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地下三层,新建的作战会议室里,空气凝重得像要凝固。长方形的会议桌旁坐着八个人:林凡、陈峰、王浩(拄着拐杖)、苏婉、张大牛、赵志强(坐着轮椅)、老周,以及刚刚加入的铁鹰参谋长老郑。
桌子上摊开着两张地图。一张是“背叛者”提供的圣所结构图,标注了每一层的房间、通道、守卫点和陷阱区,详细得令人不安。另一张是旧时代的地质勘探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几个点,最深的一个标记着“地下1800米钻探点”。
“我们先确认几个事实。”林凡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清明,“第一,黑石需要我作为‘容器’来完成仪式。第二,圣所是仪式的举行地点。第三,根据新情报,真正的‘祭坛’在地下1800米,而不是圣所内部。”
他看向老周:“地质角度,这说得通吗?”
老周推了推眼镜,手指在地质图上移动:“说得通。国家地质博物馆下方有一条天然形成的灵能矿脉通道,根据战前的勘探数据,这条通道确实通往地下深处。但1800米……这个深度已经接近地壳的薄弱层,温度和压力都极高,理论上不可能有生命存在。”
“如果‘主宰’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生命呢?”张大牛插话,“根据晶体研究,它是一种灵能意识体,不需要氧气,不需要适宜温度,甚至可能没有实体形态。地下1800米对它来说,可能就是舒适的温床。”
陈峰用手指敲击桌面:“那么问题来了:黑石为什么要在圣所举行仪式?如果真正的祭坛在那么深的地方,他们怎么下去?我们又怎么下去?”
“不需要下去。”林凡突然说。
所有人都看向他。
“仪式可能在圣所举行,但力量的源头在地下。”林凡闭上眼睛,似乎在感知什么,“我能感觉到……城市地下,有一个巨大的灵能漩涡正在形成。圣所是漩涡的中心点,是能量汇聚的地方。而地下1800米的那个东西,是漩涡的源头。黑石要做的,是在圣所搭建一个‘通道’,把‘主宰’的意识引导上来,灌注到我这个‘容器’里。”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这个解释太诡异,但又太合理。
“那我们该怎么办?”王浩问,“原计划是六天后突袭圣所,干扰仪式。但如果圣所只是通道,干扰了又能怎样?‘主宰’还在下面,它还能再试。”
“除非我们能破坏真正的祭坛。”陈峰盯着那张地质图,“地下1800米……怎么下去?我们没有那个深度的钻探设备,就算有,时间也不够。”
“有一条路。”说话的是老郑,那个铁鹰的参谋。他一直沉默着,此时才开口,“吴天雄的父亲——老首领留下的日志里,提到过一个‘备用通道’。他说在建造铁鹰庇护所时,意外打通了一个废弃的地下矿道,矿道深处有奇怪的壁画和符号。他下令封死了通道,禁止任何人进入。”
“位置在哪?”林凡立刻问。
“就在铁鹰地下仓库的最深处,b-09区。”老郑说,“那里有一面墙,看起来是实心的,但日志说后面就是矿道入口。老首领封墙之前,派了五个人进去探查,只有两个人回来,而且都疯了。他们不停地说‘它在睡觉’、‘不要吵醒它’。”
又是“它”。
林凡站起身,因为动作太猛,眼前一黑。苏婉想扶他,被他摆摆手拒绝了。
“陈峰,”他说,“你带一队人,立刻去铁鹰检查那个通道。如果可能,进去探查,但不要深入,不要惊动任何东西。重点是确认通道是否真的通往地下深处。”
“明白。”陈峰也站起来。
“王浩,”林凡转向他,“基地的防御交给你。加强巡逻,所有出入口加派人手。如果发现任何异常,立刻通知我。”
“可是头儿,你的身体——”
“我留在基地。”林凡说,“‘背叛者’的信息还有待验证,我需要更多情报。张大牛,你继续研究晶体和共振器,看能不能制造出更大范围的干扰设备。苏婉,你监控我的身体数据,有任何变化立刻记录。”
命令简洁明确。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决战前的最后准备。
“还有一件事。”赵志强突然开口,他坐在轮椅上,脸色还很差,但眼神坚定,“那个‘背叛者’……可信吗?如果他真的是黑石内部的人,为什么要帮我们?这可能是双面陷阱——既让我们怀疑圣所,又引诱我们进入地下通道,在那里设伏。”
