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省城市郊的别墅区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黑色车子平稳地滑入官邸,停在主楼前。
“你真的要管那些事?”
下车后,走在通往别墅的石板路上,她终于还是没忍住,轻声问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李默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对他而言,这世间万事,无论大小,本质上并无区别。
复仇、修行、治理城市、或是回家做饭,都只是一个个需要去完成的任务而已。
心念所至,便去做了,仅此而已。
张若楠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忽然就释然了。
是自己着相了。
以他的心境,又怎会被俗务所困?或许对他来说,这不过是红尘中的一场修行。
别墅里灯火通明,但气氛却压抑得可怕。
整个房子,都笼罩在一种无形的悲伤和沉寂之中。
二楼,最里面的房间,房门紧闭。
李默示意张若楠在楼下稍等,自己一个人走了上去。
他站在那扇紧闭的白色房门前,能清晰地感知到门后那微弱、紊乱的生命气息,像一朵在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
他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敲门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是我,李默。”
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话音刚落,门内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紧接着,砰的一声,房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
一个瘦弱的身影,带着一股浓重的悲伤气息,扑面而来。
陈兰兰就站在门口。
仅仅几天不见,这个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十二岁少女,已经瘦得脱了形。
她穿着一身宽大的睡衣,显得空空荡荡。
小脸蜡黄,嘴唇干裂,一双大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布满了血丝。
那双眼睛里,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空洞。
但在看到李默的那一瞬间,那片死寂的空洞里,骤然亮起了一点微光。
那是一种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时的光。
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扑进了李默的怀里。
小小的身体,像一片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叶子,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着。
李默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并不擅长安慰人,尤其是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处在崩溃边缘的女孩。
只能伸出手,有些僵硬地,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李默什么也没说。
没有劝她别难过,也没有说一切都会过去。
因为他知道,在巨大的悲痛面前,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他能给的,只有一个坚实可靠的、可以让她暂时停靠的港湾。
陈兰兰死死地抱着他,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仿佛要将自己整个人都嵌进去。
她没有发出声音,但李默能感觉到,自己的衣服,正被一点点浸湿。
那是她无声的眼泪,是积攒了数日的恐惧、悲伤、悔恨和茫然,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她颤抖的身体,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李默扶着她的肩膀,将她从自己怀里拉开一些,低头看着她。
“进去说。”
他拉着她冰冷的小手,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一片狼藉,窗帘紧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味。
床边的地上,散落着几个完好无损的餐盘,里面的饭菜早已冰冷。
李默将她扶到床边坐下,自己则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
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陈兰兰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角,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沉默,在昏暗的房间里蔓延。
最终,是陈兰兰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一样。
“她……不是个好人。”
“我知道。”李默回答。
“她做了很多错事,她对你不好,对梅阿姨不好,对我爸……也不好。”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我以前,很讨厌她。
可是……可是她死了,我为什么……这么难受?”
“因为她是你的母亲。”李默的回答,一针见血。
血缘,是这世上最无法斩断的联系。
无论卢冷雪是好是坏,她给了陈兰兰生命,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陈兰兰的肩膀又开始抽动起来。
“我恨她……我也恨我爸……我更恨我自己!”她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又蓄满了泪水,“那天她回来,跟我大吵了一架。
她说我爸不要我们了,说我是个白眼狼……我跟她吵,我说我早就想他们离婚了……我让她滚。
我没想到,那是我见她最后一面……”
悔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女孩的心。
她认为,是自己的那句滚,把母亲推向了绝路。
“这不是你的错。”李末看着她,眼神平静而锐利,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心结,“她选择走那条路,是她的性格和贪婪所致,与你无关。
你只是在她最后的疯狂里,被卷了进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印入了陈兰兰的脑海。
她怔怔地看着他,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可是……”
“没有可是。”李默打断了她,“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她为你母亲这个身份的选择,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而你,也要为你的生命负责,而不是沉溺在无用的悔恨里。”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清冷的月光,瞬间洒满了整个房间,驱散了满室的阴霾。
“天亮之后,你父亲的秘书会过来。
你需要做的,是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下楼,吃饭。
然后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去面对你接下来的人生。”
他的话,不带一丝温度,甚至有些冷酷。
但对此刻的陈兰兰来说,这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远比任何温柔的安慰都更有效。
她看着窗边那个被月光勾勒出清晰轮廓的少年。
看着他如同山岳般可靠的背影,混乱的心,在这一刻,奇迹般地找到了一丝安宁。
她太累了。
这几天的煎熬,早已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
此刻心结稍解,一股排山倒海的困意袭来。她躺在床上,眼皮重得像挂了铅。
陈兰兰看着李默,看着他准备转身离开的动作,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她怕,怕一闭上眼,这个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人,就会消失。
“别走……”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哀求。
李默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我睡不着……我怕……”她死死地抓着被子,眼里的光再次黯淡下去。
李默沉默了。
他走回床边,看着她那张写满恐惧的小脸。
“我就在外面。”
“不!”她猛地摇头,眼泪又涌了出来,“你陪我睡……不然,我不睡!”
这是一个孩子,在极度恐惧下,最本能的请求。
她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身边。
让她能感受到真实的存在感,证明自己不是在做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李默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奈。
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
他没有脱衣服,只是和衣躺在了大床的另一侧,与她隔着一臂的距离,躺在了被子外面。
他闭上眼睛,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
陈兰兰一直紧绷的神经,在感受到身边那沉稳如山的气息后,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抓住了李默的衣角。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他衣服上传来的体温,那是一种让她无比安心的温度。
这一夜,她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
当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亮房间时,李默早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床铺。
别墅里依然安静。
他走进一尘不染、却毫无烟火气的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只有一些简单的食材。
他挽起袖子,淘米,烧水,切菜。
很快,一股米粥的清香,伴随着煎蛋的滋滋声,缓缓在空旷的别墅里弥漫开来。
这股温暖的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去了笼罩在这座房子上空的悲伤与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