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的黑暗,夹杂着刺鼻的硝烟、金属熔毁的焦臭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剧烈的爆炸轰鸣声逐渐被厚重的岩层和扭曲的金属结构隔绝,变得沉闷而遥远,最终只剩下碎石簌簌落下的细响,以及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齐羽被两名守卫半拖半架着,在剧烈震荡和不断塌落的紧急通道中踉跄前行。头痛欲裂,方才遗物碎片最后时刻强行灌注的那道漆黑能量信息流,如同冰锥般深深刺入残钥,也搅得他识海翻腾不休。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不止,只能依靠本能和守卫的拖拽保持移动。
“快!这边!七号通道尽头有备用载具!” 架着他的守卫之一嘶吼着,声音在狭窄、充满回音的通道里变形。身后,研究站主体方向传来的爆炸声、能量光束的尖啸以及某种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越来越密集,显然“清道夫”正在快速清理残余抵抗,并向各个通道渗透。
安瑟伦的身影在前方忽明忽暗的应急灯光下闪现,他一手紧握着那个收纳了黯淡遗物碎片的特制金属盒,另一手则不断在墙壁上某个隐蔽的符文面板上快速操作,开启一道道应急闸门,又在其后设置简易的能量干扰或物理障碍。
“自毁程序已启动,倒计时一百八十息!所有人员,必须在倒计时结束前脱离核心爆炸范围!” 安瑟伦的声音通过某种短程通讯传入每个人耳中,冷静中透着一丝紧迫。
通道并非坦途,时而需要弯腰穿过塌陷的管道,时而需要攀爬近乎垂直的维修梯。守卫们训练有素,动作迅捷,但带着一个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齐羽,速度明显被拖慢。更糟糕的是,通道本身也在刚才的剧烈爆炸中受损,不时有炽热的蒸汽从裂缝中喷出,或是大块松动的结构件轰然砸落,险象环生。
就在他们穿过一段尤其狭窄、两侧管道裸露嘶鸣的区段时,异变突生!
左侧的金属墙壁猛地向内凸起,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撞击,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紧接着,墙壁被撕裂开一道不规则的裂缝,一股粘稠、冰寒、带着浓郁腐朽与恶意气息的灰白色雾气,如同活物般从裂缝中汹涌灌入!
“小心!是‘清道夫’的侵蚀腐雾!” 安瑟伦厉声警告,手中银色短杖光芒一闪,一道净化光束射向雾气,却如同泥牛入海,只让雾气翻腾得更加剧烈。
雾气所过之处,金属迅速锈蚀、软化,发出“滋滋”的声响,裸露的灵能线路更是直接短路、爆出电火花。一名落在后面的研究人员不慎被雾气边缘扫中手臂,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只见其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干瘪,仿佛生命精华被瞬间抽干,并且那灰白之色还在急速向躯干蔓延!
“弃车保帅!封闭这段通道!” 安瑟伦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但动作毫不犹豫,猛地按下了墙壁上一个红色的紧急按钮。
“轰隆!”
一道厚重的合金闸门从上方急速砸落,硬生生将那蔓延的灰白雾气、惨叫的研究员以及裂缝后隐约可见的某个扭曲黑影一同封死在了后面!闸门落下时激起的尘土和气流,呛得众人咳嗽不止。
“走!” 安瑟伦看也不看那被封死的闸门,转身继续前进,只是步伐更快,背影更显决绝苍凉。
齐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凛然。“清道夫”的诡异与凶残,远超他之前的想象。它们不仅仅是杀手,更像是带来腐朽与终结的瘟疫。
穿过最后一道喷射着灼热减速蒸汽的闸门,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相对宽敞、停放着一艘造型流线、约三丈长、通体哑光灰色的梭形载具的小型舱室。舱室一侧有巨大的舷窗,透过厚厚的晶体,可以看到外面是深邃、黑暗、漂浮着无数细小残骸的虚空——这里已经是研究站的外围,靠近“放逐之地”那无处不在的废墟带。
“快上‘游隼’!” 安瑟伦率先冲向载具,舱门感应到他的接近,无声滑开。
两名守卫将齐羽几乎是扔进了载具后排狭窄的座椅,迅速扣上安全锁扣,自己也挤进了前面的驾驶和副驾驶位置。安瑟伦坐在了齐羽旁边,将金属盒牢牢固定在一个凹槽内。
“启动紧急脱离程序!最大功率,随机跃迁准备!” 安瑟伦急促下令。
“嗡——!”
