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透的墨汁般包裹着玉米地,只有监测仪屏幕的微光映在顾青舟脸上。沈星澜的呼吸声变得极轻,轻得仿佛随时会融进风里。她的手在他掌心微微颤抖,体温已升至38.7度,心跳稳定在128——一个危险的临界值。
“青舟,”她忽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它……在嘲笑我。”
顾青舟握紧她的手:“什么?”
“病毒。或者说,制造它的那个东西。”沈星澜没有睁眼,睫毛在轻颤,“我的‘广播’……那些健康的生命图景,像雨滴落在烧红的铁板上,嘶一声就没了。它们不是被杀死,青舟,是被……扭曲了。就像有人把一首完整的歌,每个音符都拧成噪音。”
监测仪上,代表灵泉能量波动的曲线开始剧烈震荡,从规律的波浪变成锯齿状的尖峰。
“停下。”顾青舟去摘她手腕上的传感器,“星澜,你的灵泉在报警。”
“等等。”她反握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不正常,“你看见了吗?灵泉深处……那棵小树苗的叶子在卷曲。不是枯萎,是……恐惧。它在害怕这种‘无序’。”
顾青舟调出平板上的实时数据,病毒酶结构的3d模型正在旋转。那些诡异的核酸链像一条条拧着的毒蛇,缠绕着正常的基因片段。“沈老之前说过,生命规则有自己的‘语法’。光合作用、细胞分裂、信息传递……都是按这套语法写的句子。但这个——”他指着屏幕上那些违背碱基配对原则的链接点,“这是在语法里塞脏话。不,不止,这是把整本词典都泼上硫酸。”
沈星澜终于睁开眼睛,瞳孔深处有极淡的绿光在流转,像是快要熄灭的余烬。“所以我的净化没有用。我在用清水洗墨迹,可这墨迹……是用腐蚀性液体写的。水冲掉了颜色,却冲不掉纸已经被烧穿的洞。”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德贵和周技术员深一脚浅一脚跑过来,手电光晃动着。
“星澜!顾总!”张德贵气喘吁吁,手里捧着一片叶子,就是之前渗出绿光汁液的那片番茄叶。此刻,那点微弱的绿光已经完全消失,断口处变成一种不祥的灰黑色,正在向叶脉蔓延。“就亮了那么一会儿……不到十分钟,又不行了。”
周技术员把检测仪递过来:“病毒载量在病株体内不降反升。而且……出现了新情况。”他调出数据图,“它开始攻击土壤微生物了。不是杀死,是‘劫持’——那些固氮菌、解磷菌的基因片段被强行插入了病毒编码,现在它们像傀儡一样,把病毒带到更深的土层。”
顾青舟感到沈星澜的手瞬间冰凉。
“它在学习。”她喃喃道,“不,是设计它的人,早就预判了所有常规应对。化学消杀?它有抗性基因。翻耕隔离?它借土壤生物扩散。生态净化?它扭曲生命规则本身……”她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里渗出一点血丝。
“星澜!”
“我没事。”她用手背擦掉血,那血迹在月光下发暗,“只是灵泉的反噬。我强行‘连接’,就像用手去抓烧红的铁链。”她看向顾青舟,眼神里有种他从未见过的疲惫,“十二小时不够,青舟。就算我透支到灵泉干涸,也只能让这片地……回光返照几个小时。然后病毒会卷土重来,更猛,更聪明。”
张德贵扑通一声蹲在地上,抱着头:“那……那就没救了?”
“有。”沈星澜慢慢站起来,身体晃了晃,顾青舟一把扶住她。“但得换思路。我们一直在想怎么‘杀死病毒’,可如果病毒本身杀不死呢?如果它的存在,就像伤口里的碎玻璃,硬挖会大出血,不挖又会化脓?”
周技术员推了推眼镜:“你的意思是……共生?驯化?”
