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关于“品味”和“木秀于林”的匿名简讯,像根冰针狠狠刺进叶伟的脊梁骨。
它证实了最糟的猜想——确实有双眼睛黏着他们,对方对乐乐的“价值”或“威胁”了如指掌。
“品味”这词儿像砸进浑水的石头,溅起的涟漪却让人看不透。是指“云端花园餐厅”背后的餐饮巨头?还是某种隐秘的筛选“标准”?
看不见的敌人才最瘮人。这种如影随形的窥视感,比张威的拳头和钱老板的假笑更让人窒息。
它无孔不入,让你每次回头都疑神疑鬼,连风吹草动都能惊出冷汗。
叶伟没直奔“墨香斋”。那条简讯让他对所有接触都竖起尖刺。
李墨言的善意或许不假,但发信人会不会就藏在李老身边?他不敢赌。
把电驴扎进闹市商圈,他搂着乐乐假装歇脚,目光却像雷达扫描仪,把车流、行人、街边铺子来回筛了十几遍。
看似寻常的街景,处处透着诡谲。
乐乐也察觉爸爸浑身紧绷,乖顺地窝在他怀里不吵闹,只偶尔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盯住某个方向,小眉头拧成疙瘩。
彷佛捕捉到空气里一丝不和谐的“杂音”,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叶伟逼自己沉住气。慌乱只会坏事。
他想起旧笔记里“静心感知”“气机牵引”的片段,索性闭上眼甩开杂念,不用眼睛“看”,改用磨得发亮的直觉去“摸”周遭的动静。
起初全是混沌——车鸣人语混着油烟味扑面砸来。
可当他把精神铆死在胸口的黑石扣和腰间清心铃上时,一缕蛛丝般的感应突然缠了上来。
斜后方五十米处,那辆死趴不动的黑轿车,正散发着凝固般的“窥探”气息。没有杀气,却透着猎手的耐心。
就是它!
叶伟眼皮猛弹开,没回头,心却直坠冰窟窿。果然被咬上了,还是条老练的尾巴。
“墨香斋”去不得了。不能把祸水引向李老。得甩掉,或者……撕开对方的面具。
瞥了眼手机,临近正午。他忽然灵光一闪,接了单老城茶摊的外卖。
那儿是待拆的蜘蛛巷,窄道纵横监控稀少,正是金蝉脱壳的宝地。
他载着乐乐不紧不慢蹬车上路。后视镜里,黑轿车像抹幽灵,稳稳黏了上来。
老城巷子飘着时光腌渍过的味儿。青石板路坑坑洼洼,斑驳的矮房墙根下,老人晒着太阳,猫狗团成毛球打盹。
空气里炖着朽木、湿土和百家饭的香气,比写字楼的冷气和网红店的香水真实千百倍。
叶伟按地址摸到巷子深处的“老陈茶摊”。
就几张旧木桌配竹椅,穿汗衫的老头慢悠悠冲着大碗茶。生意清淡,零星几个老街坊嘬着茶唠闲嗑。
他停好车,递过外卖。
老陈接过时,那双浊中透亮的眼在叶伟和乐乐身上打了个转,微微颔首,指指空桌示意歇脚。
叶伟道了谢刚坐下,视线已化作无形雷达锁死巷口。
果然!穿灰夹克戴鸭舌帽的精悍男人晃进巷子,假装在杂货摊前挑挑拣拣,眼风却刀子似的刮向茶摊。
就是轿车里那人!
叶伟喉咙发紧。对方跟得这么死,绝对是硬茬。他攥紧口袋里的手机,脑子飞转。
怀里玩手指的乐乐突然耸起小鼻子,眼里漫开困惑……和一丝惊惧。
他扭头不看灰夹克,却盯住老陈炉上那只熏得焦黑的旧铜壶。
壶身刻着磨花的纹路,被炉火舔得嗡嗡轻颤,水将滚未滚。
乐乐小脸皱成包子,突然揪住叶伟衣襟,压着奶音急急道:
“爸爸……壶壶里有东西在扭……”
细弱的童声在茶摊炸开,老茶客们纷纷侧目。
“黑乎乎的……像影子……它趴在壶底……偷听我们讲话……”
“……”
老陈倒水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滞,浊眼底骤然掠过寒光!他缓缓撂下铜壶,眼锋扫过乐乐,又刺向巷口。
叶伟浑身汗毛倒竖!壶里藏东西?偷听?!
窃听器?!是跟踪者布的局?还是这茶摊……
巷口的灰夹克察觉异样,手倏地插进口袋,肌肉紧绷如弓弦。
空气瞬间绷得要裂开!
乐乐被壶里溢出的恶意彻底吓懵,小胳膊死死搂住叶伟脖子,带着哭腔尖喊:
“它要逃!它听见了!它怕了!正往地底下钻——!”
话音未落!
老陈眼中寒光乍现,一直看似慢悠悠的他,动作突然疾如闪电!他猛地一拍那张旧木桌!