梭形载具“游隼”轻微一震,底部和尾部喷射出幽蓝色的光流,轻盈而迅捷地滑出停泊位,冲向舱室前方正在快速开启的巨型外部舱门。
就在“游隼”即将冲出舱门的刹那,后方研究站主体方向,猛地亮起一团炽烈到无法直视的白光!紧接着,是无法形容的恐怖冲击波和能量风暴,如同宇宙初开般席卷而来!即使隔着厚厚的舱壁和“游隼”自身的护盾,齐羽也能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的剧烈震荡,耳膜刺痛,五脏六腑都仿佛要被挤碎!
“自毁核心引爆了!抓紧!” 驾驶员的吼声淹没在狂暴的能量噪音中。
“游隼”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被爆炸的余波狠狠抛了出去,护盾光芒狂闪,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外部装甲传来密集的、被高速碎片撞击的噼啪声。
驾驶员咬紧牙关,双手在控制面板上化为一片虚影,载具在空中做出了数个极其惊险的规避机动,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几块巨大的、燃烧着的研究站残骸,一头扎进了外面更加广阔、但也更加危险莫测的废墟带中。
舷窗外,耀眼的白光逐渐暗淡,取而代之的是研究站残骸燃烧的橘红色火光,映照着周围无边无际、缓缓漂浮旋转的金属垃圾山、破碎的星舰龙骨、奇形怪状的建筑碎片……这里是“放逐之地”的典型景象,冰冷、死寂、充满未知的危险。
“游隼”保持着高速,但开启了更高级别的光学和灵能隐身,如同幽灵般在庞大的废墟缝隙中穿梭。驾驶舱内一片寂静,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安瑟伦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胸膛起伏,脸色灰败,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几十年的心血,众多同僚的牺牲,就在这短短时间内化为乌有。
齐羽也缓过一口气,强忍着头痛和恶心,运转混沌紫气,调理着翻腾的气血和受损的神魂。他看向舷窗外那迅速远去的火光,又看了看身边仿佛失去所有力气的安瑟伦,以及怀中依旧隐隐发烫、似乎多了些什么的残钥,心中五味杂陈。
“我们……安全了吗?” 良久,齐羽沙哑着嗓子问道。
“暂时。” 安瑟伦睁开眼,眼神恢复了部分锐利,但疲惫难以掩饰,“自毁爆炸和废墟带的干扰,应该能暂时扰乱‘清道夫’的追踪。但它们不会放弃。尤其是……你,还有碎片。” 他看向那个金属盒。
“我从碎片里……看到了一些东西。” 齐羽主动开口,他知道现在必须共享信息,“关于‘归墟之桥’,它是断裂的,需要‘完整的钥匙’和其他材料才能唤醒或修复。我还看到了……另一块更大的碎片,被类似‘天刑’力量的锁链禁锢在一个地方,那地方……像是一座黑色的殿堂。”
安瑟伦身体一震,猛地坐直:“黑色殿堂?你能描述得更具体吗?坐标呢?哪怕只是模糊的方向或特征?”
齐羽努力回忆那惊鸿一瞥的画面:“坐标很模糊,混杂在很多碎片信息里。但那殿堂……很冷,很压抑,风格和‘牧星者’类似,但更……古老,更威严。碎片被锁链缠绕,锁链的源头似乎就在殿堂深处。周围……有很多星辰残骸,能量乱流很狂暴。”
安瑟伦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扶手,陷入了沉思。“黑色殿堂……禁锢碎片……难道是‘天罚之眼’体系下的某个‘裁决圣所’或‘封印地’?如果第二块碎片真的落在它们手里,还被如此重视地看守……” 他的脸色更加难看,“这意味着,‘归墟之桥’的秘密,它们可能也知道一部分,甚至……在阻止任何人修复它!”
