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舟站在隔离带外的指挥车旁,手里的卫星电话烫得像个烙铁。屏幕上同时显示着三个加密通话窗口:瑞士日内瓦、印度海得拉巴、北京西山。
“青舟,数据包收到了。”日内瓦窗口里,联合国粮农组织首席生物安全顾问索菲娅·陈语速很快,背景音是嗡嗡的服务器阵列,“我们对比了全球七十六个农业异常事件数据库。你猜怎么着?五年前,西非一种木薯霉菌的基因剪切模式,和你们病毒里的核酸酶有43%的相似性——那案子最后被归为‘未知自然变异’。”
海得拉巴窗口接话,是国际作物研究所的拉杰夫博士:“还有三年前阿根廷大豆的‘鬼叶病’。叶片脉络呈人工分形图样。当时我们以为是哪个艺术家的恶作剧,现在看……”他调出对比图谱,“核心扰乱算法同源。青舟,这不是单一攻击,是有历史、有升级路径的系统性测试。”
顾青舟盯着屏幕上并排的三组基因序列,像在看三份不同年代的犯罪笔记,笔迹出自同一只手。“能溯源吗?”
北京西山窗口的李部长声音低沉:“安全部门交叉核对了无人机信号、资金流向和专利数据库。有一个名字反复出现——‘盘古生物科技’。注册在开曼群岛,三年前收购了西非那个木薯研究站,两年前是阿根廷大豆实验室的隐形股东。而他们最近一次公开的专利申报……”他停顿了一下,“是关于‘高通量生命编码纠错平台’。”
“纠错?”顾青舟咀嚼这个词,“所以他们认为自己是在‘纠正’自然?”
“更像是重写。”索菲娅插话,调出一份晦涩的哲学论文摘要,“看看这个,《后人类世农业宣言:论驯化自然的终极阶段》。作者是盘古的首席科学家,一个叫‘陆吾’的人——假名。核心观点:当前生态系统是低效、混乱的旧版本,人类作为‘智慧设计者’,有责任对其进行‘版本升级’。而升级过程中,对旧代码的清理……是必要代价。”
指挥车里一片死寂。周技术员抱着笔记本电脑站在旁边,屏幕上是沈星澜生命体征的微弱信号——心率131,体温39.2,像风中的烛火。
“所以病毒不是武器,”顾青舟缓缓说,“是格式化工具。他们没想毁灭这片地,是想清空旧数据,安装他们的新系统。”
“而星澜和她的灵泉,”李部长声音发紧,“是那个无法被格式化的‘顽固文件’。所以他们必须用更激进的手段,扭曲她,或者诱使她‘自我崩溃’。”
拉杰夫问:“现在沈社长的情况……”
顾青舟看向窗外那片被隔离的、死寂的田野。沈星澜就在其中央。“她在尝试把自己当成新系统的‘安装盘’。用她和孩子的生命,作为新规则的载体。”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但我们可能都错了方向。”
“什么意思?”
“我们一直在用医学思维。”顾青舟转身,在白板上快速画出两个重叠的圆,“一个圆是‘生命’,一个圆是‘反生命’。传统思路是增强生命圆,消灭反生命圆。但如果是这样——”他重重地在两个圆重叠的阴影部分画了个叉,“如果病毒本身,就是被设计成‘反生命编码’,它存在的目的不是杀死,而是定义什么是‘非法生命’呢?你越用生命能量去对抗,它越能识别、标记、扭曲你。”
索菲娅反应极快:“就像杀毒软件无法删除操作系统自身的漏洞?”
“更糟。它自己就是一段畸形的系统指令。”顾青舟扔掉笔,“所以净化无效,灵泉对抗吃力。因为这是规则层面的降维攻击。我们要做的不是‘清除病毒’,而是用一套更完整、更坚固的新规则,覆盖掉它存在的底层逻辑。让它的‘扭曲’指令,在新系统里变成无法执行的乱码。”
李部长:“理论可行。但新规则从哪来?怎么覆盖?”
