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由悬浮星陨石组成的诡异路径,如同行走在凝固的星空碎片之上。脚下是冰冷、粗糙的岩石,却散发着微弱、混乱的星辰波动,仿佛能听到亿万年前星辰破碎的哀鸣。暗蓝色的“星瘴”浓雾在两侧翻涌,其中闪烁的星光此刻看来,更像是不怀好意的眼睛。
斗篷人——自称为“看守亦是囚徒”的存在,沉默地走在最前方,他手中的晶石长杖是唯一的照明。星光小舟在他踏上浮石路径后便悄然消散。他的脚步不疾不徐,每一步都似乎踩在某种特殊的韵律上,与脚下星陨石的波动隐隐相合。
晏清辉和宋知谧紧随其后,保持着警戒的距离。越是深入,周围的死寂、腐朽与那种被禁锢的疯狂气息就越发浓重。空气粘稠得几乎无法呼吸,星瘴无孔不入,即使有清心符护体,依然能感觉到一丝丝寒意顺着毛孔往里钻,试图勾起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与绝望。
“这里……到底关押过什么?”宋知谧低声问道,声音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又迅速吞没。
“罪人。禁忌。失败者。以及……我们。”嘶哑的声音从前方的斗篷下传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每一代,总有不甘的族人,试图触碰不该触碰的界限,或者……被界限触碰。他们便被送到这里,看守,然后,一同腐朽。”
晏清辉心中一凛:“你是说,每一代守星人,最终都会变成这里的囚徒?”
“看守,即是囚徒。囚徒,亦在守望。”斗篷人脚步不停,“区别只在于,是清醒地看着自己腐烂,还是在腐烂中彻底疯狂。”
谈话间,前方豁然开朗。他们走出了浓雾,站在了一片巨大、破碎的、仿佛被巨力砸入海床的陆地边缘。眼前并非预想中的荒凉废墟,而是一片……难以形容的景象。
破碎的大地上,矗立着无数巨大、扭曲、非金非石的建筑残骸,它们呈现出奇特的几何形状,表面流淌着暗沉的光泽,仿佛是活物的甲壳,又像是某种巨大生物被风化的骨骼。许多建筑上,都延伸出粗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没入大地深处,或者……捆缚着一些难以名状的、早已失去生命的庞大残骸。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混合了金属锈蚀、有机物腐败和某种高能辐射衰变后的奇异气味。
而最令人震撼的,是这片破碎陆地的“天空”。并非蓝天白云,也不是星陨海外围的铅灰云层,而是一层半透明的、散发着幽暗蓝光的能量屏障,如同一个倒扣的巨碗,将整片陆地笼罩。屏障之外,是狂暴的、闪烁着危险光芒的虚空乱流。屏障之上,有无数巨大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有些裂痕正在缓缓蠕动、愈合,有些则在渗出丝丝缕缕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暗红色能量。
这里,像是一座巨大的、破损的、漂浮在时空乱流中的牢笼,又像是一艘搁浅了亿万年的、来自未知文明的星舰残骸。
“星殒之地。上古星族远征舰队的……坟墓,也是囚禁背叛者与禁忌实验体的……牢笼。”斗篷人停下脚步,第一次转过身,掀开了兜帽。
兜帽下,是一张难以形容的脸庞。皮肤呈现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布满细密的、如同电路板般的银色纹路,双眼是两颗黯淡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蓝色晶石,没有任何眼白和瞳孔。他的五官依稀保留着人类的轮廓,却僵硬无比,仿佛戴着一张面具。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额头正中,镶嵌着一枚拳头大小、布满裂痕、光芒极其微弱的菱形晶石,晶石内部,隐约可见一个蜷缩的、痛苦的人形光影在挣扎。
“看到了吗?”他用那双晶石眼睛“看”着晏清辉,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这就是触碰禁忌,试图以星族之身,融合‘虚渊’之力,打开‘彼岸’通道的下场。我是第七十三代守星人,也是……最后一代实验体。我的灵魂,被囚禁在这枚‘星核牢笼’中,看守着这艘破碎的方舟,也看守着……那些被封禁在更深处的、失败的前辈,和……更可怕的东西。”