“我考虑过。”林凡点头,“所以陈峰只做探查,不深入。同时,我们也按原计划准备圣所的突袭。两手准备。”
“但如果‘背叛者’是真的呢?”老周问,“如果他真的想帮我们,而我们不信任他,可能会错失关键情报。”
林凡沉默了。他走到窗边——其实那不是真正的窗,而是一块显示屏,模拟着外界的实时画面。屏幕上,永夜纪元的天空阴沉沉的,远处偶尔有闪电划过。
“我会尝试联系他。”林凡最后说,“用他发信息来的那个频率,回复一个暗号。如果他回应,说明至少这个频道是真的。至于他本人……只能靠直觉判断了。”
会议到此结束。众人陆续离开,只剩下林凡和苏婉。
“你的直觉告诉你什么?”苏婉轻声问。
林凡没有回头,依然看着屏幕:“告诉我,这个‘背叛者’很痛苦。他发送信息时,灵能波动充满了挣扎和矛盾。而且……他认识我。”
苏婉愣住了:“认识你?”
“那种波动频率,我有点熟悉。”林凡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灾变后我见过太多人,听过太多心跳。可能只是错觉。”
“也可能不是。”苏婉走到他身边,“林凡,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背叛者’是真的,如果他能从内部破坏黑石的计划,那我们胜算会大很多。但这也意味着,他要冒生命危险,甚至可能已经……”
“已经暴露了。”林凡接上她的话,“我知道。所以我必须尽快联系他。但在此之前——”
他突然转身,看向会议室角落的监控摄像头。
“怎么了?”苏婉问。
“没什么。”林凡摇摇头,“可能是太紧张了。走吧,去医疗区,我需要再注射一次稳定剂。身体里的灵能又开始躁动了。”
两人离开会议室。门关上的瞬间,会议室天花板角落的一个通风口,一片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薄片悄然滑落,无声地落在会议桌上。
薄片上,一个微弱的红点闪烁了三下,然后熄灭。
凌晨两点,基地地下二层的临时关押区。
这里是改造过的储藏室,六个单间并排,每个房间只有四平方米,除了一张固定在地上的铁床和一个马桶,什么都没有。墙壁是厚重的混凝土,门上有一个巴掌大的观察窗。
值班的是两个铁鹰的老兵,一个叫老吴,一个叫小孙。他们坐在走廊中间的桌子旁,桌上摆着两杯已经冷掉的茶,还有一本翻了一半的旧杂志。
“老吴,你说这几个人,真是黑石的间谍?”小孙压低声音问。
“林指挥官都确认了,还能有假?”老吴打了个哈欠,“不过也奇怪,除了那个刘大柱,其他五个什么都不肯说,跟哑巴似的。”
“可能被洗脑了吧。听说黑石那帮人会邪术……”
话音未落,走廊尽头的第一个关押间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两人立刻站起,抓起步枪。
“什么声音?”小孙紧张地问。
老吴走到一号间门前,透过观察窗往里看。房间里,那个间谍——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原铁鹰后勤部的会计——正跪在地上,双手撑地,身体剧烈颤抖。
“喂!你怎么了?”老吴拍门。
女人没有回答。她突然抬起头,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完全变成了漆黑色,没有眼白。她的嘴角咧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然后用手指在地面上划动。
她在写字。
用指尖,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写字。指尖磨破了,渗出血,但她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
老吴看清了第一行字,浑身汗毛倒竖。
“小孙!快叫医疗队!叫林指挥官!”
小孙转身就跑。老吴继续透过观察窗看着,手心里全是冷汗。
女人写完了第一行,开始写第二行。她的动作越来越快,手指磨得血肉模糊,骨头都露出来了,但她还在写。写完第二行,她顿了一下,然后突然用尽最后的力气,把额头狠狠撞向地面。
“咚!”
