一种重新认识的审视。
“你以前不爱说话,更不会这般条理分明。”他缓缓坐下,坐在床边的绣墩上,“今日所言,句句有据。可你也该明白,外头都在传你中邪,说你床前夜夜有影子晃动,还惊动了家宅安宁。”
“那是胡说。”她直接打断,“谁看见了?真有影子,为何不报官?不过是几句闲话,被人拿来做文章罢了。”
傅志明眸光一闪,她趁势道:“父亲若不信,大可召太医来验。这药瓶也可送去太医院辨认成分。若真是灵丹妙药,何不造福更多伤病之人?若真是邪物,我也甘愿受罚。但请父亲别用‘中邪’二字定我生死。我还想好好活着,不想被人当成灾星供着。”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窗外风穿堂而过,吹得帐角轻轻一扬。她没低头,也没回避他的视线,就这么静静坐着,像一株被雪压弯却未折断的竹。
良久,傅志明叹了口气,他抬手,迟疑了一瞬,才落在她发顶,轻轻抚了一下。那只手常年执笔批折,骨节粗大,动作却难得温柔。
“是我疏忽了。”他说,“三个月不见,我以为你……已经不行了。没想到你一直在熬。”
她鼻尖忽然一酸,硬生生压了回去。“我没放弃自己。”她低声说,“也不想让父亲后悔。”
这话戳中了他。他眼底闪过一丝痛意,随即转为坚定:“好。从今日起,你不必再受那些流言困扰。我会吩咐下去,谁再提‘中邪’二字,便是违我命令。”
她心头一松,成了,至少现在,没人敢轻易动她。
“还有件事。”她抬头看他,“我想学些医理。既然曾得神医指点,总不能辜负这份机缘。日后若能帮人一二,也算积德。”
傅志明略一思索:“可以。我会让府中医婆教你基础药性,若有疑难,也可递帖子请太医答疑。”
“谢父亲。”她认真道谢。他又叮嘱了几句饮食调养、作息规律的话,起身欲走。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她一眼:“你母亲若在,定会为你骄傲。”
帘子落下,脚步声渐远。她靠回迎枕,终于松开一直绷紧的肩膀。一口气提了太久,此刻落地,竟有些虚脱感。但她嘴角微微翘起。
第一步走稳了。父权认可,等于在这宅子里立住了脚。接下来,就看谁还想把她按回床上。
她伸手摸了摸褥子底下,确认那个空瓶已被藏好。空间实验室里的药不能再贸然使用,一次激活神经,一次增强肌力,已是身体承受极限。再强求,只会反噬。
她闭眼调息,意识沉入脑海深处。实验室依旧洁白安静,药柜整齐排列。她看向那支淡绿色的“肌力增强剂”,犹豫片刻,终究没有取。
等。还得等。外面风声未歇,树影摇晃。她听见远处有轻微的脚步停在院外,又很快离去。或许是哪个丫鬟路过,或许不是。
她没睁眼,也没出声。只将左手悄悄握成拳,指甲掐进掌心,留下四道浅痕。
屋檐下的铜铃响了一声,她睁开眼,望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