“我们还得到了其他碎片的下落信息吗?” 齐羽问,他记得涌入的信息中有多幅星图碎片。
安瑟伦摇了摇头,指向那个金属盒:“碎片在最后时刻似乎将所有‘活性’和关键信息都灌注进了你的‘钥匙’,它本身现在更像一块失去灵性的‘死物’。我们暂时无法再从它这里获得更多。而你得到的信息,需要时间整理和破译。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让你恢复,同时解析你‘钥匙’中新获得的信息。”
他顿了顿,看向驾驶员:“改变航向,前往‘徘徊者集市’外围的‘锈蚀海’第三隐蔽点。那里信号混乱,残骸密度高,相对不易被追踪。”
“明白,导师。” 驾驶员应道,调整了航向。
“‘徘徊者集市’?” 齐羽疑惑。
“一个……灰色地带。” 安瑟伦解释道,“‘放逐之地’并非只有‘守骸者’、‘牧星者’、‘清道夫’和我们这样的研究者。还有一些在夹缝中生存的、成分复杂的流浪者、投机客、情报贩子、甚至是被各方通缉的亡命之徒聚集的地方。那里信息流通,但也鱼龙混杂,危险无处不在。我们不会进入集市核心,只在它外围的复杂废墟区暂时落脚。”
齐羽了然。这种地方,往往也是获取信息和资源的捷径,但风险同样巨大。
“游隼”在沉默中继续航行。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舷窗外的景象开始变化。废墟带不再那么单调,开始出现一些明显被改造过的痕迹——巨大的残骸被切割、焊接,形成简陋的“建筑”;一些区域有微弱的、非自然的灯光闪烁;甚至能看到一些小型、破旧的飞行器或机械载具在残骸间小心翼翼地穿梭。
“进入‘锈蚀海’区域了。提高警惕,开启全频段被动监听。” 安瑟伦吩咐。
“游隼”的速度进一步降低,如同一条谨慎的游鱼,滑入一片由无数生锈的巨大管道、锅炉、反应堆外壳堆积而成的、如同迷宫般的区域。最终,它悄无声息地贴附在一截直径超过百丈、表面布满破洞和锈蚀的巨型管道内壁上,熄灭了所有外部灯光和大部分能量波动,与周围环境完美融为一体。
舱门轻轻滑开一条缝隙,冰冷、带着铁锈和机油味的空气涌了进来。安瑟伦示意齐羽和他一起出去。
两人来到管道内一处相对平坦、被简单清理过的区域。这里似乎是隐修会预先设置的隐蔽点之一,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密封的补给箱,还有一个简易的、带有屏蔽功能的通讯终端。
安瑟伦打开一个补给箱,取出两支注射器般的物品,递给齐羽一支:“高浓度灵髓修复剂,能加速你的恢复。我们需要你尽快恢复状态。”
齐羽没有拒绝,接过注射器,按照安瑟伦的示范,将其按在颈侧。一股清凉中带着刺痛的能量流瞬间注入,快速扩散至四肢百骸,与他的混沌紫气结合,修复效率果然提升了不少。
“现在,我需要你集中精神,尝试沟通你的‘钥匙’,读取它从遗物碎片中获得的信息,尤其是关于其他碎片下落的线索。” 安瑟伦语气严肃,“我会用终端辅助记录和进行初步分析。这个过程可能会再次引发不适,但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齐羽点点头,盘膝坐下,将残钥置于掌心。他闭上眼,收敛心神,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缕神识,融入残钥之中。
这一次,残钥内部的感觉与之前大不相同。除了原本的混沌、古老与微弱的“戍”之意志,多了一团冰冷、晦涩、但结构异常复杂的“信息云”。这团“信息云”仿佛由无数细碎的冰晶构成,每一片冰晶都折射着一点模糊的画面、扭曲的坐标片段或断续的意念。
齐羽的神识如同探入冰海,小心翼翼地触碰、梳理着这些信息碎片。头痛再次袭来,但比之前轻微了许多。他努力分辨、记忆,并将感知到的模糊影像和意念片段,通过神识链接,共享给一旁紧盯着终端屏幕的安瑟伦。
时间一点点过去。齐羽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安瑟伦面前的终端屏幕上,各种奇异的符号、扭曲的星图片段、难以理解的坐标参数飞快地滚动、拼接、又碎裂。
突然,齐羽身体一颤,眉头紧锁。
“怎么了?” 安瑟伦立刻问道。
“有一组坐标……比较清晰……” 齐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还有……一个反复出现的符号……像是一只……闭着的眼睛,周围有荆棘缠绕……”
他一边说,一边将那符号的模糊印象传递过去。
安瑟伦看到终端上勾勒出的符号轮廓,脸色骤然一变,失声道:“荆棘之眼?!这是……‘观察者’的标记!”