“不。是‘重构语境’。”沈星澜望向黑暗中枯萎的田野,声音渐渐凝聚起力量,“它之所以能扭曲,是因为它钻了生命规则的空子——就像电脑病毒利用了系统漏洞。那我们就把漏洞补上。不是消灭病毒,而是让它的‘扭曲’失去作用对象。”
顾青舟瞬间明白了:“你要升级整个生态系统的‘语法’?”
“用灵泉最根本的力量。”沈星澜点头,“但需要载体。需要一个……能承受这种‘规则改写’的活体模板。一株植物,从种子开始,就在新的规则下生长。然后让它成为新的‘源头’,把健康的规则像涟漪一样传出去。”
“可哪去找这样的——”顾青舟的话卡住了。他看见沈星澜的手,轻轻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时间凝固了几秒。
“你疯了。”顾青舟的声音发干,“沈星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灵泉和你血脉相连,你要用自己身体当培养皿?万一规则改写失败,万一病毒反噬——”
“那至少我试过了。”沈星澜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上,“而且,不是‘我’,是‘我们’。青舟,你记得吗?两个月前,灵泉里那棵小树苗突然开了一朵从没见过的花。那天晚上,我梦见了外婆,她说‘新生命会带来新的语法’。”
张德贵猛地抬头,看看沈星澜,又看看顾青舟,张大了嘴。
周技术员手里的检测仪啪嗒掉在地上。
“这孩子的每一个细胞,都浸泡在灵泉里长大。”沈星澜的声音轻得像月光,“tA会是天然的抗扭曲模板。但需要时间……需要至少二十四小时,让我引导灵泉完成最基础的‘规则锚定’。”
顾青舟的手指在颤抖。他想起调查组组长的话——“十二小时,我会用我的职业生涯担保。”现在,沈星澜在问他:你愿不愿意,用我们的孩子,赌这片土地的生死?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调查组的人到了,雪亮的车灯划破黑暗。
“顾总!沈社长!”组长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时间已经过去七小时!请立即汇报进展!”
沈星澜看着顾青舟,等他回答。
顾青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他对着跑近的调查组组长说:
“我们需要延期。再要十二小时。”
“不可能!”组长身后,疾控中心的专家厉声道,“病毒扩散速度在加快!根据模型,最多六小时就会突破隔离区!”
“那就用我的身体当隔离区。”沈星澜上前一步,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我是灵泉载体,所有病毒会本能地向我聚集。给我一块最严重的病田,我去那里。如果六小时内,病毒没有在我身上发生可控变异,如果我没有找到逆转的方法——”她顿了顿,“你们可以连我一起,就地隔离销毁。”
死一般的寂静。
组长死死盯着她:“你凭什么认为病毒会聚集?”
“因为它‘饥饿’。”沈星澜平静地说,“它被设计成寻找最纯粹的生命能量进行扭曲。灵泉对它是终极诱惑。就像飞蛾扑火。”
顾青舟抓住她的胳膊:“我不同意。”
“青舟。”沈星澜转头看他,忽然笑了,笑得像很多年前他们第一次在试验田相遇时那样,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你记得你求婚时说的吗?你说‘我想和你种一片能传给孩子的土地’。现在,孩子来了。”她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腹部,“那我们就真的……种一片地给tA看看吧。”
车灯的光束里,尘埃飞舞。
组长沉默了很久,久到东方天空开始泛出鸭蛋青。他终于抬手,对着对讲机说:
“所有单位注意,撤离三号病区。设立二级隔离带。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然后他看向沈星澜,敬了一个很标准的礼:
“沈社长,六小时。这片土地……拜托了。”
沈星澜点点头,转身走向那片枯萎得最彻底的田地。走着走着,她忽然回头,对还愣在原地的顾青舟轻声说:
“对了,给孩子想个名字吧。要带‘禾’字旁的。土地的孩子,总得和庄稼有点关系。”
晨风吹过,她走进枯黄的玉米秆丛中,像一滴水融进干裂的大地。
顾青舟站在原地,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他想起很久以前沈星澜说过的话:“地不会死,它只是在等一场足够深的雨。”
而现在,他的爱人,他未出生的孩子,正把自己变成那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