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陈茶摊回来,叶伟的心像被扔进激流的小船,既为抓到救命稻草庆幸,又对深不见底的未知惶恐不安。
老陈那句“打磨筋骨、凝练精神的小把式”,宛如黑夜里窜起的火苗,微弱却实实在在照亮他脚下泥泞的路。
可“品味”组织如影随形的监视,加上老陈话里透出的庞大危险,又像冰冷潮水,随时要浇灭那点星火。
那晚他几乎没合眼。
周小小和乐乐均匀的呼吸声是耳边最安宁的旋律,却也成了肩上最沉的担子。
他指尖摩挲着衣襟下旧笔记粗砺的封面,腰间清心铃冰凉的触感丝丝传来,最后脑海定格在老陈那双表面混浊、实则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去?还是不去?
这抉择可能改写他和乐乐的命运。
往前踏一步,就等于主动跳进常人难以想象的世界,可能要跟“品味”那种势力硬碰硬,危险指数直接飙升。
可要是缩着呢?继续当惊弓之鸟,被动等着不知何时砸下的危机,把乐乐的安全押在运气和自己时灵时不灵的能力上?
他彷佛看见某天,乐乐被那群西装白手套的人强行拖走,关进某个冰冷实验室??这画面让他瞬间窒息。
不!绝不!
天蒙蒙亮时,叶伟眼底最后的犹豫彻底粉碎,换上破釜沉舟的狠劲。
他轻手轻脚起身,给周小小和乐乐备好简单早饭,留了张“早单多,先出门”的字条。
接着像每个为生计奔波的清晨,推着电动车融进将醒未醒的城市。
但今天的目的地,不是熟悉商圈或办公楼,而是那条快被城市化浪潮吞没的老街。
白天的老街比傍晚鲜活嘈杂。
拆迁标语贴满墙,住户搬家的杂物堵着巷口,空气里灰尘混着离愁。
老陈茶摊还在老位置,只是客人稀落,更显寂寥。
叶伟停好车走到摊前。老陈正攥着油腻抹布,慢悠悠擦那张昨天拍出暗劲的旧木桌,头也不抬,像早算准他会来。
“来啦?”老陈嗓子带着晨起的沙哑。
“来了,陈伯。”叶伟站定,身体不自觉绷紧,期待混着紧张在血液里窜。
老陈扔下抹布,浑浊眼珠上下一扫,重点刮过他肩膀、腰腹和腿脚,摇头:
“底子薄得像纸,筋骨锈透了,气血也虚。这些年光挨捶,没还过手吧?”
一句话精准捅进叶伟痛处。他脸上臊热,闷声点头。
“哼,晓得自己弱,还不算蠢透。”老陈鼻腔哼气,下巴朝茶摊后破篷布遮着的小院一努,“跟上。”
小院窄仄,堆满废桌椅杂物,泥土地夯得结实,角落有口石板盖着的老井。
这里气息比外头更陈旧憋闷,却奇异隔开了喧嚣。
老陈随手从杂物堆抽了根婴儿臂粗的旧桌腿,抛给叶伟:“攥紧。”
叶伟接住,木质沉硬压手。
“马步扎稳!双手握死,端平!”老陈喝令,晃到他背后。
叶伟照做,桌腿平举胸前。起初不觉什么,十几秒后手臂肌肉就酸胀发抖。他牙关咬得死紧。
老陈树皮似的糙手随意搭上他后腰肩胛。
那双手像带电,指尖微一发力,叶伟顿时感到微弱热流钻进皮肉,小蛇般在他僵死的筋骨缝里乱窜!
酸、麻、胀、痛炸开,像生锈齿轮被硬生生撬活!
“嘶——”叶伟倒抽凉气,额头瞬间沁出冷汗。这滋味比纯肌肉疲劳狠十倍,是往骨髓里钻的钝刀子。
“逮着没?”老陈沙哑的嗓音刮着他耳膜,透着铁锈味的严厉。
“这叫‘劲’!不是你那点可怜的肉劲!它盘在你筋上,缠在你骨头缝里!从前挨打,就因你只会傻用肉扛!真格的卸力发力,靠的是它!”