头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女人的身体瘫软下去,不再动弹。
老吴用颤抖的手打开门锁,冲进房间。他先探了探女人的鼻息——已经没了。然后他看向地面上那两行血字。
第一行:【钥匙必须归位】
第二行:【祂已醒来】
血字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就在老吴愣神时,走廊里传来第二声闷响,接着是第三声、第四声……
他冲出房间,看到其他五个关押间的门后,都有人影在挣扎、在撞击、在用血在地上写字。惨叫声、撞击声、骨头的碎裂声,在密闭的走廊里回荡,像一场诡异的交响乐。
“不……不……”老吴背靠墙壁,几乎要瘫倒。
两分钟后,所有声音都停止了。
走廊里一片死寂,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小孙带着苏婉和两个医疗兵赶到时,看到的是瘫坐在墙边的老吴,和六扇敞开的门后,六具以同样姿势跪伏在地的尸体。
每一具尸体面前,都有两行相同的血字:
【钥匙必须归位】
【祂已醒来】
林凡赶到关押区时,现场已经被封锁。苏婉正在检查尸体,脸色极其难看。张大牛也来了,拿着一个灵能探测仪在房间里扫描。
“死亡时间几乎同时,误差不超过三十秒。”苏婉站起身,摘下手套,“死因是……脑死亡。没有任何外伤导致脑损伤,但他们的大脑在瞬间停止了所有活动,就像被拔掉电源的机器。”
“灵能残留很强。”张大牛盯着探测仪的读数,“非常强,而且有规律。像是一种……远程启动的自毁程序。当某个条件满足时,程序启动,直接烧毁大脑。”
林凡走进第一个房间,蹲在女间谍的尸体旁。血字已经干涸,变成暗红色,在水泥地上格外醒目。他伸出手,悬停在血字上方。
闭上眼睛,感知扩散。
他“看”到了。
在这个女人死前的那一刻,一股强大的、外来的灵能波动穿透了墙壁,直接作用于她的大脑。那波动像一个精密的钥匙,插入她脑中那个封锁装置,触发了自毁程序。但这不是简单的灭口——自毁的同时,波动还强制控制了她的身体,让她写下这两行字。
信息传递。警告。或者说……宣告。
林凡的感知顺着那股外来波动的轨迹回溯。像沿着一条看不见的线,向源头追踪。线很细,很微弱,几乎要断开,但他抓住了。
波动来自基地内部。
距离这里……三百米左右。
林凡猛地睁开眼睛,冲出房间。
“林凡!你去哪?”苏婉在后面喊。
他没有回答,只是沿着走廊狂奔。左肩的伤口在疼痛,呼吸急促,但他顾不上。那股波动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他心头发冷。
三百米。两百米。一百米。
他冲进医疗区,穿过走廊,来到一扇门前。这是……赵志强的病房。
门虚掩着。林凡推开门,病房里空无一人。病床整洁,轮椅放在角落,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水杯,杯子里还有半杯水,水面微微晃动。
刚离开不久。
林凡走到床边,手按在床单上。还有余温。他闭上眼睛,全力感知。
残留的灵能波动就在这里。非常淡,但确确实实,和关押区那股波动同源。
赵志强。
这个从铁鹰投诚,在地下仓库并肩作战,差点死在毒刃下的老兵。
怎么会是他?
林凡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记忆碎片翻涌:赵志强在指挥中心主动请缨加入斩首行动;在地下管道里拼死战斗;被抬回基地时奄奄一息;坐在轮椅上参加每一次会议,总是沉默,但眼神坚定……
那些都是假的吗?
如果是,他为什么要在仓库救自己?为什么要提供铁鹰内部的情报?为什么要拖着中毒的身体坚持参会?
如果不是,那这股波动怎么解释?
“林凡。”
身后传来声音。林凡转身,看到苏婉、张大牛、王浩和陈峰都赶来了。他们站在门口,表情各异。
“发生了什么?”陈峰问,“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林凡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突然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如果赵志强是背叛者,那基地里还有多少人是?如果连这样的人都不可信,还能信谁?