“‘观察者’?又是什么?” 齐羽收回神识,喘了口气问道。
安瑟伦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混合着忌惮、疑惑与一丝恍然。“‘观察者’……是‘放逐之地’最神秘、也最古老的传闻之一。据说他们并非‘大灾变’后的幸存者,而是在此之前就存在的、某个极其隐秘的古老组织的残余。他们不参与任何势力的争斗,只‘观察’和‘记录’,行踪诡秘,目的成谜。有传言说,他们掌握着关于‘放逐之地’、关于‘天罚之眼’甚至更古老时代的秘密……”
他指着那组相对清晰的坐标:“如果这个坐标和‘荆棘之眼’标记关联……那很可能指向‘观察者’的一个已知或疑似活动据点!难道,另一块‘钥匙’碎片,或者关于‘归墟之桥’的关键信息,在他们手中?”
这个推测,让情况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原本的敌人是明确的“天刑”体系(牧星者、清道夫),现在却可能涉及到一个中立但极度神秘的第三方。
“坐标位置能确定吗?” 齐羽问。
安瑟伦快速操作终端,调出一幅粗略的“锈蚀海”及周边区域星图,将齐羽提供的坐标参数输入。星图闪烁,最终定位在一片远离“徘徊者集市”核心、位于废墟带更深处、标记着“高能量乱流区”和“未知辐射”的红色危险区域。
“那里……是‘旧日回响’峡谷的边缘。” 安瑟伦神色凝重,“一个传言经常发生时空错乱、能看到过去幻影的险地。也是‘观察者’偶尔出没的传闻区域之一。”
去,还是不去?
“观察者”态度未知,那片区域危险重重,后面还有“清道夫”的追兵。
但线索指向那里,可能是获取其他碎片信息、拼凑“归墟之桥”全貌的关键。
就在两人陷入沉默权衡之际,一旁的通讯终端突然发出了一阵极其轻微、但规律独特的“滴滴”声,屏幕自动亮起,跳出一行不断闪烁的、用古老通用语和一种奇特花纹混合编码的信息。
安瑟伦和齐羽同时看去,只见那信息写道:
“意外之客,携带禁忌之钥。‘清道夫’猎犬已嗅到踪迹,正向‘锈蚀海’收缩包围网。‘荆棘之眼’注视之地,或有暂栖之所与……汝等所寻之物的线索。若信,循此频率回应,可得引路之图。时限:三十息。”
信息末尾,附着一个简短的能量波动频率。
安瑟伦与齐羽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这信息……是谁发的?如何穿透了这里的屏蔽,精准找到他们?“观察者”?还是别的什么存在?
“清道夫”正在逼近,这一点毋庸置疑。信息中提到了“禁忌之钥”和“荆棘之眼”,显然对情况有所了解。是陷阱?还是真的指路?
时间一秒秒流逝。
“你怎么看?” 安瑟伦沉声问齐羽,将决定权部分交给了他。毕竟,“禁忌之钥”在齐羽手中,他才是风暴的中心。
齐羽看着屏幕上那不断跳动的倒计时,感受着怀中残钥隐隐的悸动(似乎对“荆棘之眼”的提及有所反应),又想到那被禁锢在黑色殿堂中的第二块碎片,以及修复“归墟之桥”的可能。
前有险地,后有追兵,旁有神秘邀约。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回应它。我们去‘荆棘之眼’注视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