老陈手指像精准的柳叶刀,在他背上几处要穴或按或揉或震。每下都带起钻心酸痛,却又诡异地松开某道无形枷锁。
“含胸不是驼背!要松肩沉肘,虚灵顶劲!把胸口当空屋子,别人拳头砸来不是硬挡,是‘引’进来,再从腰胯导到脚底!扎根!懂不?脚下没根,你就是个活沙包!”
老陈教得粗砺直白,专揪站姿发力的死穴。没传花哨套路,就用那股独特“劲”当凿子,硬生生凿醒叶伟沉睡的筋骨。
叶伟牙咬得咯咯响,汗珠顺着鬓角砸进泥地,洇出深色印子。
手臂沉得像灌铅,双腿筛糠般抖,那根桌腿此刻重如千斤顶。
从骨头缝里涌出的酸疲像海啸,一波波冲刷他摇摇欲坠的意志。
可他没喊停,更没撒手。张威羞辱的拳头、回收站砸向乐乐的铁棍、暗处窥探的眼睛??在脑海里轮番炸开。
这点痛算什么?!他必须变强!非强不可!
不知熬了多久,就在叶伟眼前发黑全凭一口气吊着时,老陈终于撒开了手。
“可以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老陈的声音依旧平平淡淡。
“记住刚才的感觉,特别是‘引’和‘导’那一下的窍门。回去后,每天站桩半小时,就照我教你的架势摆好。
要是感觉不到‘劲’,就想想挨打时怎么才能不那么疼!”
叶伟如获大赦,手臂一软,“哐当!”桌腿重重砸在地上。
他整个人也像被抽了骨头似的,踉踉跄跄差点栽倒,全靠一把扶住旁边那个废弃的石磨才勉强站稳。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湿漉漉的象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每一寸肌肉都在哀鸣、颤抖。
可怪的是,在那要命的疲惫深处,竟又隐隐冒出一种从未有过、彷佛被打通关节似的畅快感。
“谢……谢谢陈伯……”叶伟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老陈摆摆手,从角落里拎出一个脏兮兮的陶罐,“啪”地扔给叶伟:
“拿去!早晚用这药油,使劲揉我刚才给你按过的地方,揉到发烫!能活络筋骨,少受点罪。”
叶伟接住陶罐,掀开盖子,一股浓烈又刺鼻、混着草药和不知名动物油脂的怪味儿直冲脑门。
“明天老时间。”
老陈撂下话,便不再搭理他,自顾自走回茶摊前头,继续擦他那张彷佛永远擦不干净的桌子。
叶伟明白这是送客了。
他小心翼翼收好陶罐,再次道了谢,这才拖着快散架的身子,一瘸一拐地挪出小院,扶起了自己的电动车。
离开老街,汇入车流。
身体累到极点,注意力都有点飘忽,但他强打起精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老陈教的,可不光是拳脚,还有那份随时绷紧神经的警觉。
在一个红灯路口,他无意间瞥向旁边并排停着的一辆私家车车窗。
车窗玻璃映着街景,也清清楚楚映出斜后方不远处,一个骑共享单车、戴着口罩的年轻男人。
那人看似在低头滑手机,但叶伟敏锐地捕捉到,他身体的姿态,特别是肩颈那一块儿,绷着一股普通路人没有的、细微的紧张劲儿。
而且,这已经不是他头一回在反光物里瞄到这家伙了!
又被黏上了!而且换了人,换了法子!更阴险,也更难甩掉!
一股寒意瞬间冲垮了身体的疲惫。这帮人简直是跗骨之蛆,连口气都不让他喘!
他死死攥紧车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愤怒、无力感再次涌上来,但这次,和过去那种纯粹的恐慌不一样。
一股源自身体深处、被老陈刚刚“点燃”的、微弱却实实在在的“劲”,似乎也跟着绷紧了,竟让他生出一种……想要反击的冲动!