“林凡?”苏婉走上前,担忧地看着他,“你的脸色很差。先坐下——”
“赵志强不见了。”林凡打断她,声音干涩,“关押区的灵能波动,源头在这里。和他有关。”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可能。”陈峰第一个反驳,“老赵是我带出来的兵,我了解他。他不可能背叛。”
“我也不想相信。”林凡说,“但波动不会说谎。要么是他,要么是有人栽赃。但栽赃的人,怎么拿到他的灵能特征?”
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王浩拄着拐杖走进房间,仔细检查了每个角落。最后,他在枕头下面发现了一样东西——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纸上只有一行字,是用血写的:
【地下矿道是陷阱。圣所三层东侧储藏室,通风管道通往仪式核心。六天后上午九点,我会破坏备用电源。这是唯一的机会。】
落款是一个简单的符号:一个被划掉的黑色石头。
“这是……赵志强的字迹。”陈峰接过纸,手在发抖,“我认识他的字。但这……这什么意思?如果他真的是‘背叛者’,为什么又要给我们真情报?”
林凡接过那张纸。纸张上的血已经干了,但还能闻到淡淡的腥味。他看着那行字,脑子里飞速运转。
如果赵志强是双重间谍呢?表面上是黑石的人,实际上想帮人类?还是说,黑石内部有派系斗争,他属于想阻止仪式的那一派?
又或者……这依然是陷阱的一部分。
“陈峰,”林凡抬起头,“地下矿道那边,探查得怎么样?”
“刚接到报告。”陈峰说,“通道确实存在,但入口被炸塌了。老郑带人在清理,预计还要两小时才能打通。打通后需要先检测空气质量,然后才能派人进去。”
林凡看向手中的纸,又看向空荡荡的病床。
抉择时刻到了。
相信赵志强,放弃地下矿道,集中力量突袭圣所?
还是不相信他,继续探查矿道,同时准备圣所的备用计划?
又或者……还有第三种可能?
“张大牛,”林凡突然说,“灵能共振器能检测出灵能波动的‘年龄’吗?我是说,判断一段波动是最近产生的,还是早就存在的?”
张大牛想了想:“理论上可以。灵能波动会随时间衰减,新产生的波动强度高、频率稳定,而残留的波动会逐渐弥散。但需要精确的仪器和参照样本。”
“那就测。”林凡指着病床,“采集这里的灵能残留样本,和关押区的样本做对比。我要知道,这两股波动是不是完全一致,产生的时间差是多少。”
“明白,我这就去。”
张大牛匆匆离开。其他人留在病房里,气氛压抑。
“林凡,”苏婉轻声说,“如果……如果真的是赵志强,你打算怎么办?”
林凡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基地里零星亮起的灯光。每一盏灯下,都是一个活着的人,一个在末世中挣扎求生的人。
“我记得赵志强说过一句话。”林凡缓缓开口,“在地下管道里,我让他撤,他说:‘长官,有些事比命重要。’”
他转过身,眼神复杂:“如果他真的是‘背叛者’,那他现在做的事,可能就是他说的‘比命重要的事’。而我们……可能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也可能是他计划的阻碍。”
“那我们该相信他吗?”王浩问。
“我相信事实。”林凡说,“等张大牛的检测结果。如果是同源同期波动,那他就是‘背叛者’。如果是栽赃,那就说明黑石在基地内部还有其他人,而且这个人,比我们想象的更了解我们。”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意味着,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危险。”
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三点四十七分。
距离“背叛者”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天八小时十三分。
距离“主宰”苏醒的倒计时,也在同步跳动。
而在基地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正静静地看着手腕上仪器屏幕的数据。
屏幕上,一行字缓缓滚动:
【诱饵已投放】
【目标已产生怀疑】
【第二阶段计划启动】
【愿主宰的意志,指引我们走向新世界。】
身影按下通讯器,用经过处理的声音说:
“通知祭祀团,备用计划准备就绪。‘钥匙’已经动摇,是时候……推他一把了。”
他关掉通讯器,抬起头。斗篷的阴影下,隐约能看到半张脸——那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巴的狰狞伤疤。
如果陈峰在这里,一定能认出来。
那是赵志强脸上,在地下仓库被毒刃划伤后留下的疤。
但现在,那道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皮肤下的血肉,泛着淡淡的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