“喀嚓!”一声清脆如机括弹动的声响从桌底炸开!
巷口的灰夹克男人脸色唰地惨白,插在口袋里的手像被烫到般抽出,指节发白地攥住某物!可他连半秒反应都来不及——
“噗嗤!”
气泡破裂似的微响从古铜壶底钻出,一缕焦糊味的青烟从壶缝间袅袅逸散。
那“壶中黑影”……竟被蒸发了?!
老陈连眼尾都没扫向铜壶,活像随手拍死只蚊子。
他慢悠悠抄起抹布擦手,混浊目光重新凝向巷口,喉咙里滚出的声音不高,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滚回去告诉你主子,老街有老树盘根的规矩。我这破茶摊,可不是给野狗撒尿的地界。再敢伸爪子——”
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牙齿,“老子直接把棋盘劈了当柴烧,大伙儿抱着灰烬喝西北风!”
灰夹克男人脸皮抽搐如风中破布,惊疑的视线在老陈与叶伟怀里的乐乐间来回刮蹭。最终他喉结滚了滚,阴鸷地剜了老陈最后一眼,转身没入巷口阴影。
茶摊重归宁静,几位老茶客啜着茶沫,彷佛刚上演的不过是段乏味广告。
叶伟后背却早被冷汗浸透,心脏还在咚咚狂擂。
他死命搂住乐乐,再看向老陈时,眼底已烧满惊涛骇浪——这油腻茶摊老板竟是卧虎藏龙!更骇人的是,他分明早知暗处有眼!
老陈拖过板凳坐下,灌了口粗茶才抬眼:“小子,你这娃儿啊,”
他咂咂嘴,“惹祸精转世,偏还带着股邪乎劲儿。”
叶伟喉咙干得冒烟:“陈伯,您认得那群人?”
“阴沟里的老鼠窝罢了。”
老陈嗤鼻,“顶着‘品味’‘收藏’的幌子,满世界搜罗奇人怪胎。你怀里这块宝,早被他们标上价码啦!”
品味!果然是他们!
叶伟如坠冰窟:“他们要对乐乐做什么?”
“做什么?”
老陈扫过乐乐睡颜,眼底掠过细微波澜,“极品‘料子’嘛,当然是切片研究或塞进玻璃柜当摆设。
这帮疯子啊,为讨好上头那些变态,活人能剐出花来。”
叶伟只觉脚底寒气直窜天灵盖!
“慌啥?”老陈话锋陡转,“海市这浑水够他们呛的,不敢明抢。况且——”
他踹了踹铜壶残骸,“你今儿替我揪出这暗桩,算扯平了。”
他忽地前倾身子:“是李墨言那老狐狸指点你来的?”
叶伟摇头:“我自己接单撞上的。”
“嚯?”老陈眉梢挑起,转瞬笑出满脸褶子,“妙啊!合该你命里带煞。听着小子,”
他指节叩着桌面梆梆响,“甭管你们爷俩藏着什么玄机,想从鼠群嘴里活命——”
“光当缩头乌龟可不成!”
声线骤压:“李墨言给的破笔记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真想保命,得练硬骨头!我这儿有套土把式,虽上不得台面——”
他拳头猛然攥紧,骨节爆出炒豆般的噼啪响,“捏碎几只耗子爪,够用了。学不学?”
叶伟血液轰然冲上颅顶!这可是撕破罗网的刀!
他强压沸腾心绪,直视老陈:“您图什么?”
“图乐子!”老陈嗤笑,“一还李墨言旧债,二瞧你小子顺眼,三嘛——”
他眼底寒星迸射,“那群耗子爪子挠得老子心烦!给他们添堵,老子夜里能多喝二两!”
粗砺得像砂纸打磨的实话,反让叶伟心头大石落地。
怀里乐乐打了个奶呼呼的哈欠,监视者冰冷的视线如毒蛇缠绕颈间。叶伟霍然起身,九十度深躬砸向地面:
“求陈伯教我!”
老陈浑浊眼珠里精光一闪:“有种!可丑话撂前头——”
他枯掌抹过桌沿裂痕,“这把式要抽筋扒皮的苦!能熬成龙虫,看你造化!”
他摆手如驱蚊:“今儿带娃滚蛋!明晚这个点,”茶碗重重顿在案上,“净身空手来见!”
残阳泼洒老街时,叶伟踏出茶摊。橘暖暮色温柔舔舐着屋檐,他却看清了光影下涌动的墨色漩涡。
这双手接住的是刀柄,亦是枷锁。当“品味”二字化作悬顶利剑时,怀中安睡的稚子鼻息,已是他最后的锚点。
城市霓虹次第睁开兽瞳,叶伟抱紧乐乐踏入渐浓夜色。
明日此时,他将孤身赴约。那条荆棘路尽头是深渊还是生天?他攥紧的掌心,唯余冷汗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