硬碰硬是找死,鸡蛋碰石头。但也不能再让他们这样跟下去,把自己的底细摸个精光!
绿灯亮起。叶伟没有像往常那样直直往前冲,而是猛地一拧电门!
电动车发出一声低吼,骤然加速,像支离弦的箭“咻”地窜了出去!
他没选大路,车头一拐,猛地扎进一条狭窄的单行道!
这突如其来、完全背离他一贯谨慎作风的举动,显然杀了后面跟踪者一个措手不及!
透过后视镜,叶伟看到那个骑单车的男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也猛蹬踏板想追上来,可单车的速度哪能在短距离里拼过电动车?
叶伟心脏狂跳,仗着对附近街巷的熟悉,在迷宫般的小巷里左冲右突,不断变换方向。
身体的疲惫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被暂时压住,老陈教的“虚灵顶劲”、“脚下生根”的意念,不自觉地在脑海里回荡,让他操控车子时,多了一丝过去没有的、极其细微的稳定感。
七拐八绕之后,他猛地刹车,把车停在一个堆满垃圾桶的死角后面,熄火,屏住呼吸。
几秒钟后,一阵急促的自行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嘶嘶”声由远及近,又飞快地远去——显然,跟丢了。
叶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膛剧烈起伏,汗水再次浸透衣服,但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勾起了一抹极细微的弧度。
成了!他头一次,凭自己的脑子和那点刚学到的皮毛,成功甩掉了对方的尾巴!
虽然只是暂时的,虽然手法笨拙,可这绝对是个里程碑式的突破!
确认安全后,叶伟才重新推车出来,绕路回到相对安全的大路上。
身体的疲惫像退潮后更猛烈的回浪,再次凶狠地扑上来,尤其是被老陈重点“关照”过的腰背和手臂,酸痛得钻心。但他心里头,却烧着一团火。
他找了个僻静的街边小公园,停下来喘口气。拿出老陈给的药油,按着吩咐,使劲揉搓后腰和肩胛骨附近的穴位。
药油又辣又呛,揉搓时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可痛过之后,却是渐渐扩散开的温热感,像冻僵的泥土被化开,僵硬的筋骨慢慢舒展开来。
这感觉很奇妙,痛苦和畅快交织,毁灭与新生并存。
他头一回这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感觉到那些藏在皮肉底下、平时被忽略的“筋”和“骨”的存在。老陈说的“劲”,好像不再是摸不着边的东西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双因为长年劳作和最近奔波而布满薄茧和细小伤口的手,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正从这具累垮的身体深处,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冒出来。
他知道,路还长得很,他现在依旧弱小,面对“品味”那样的庞然大物,依旧像只蚂蚁。
但至少,他不再是那只只会等着被踩扁的蚂蚁了。
他开始试着,抬起触角,感知危险,甚至……笨拙地挪动,试图躲开命运踩下来的脚掌。
歇了一会儿,感觉恢复了点力气,叶伟重新跨上车。
他打开接单平台,日子还得过,奶粉钱和房租可不会因为他的“修炼”就晚点来。
而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那个跟丢了他的骑单车男人,正站在一条巷口,对着微型耳麦低声报告:
“目标脱离视线约十二分钟,行为模式异常,警觉性提升,具备初步反跟踪意识……请求下一步指示。”
耳麦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个冷静到近乎冰冷的声音:
“继续观察,记录所有异常接触点。暂时别打草惊蛇。‘材料’的活性,似乎超出我们预估了。有意思……”
城市依旧喧嚣,阳光普照。但叶伟不知道,他这微不足道的头一回成功摆脱,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丢下了一颗小石子。
虽没掀起大浪,却已经引起了暗处观察者更浓的兴致和……更深的算计。
下一张订单的提示音响起,叶伟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身体残留的酸痛和那股新冒头的“劲”,再次一头扎进了滚滚车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