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无人应声，甚至连眼皮都没人抬一下。
刘得发愣在原地……
原来自己还在做无用功。
他心头火起：“你们难道不知道我们98军的武军长吗？”
一名溃兵中的中尉懒洋洋抬起头：“知道啊。可我们又不是98军的人。再说，仗打输了，大家都跑了，连军长都蹽了，谁还管得了谁？”
刘得发哑口无言，彻底败下阵来。
他们未曾料到，这支溃军的绝望竟比想象中更深，简直是油盐不进，自暴自弃到了极点！
这时，战士们忽然想起团长王风曾在破庙里激励众人的话语，心中不禁疑惑：当初我们为何一听就热血沸腾？
此刻，王风终于从人群后方缓步走来，姜龙等人立刻让开道路。
即便颓废至此，溃兵骨子里对军官仍存几分敬畏。
当那个沉默而威严的身影站在众人面前时，纵然无言，所有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聚集在了那道魁梧的身躯上。
王风面色平静，“你们表现出怎样的消沉与堕落，我都不会惊讶。因为你们是经历过绝境的人，是尝过生死滋味的人，是被抛弃过的人。抛弃你们的，或许是上级，或许是军队，又或许，正是你们自己。我不怪你们，相反，我同情你们。”
“和尚，把咱们缴获的罐头拿过来，分给这些兄弟吃。”
“是！”
姜龙等人面面相觑：把最好的战利品罐头送给这群溃兵？
这不是肉包子打狗，白白浪费吗？
“团……团座，咱总共就没几口吃的，全给他们？”
王风淡淡道：“从前他们是我们的同袍兄弟。哪怕打了败仗，也曾一起冲锋，一起扛枪。不管现在他们成了什么样，咱们请他们吃顿饱饭的情分，总还得有吧？”
孙书上尉抹了抹额头的汗：“是，团座英明。”
不知几天没进食的溃兵毫不客气，接过罐头便急不可待地撬开，全然不顾形象，直接用黢黑脏污的手伸进罐头里抓着往嘴里塞。
侯勇团的战士们皱紧眉头，脸上写满了不满。
唯有王风与和尚静静伫立，默默注视着这一幕，直到几十个罐头被吃得一干二净。
王风这才露出笑容：“怎么样，兄弟们，都吃好了吗？”
果然，那些溃兵先前的沉默多半是因为饥饿。
如今肚子里有了食物，个个神情都活络了不少。
这话若是旁人问起，溃兵们大可不理不睬，装作没听见也无妨。
可眼前这位长官不但没有轻视他们，反而给了他们温饱与尊重，更是这支队伍的指挥官——听称呼，还是一位团长。
对这样既给饭吃又给脸面的上司，溃兵们自然不敢怠慢。
那中尉似乎是这群散兵中领头的人，连忙应道：“感谢长官赐的罐头，我们不饿了。”
“那就是还没吃饱！”
“这……”
“和尚，还站着干什么？把咱们剩下的罐头全都拿出来。”
“是！”
中尉一怔，心中震惊。
除了这位团长脸上透着善意之外，他分明感受到四周的人目光冷峻地盯着自己。
这些人可是全副武装，手中握着枪，甚至还有两挺歪把子轻机枪。
这歪把子是日军特有的装备，中尉心知肚明，这支队伍定是经历过血战，才从敌人手里夺来的武器。
无论何时，溃兵们对于能杀敌制胜的部队，一向心存敬意。
此刻，明明肚子仍在叫唤，中尉却迟疑了：“长官，这是你们的口粮，能让弟兄们填饱肚子，已是天大的恩情。”
王风道：“很好，你虽也是败退下来的士兵，却是我见过最有骨气的一个。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长官，中尉副连长，程江。”
“把这些罐头分给你手下的兄弟们吧，你配得上这份信任。”
程江怔了一下，随即在坚定的目光中，向王风敬了一个军礼，接过罐头，转身继续分发。
这一次，王风并未等他们吃完。
他笑着问道：“怎么样，兄弟们，这罐头味道不错吧？”
嗯嗯嗯嗯——
溃兵们的神情早已不再冷漠，纷纷咧嘴点头，满脸笑意。
王风道：“当然好吃，这可是小鬼子专门配发的行军口粮。你们知道为啥小鬼子脸色红润、力气足，拼刺刀时咱们三个人都拼不过人家一个？就靠吃这个！但咱们也不用怕，以后多打鬼子，多缴获，咱们也能顿顿吃上这玩意儿。用不了多久，拼刺刀的时候，咱们一对一也能干翻他们！”
“另外……”
王风忽然笑得像只老狐狸，“你们吃了我的罐头，那往后就是我的人了！”
溃兵们：……
……
行进途中，后勇团的战士们还有些发愣。
谁也没想到，姜龙、刘得发、筐瓢等人轮番劝说都毫无效果的溃兵，竟被团长几句话加几十个罐头就给带走了？
不止是后勇团的战士惊讶，就连程江这一伙溃兵自己也觉得憋屈。
就这么几十个罐头，就把命卖了，还得去打鬼子，上哪儿说理去？
可那两挺机枪和一排三八式步枪就摆在眼前，寒光闪闪。
再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吧？
就这样，程江带着五十多名溃兵，正式加入了后勇团。
老狐狸王风在队伍前前后后穿梭巡视，笑着拍拍这个肩膀，捏捏那个耳朵，根本不给溃兵们反悔或犹豫的空隙。
“好啊，都是好样的！小鬼子可以杀死我们，却永远压不垮我们！我们中国军人，任凭你是多么凶悍的侵略者，你可以夺走我们的性命，但休想征服我们的意志！”
王风说出这番在战士听来有些矛盾的话，真正理解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数人只是茫然。
中尉副连长程江虽是个粗人，但也曾在私塾读过几天书，识得几个字。
他疑惑地问：“长官，既然敌人已经把我们杀死了，那不就是打败我们了吗？”
王风：……
“咳咳，打个比方，假如我和你有深仇，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你心里难道就不恨我了吗？就算当时不说，事后也照样记恨，是不是？”
程江呆了呆，低声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