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点,帝都,圆海公园。
初春的晚风还带着凉意,吹皱一池春水。岸边杨柳才刚抽出嫩黄的新芽,在渐暗的天色中摇曳生姿。公园里人不多,大多是晚饭后散步的附近居民,三三两两,悠闲自在。
林嘉峪和朱婉清沿着湖边的小径走着,一前一后,间隔着大约两米的距离。两人都穿着便装——林嘉峪是深蓝色夹克配灰色长裤,朱婉清则是浅棕色风衣配黑色长裤,简洁干练。这个距离不远不近,是战友之间恰如其分的间距,但在这个傍晚的公园里,又显得有些微妙。
下午的场景还在林嘉峪脑海里回放:机场盛大的欢迎仪式结束后,他正准备和其他首长一起离开,妹妹林悠然忽然从人群中跑过来,不由分说把他拉到一边。
“哥!”林悠然眼睛亮晶晶的,脸上还带着接受采访后的红晕,“你看那边——”
顺着她指的方向,林嘉峪看到朱婉清正一个人站在大巴车旁,低头整理着随身背包。夕阳给她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那头齐耳短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婉清怎么了?”林嘉峪不明所以。
林悠然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哥哥的手臂:“笨蛋!主动点啊!去约她!逛公园,看电影,吃饭——随便什么,去啊!”
“我...我约她干什么?”林嘉峪难得地结巴了。
“你说干什么?”林悠然压低声音,但语气里的兴奋掩不住,“你们两个,一个是我哥,一个是我最好的战友,都单着,都优秀,都...”她顿了顿,露出狡黠的笑容,“而且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婉清姐对你可不是普通战友的感情。”
林嘉峪愣住了。他想反驳,想说“你别胡说”,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快去!”林悠然推了他一把,然后转身跑向不远处等待的肖战,两人相视一笑,上了车。车子启动前,林悠然还从车窗探出头,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就这样,林嘉峪晕乎乎地走向朱婉清,说了那句他自己都觉得笨拙的话:“朱副营长,那个...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去走走?”
朱婉清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是...笑意?她点点头:“好啊。”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两人看完电影,在公园里散步。电影院里,他们并排坐着,中间隔着一个空座位。银幕上的表演激情四射,影院里观众情绪高涨,而他们俩正襟危坐,像在参加军事会议。
电影散场后,朱婉清轻声说:“电影拍得真好。”
林嘉峪点头:“嗯,导演有水平。”
然后就是沉默。两人随着人流走出影院,不知怎么就走到了附近的公园。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今天...”林嘉峪终于打破沉默,声音在晚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今天的欢迎仪式,很隆重。”
“嗯。”朱婉清走在他斜后方一步的位置,声音平静,“首长们很重视。”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隐约京胡声——不知哪个在湖边自娱自乐。
朱婉清站在公园门口的路灯下,昏黄的光线在她肩上投下一圈柔和的光晕。她背对着林嘉峪,身影在初春的夜色中显得单薄而挺拔。风比刚才更大了些,吹得她风衣的下摆轻轻摆动。
林嘉峪站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吉普车的引擎已经熄灭,周遭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远处隐约的京胡声和风吹过柳梢的簌簌声。他看着她的背影,那个总是坚毅果敢的女子特战指挥官,此刻却让他莫名想起五年前河边那个哭泣的身影。
几年前,川省蓉城,锦江河畔。
那是个秋雨绵绵的傍晚,时任营长的林嘉峪刚结束一场演习,开车回部队驻地。路过锦江边时,他看到一个穿着旧军装——没有军衔的作训服——的女人坐在河堤上,肩膀微微耸动。
军人的直觉让他停车。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个很年轻的女兵,大概二十岁,短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手里攥着一个皱巴巴的档案袋,眼神空洞地望着浑浊的江水。
“同志,你没事吧?”林嘉峪上前询问。
女兵猛地抬头,迅速抹了把脸,站起身敬礼——即使在这种状态下,军人的本能仍在:“报告首长,我没事。”
但林嘉峪看到了她红肿的眼睛,和那份档案袋上“房屋产权纠纷调解通知书”的字样。他示意她在河堤边的亭子里坐下,买了瓶热豆浆递过去。
也许是太久没人关心,也许是压抑到了极点,女兵——她自我介绍叫朱婉清,是刚成立不久的“九天”女子特战队副队长——断断续续说出了自己的困境。
父母半年前相继病逝,留下蓉城一套老房子。按照遗嘱,房子归她所有。但在外地工作的哥哥嫂子闻讯赶回,以“女儿终究要嫁人,房子该归儿子”为由,强行住了进去,还更换了门锁。朱婉清那时正带队在高原集训,回来时发现自己的东西被扔在楼道里,门上贴着哥哥手写的“此房已易主”的字条。
她去理论,嫂子指着鼻子骂:“一个当兵的女人,天天不在家,要房子干什么?将来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哥哥则说:“爸妈糊涂了才把房子给你,我才是朱家的儿子。”
她去街道调解,工作人员面露难色:“清官难断家务事...”去法院,需要时间,而她的假期马上就要结束了。
“我只是想要个家。”那天在河边,朱婉清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沉重,“一个回得去的家。我在外面拼命训练、执行任务,回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林嘉峪沉默地听着。他也有妹妹,知道林悠然在部队有多不容易。他能想象,一个女兵在男性主导的特种部队里闯出一片天,需要付出多少倍的努力。而这样的女人,回到家却连最基本的容身之所都被剥夺。
“档案袋给我看看。”他说。
朱婉清犹豫了一下,递过去。林嘉峪快速浏览了里面的文件:遗嘱公证、房产证复印件、调解记录...手续齐全,道理完全在她这边。
“这事交给我。”他把文件装好,语气平静但坚定,“你安心回部队训练。”
朱婉清愣住了:“首长,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