顾青舟指向屏幕上沈星澜的生命信号,又指向自己心脏。“灵泉是源头之一。但不是唯一的。李部长,我需要最高权限,接入‘天河’超算中心,以及中科院基因库的全球种子银行数据。”
“你要干什么?”
“做一个逆向工程。”顾青舟眼睛里有血丝,也有火光,“既然他们把病毒设计成‘生命语法检查器’,专找不符合他们规则的目标攻击。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集合地球上最古老、最坚韧、最多样化的生命蓝本。从南极苔藓的耐寒基因,到沙漠仙人掌的储水编码,从三亿年前的蕨类孢子记忆,到最近杂交水稻的抗逆性图谱。用这些历经亿万年考验的、真正的‘生命智慧’,编译成一个巨大的、开放的‘生命防火墙’。”
拉杰夫倒抽一口凉气:“你想用全地球的生物基因多样性,对抗那个狭隘的、人造的‘完美规则’?这……这是生态层面的公民抗命!”
“也是唯一的活路。”顾青舟声音沙哑,“星澜和孩子在做的,是从一个点(灵泉)生成新规则。我要做的,是调用一个面(全球生态记忆)去支持她、验证她、丰富她。单点规则容易被再次扭曲,但如果是整个人类迄今理解的、加上自然亿万年试错形成的生命规则共同体呢?它盘古公司,有本事格式化整个地球的历史吗?”
沉默。只有服务器风扇的轰鸣从各个听筒传来。
索菲娅先开口:“粮农组织有‘末日种子库’的备份数据密钥。我可以申请紧急调用。但需要中国方面提供政治担保。”
拉杰夫:“国际作物研究所的全球生态基因组图谱,我可以开放权限。但青舟,你要想清楚,一旦开始,这就是把全世界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如果失败,如果你们的新规则也被污染……”
“那就证明,‘盘古’的路,或许真的是未来。”顾青舟平静地说,“但在这之前,李部长,请帮我申请。还有——”他看向西山的窗口,“我需要见一见那个‘陆吾’。”
李部长皱眉:“他行踪成谜,安全部门追踪了两年……”
“不用找。”顾青舟调出一份刚解密的企业内部通讯记录,指向一句用典古怪的批示:“‘昆仑南渊深三百仞,开明兽守之。’ 这是《山海经》的句子。而盘古公司在青海注册过一个完全不起眼的野外考察站,名字就叫‘昆仑南渊生态观测点’。坐标我已经标出来了。”
指挥车里落针可闻。周技术员小声问:“顾总,你怎么想到的?”
“因为傲慢。”顾青舟关上电脑,屏幕暗下去,映出他疲惫而锋利的脸,“真正相信自己是在‘开天辟地’的人,总会忍不住,在神坛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卫星电话里,李部长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决断:“好。我协调超算和种子库权限。安全部门会部署青海。青舟,你只有不到五小时了。星澜那边……”
顾青舟望向窗外渐亮的天空,地平线上,那片被隔离的田地上空,隐约聚集着不正常的、带着微褐色的薄雾。
“她不会孤军奋战。”他对着话筒,也像是对着远方那个燃烧自己的身影说,“告诉她,援军在路上。告诉孩子……爸爸在给tA准备一份礼物。一份叫‘整个世界’的礼物。”
通话切断。他转向周技术员:“连接天河超算。把我们所有的土壤数据、灵泉波动记录、病毒基因序列,还有刚刚拿到手的全球种子基因库访问密钥,全部上传。算法框架就用我之前设计的‘生态神经网络模拟器’。我们要在虚拟世界,先打一场规则战争。”
“是!”周技术员眼眶发红,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顾青舟最后看了一眼沈星澜的生命监测曲线。
心跳132。体温39.3。
稳住,他在心里说,等我把那些想把世界变成单一图景的家伙……亲手埋进他们自己挖的坑里。
晨光刺破云层,照亮指挥车玻璃上凝结的露水,也照亮屏幕上开始疯狂跳动的、来自地球各个角落的生命基因数据流。它们像亿万颗星星,正在汇聚成河,流向一片干涸的土地,和土地中央那簇不肯熄灭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