“虚渊?彼岸通道?”晏清辉捕捉到关键词。
“虚渊,是‘彼岸’的阴影,是吞噬一切光芒与存在的……虚无之海。”守星人指向天空那能量屏障外的暗红乱流,“星族先祖曾抵达‘彼岸’的边缘,带回了知识,也带回了……污染。他们试图驾驭虚渊之力,打开稳定通道,结果……你也看到了。舰队坠毁于此,文明几近断绝,幸存者带着残存的知识和诅咒,散落四方。而我们这些被污染的、失控的、或知晓太多秘密的……就被永远留在这里,与这艘星殒之舰一同腐朽,防止秘密泄露,也防止……虚渊的触须,通过我们,伸向外界。”
宋知谧倒吸一口凉气。星族的辉煌与陨落,竟然源于对“彼岸”的探索!而所谓的天魔,难道……
“天魔,与虚渊有关?”晏清辉问出了她心中所想。
守星人那颗布满裂痕的星核微微闪烁,似乎情绪产生了剧烈波动:“天魔……是虚渊侵蚀我们世界的……触手,是堕落星族灵魂与虚渊力量结合后,诞生出的……最扭曲的产物。它们渴望回归‘彼岸’,吞噬一切,将我们的世界也拉入虚渊,化为虚无的一部分。你身上的气息……很复杂,有星族的纯净,也有被污染的痕迹,还有……佛的力量?你在对抗它?”
“是。”晏清辉坦承,“我在寻找彻底消灭它的方法。‘彼岸’的线索,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守星人沉默了,良久,才缓缓道:“希望?这里没有希望,只有绝望和疯狂。不过……你们能来到这里,穿过星瘴,抵挡住此地的侵蚀,说明你们……或许不同。”
他转过身,指向破碎陆地最深处,那里矗立着一座最为高大、也最为残破的建筑,形状如同一柄折断的、指向天空的巨剑。“那里,是舰桥,也是……核心数据库的废墟。或许……还保留着一些没有被完全销毁的记录,关于‘彼岸’的坐标,关于虚渊的特性,关于……如何关闭那条不该被打开的裂缝。但那里,也是禁地中的禁地,被最强大的禁制和……‘它们’看守着。”
“它们?”宋知谧警觉。
“实验体,失控的星族傀儡,被虚渊彻底侵蚀的怪物……以及,我的……前辈们。”守星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们中的大多数,早已失去了理智,只剩下杀戮和毁灭的本能。还有一些……在清醒中承受着永恒的痛苦与疯狂。而我,是唯一还保留着部分理智的‘看守’,但也快到极限了。这枚星核,还能支撑我多久?”
他抬头“望”向天空中不断渗入暗红能量的裂痕:“虚渊的侵蚀从未停止。这艘船,这个牢笼,迟早会彻底崩溃。到那时,里面的东西跑出去……世界将万劫不复。”
“带我们去舰桥。”晏清辉的声音斩钉截铁,“无论里面有什么,我们必须拿到那些记录。这是结束一切的关键。”
守星人再次沉默,他那双晶石眼睛“注视”着晏清辉,仿佛在衡量,在判断。最终,他额头的星核光芒微弱地闪动了一下。
“可以。但路,要你们自己走。我无法,也不敢,再踏入那里。我会为你们……指明道路,并在外围,尽可能吸引‘它们’的注意力。这是……我作为守星人,能为这个世界,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举起晶石长杖,对着前方虚空一点。一道微弱的、由星光组成的路径,在破碎的、布满危险残骸和诡异力场的大地上蜿蜒显现,一直延伸到那折断的“巨剑”建筑脚下。
“沿着这条路走,不要偏离。路上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危险。祝你们……好运。或者,愿星辰……指引你们找到答案,然后……带来终结。”
说完,守星人缓缓退入浓雾之中,身影渐渐消失,只留下那一点微弱的星光路径,在死寂而恐怖的星殒之地上,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坚定。
晏清辉和宋知谧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与决绝。前路,是已知的绝地,未知的恐怖。但他们别无选择。
“走。”晏清辉率先踏上了那条星光路径。
宋知谧紧随其后,旧布袋中的符箓微微颤动,仿佛在回应着这片土地上弥漫的绝望与疯狂。
星殒之地的深处,等待他们的,是失落的禁忌知识,还是更加深不见底的绝望深渊?答案,就在那座折断的巨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