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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结盟东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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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结盟东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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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使在长安城中,我也能看到渭南那映红半边天空的熊熊大火。一声又一声的巨雷传来,隔得远了,听来十分沉闷,仿佛远古的巨兽在地底里咆哮一般。每一声巨响,地面都似在轻轻的摇动。

人们都被惊起,不知道这晴天的霹雳主何吉凶。钦天监开始不安的计算,百姓开始叩拜,甚至我身边的兵士都开始念念有辞的祈祷着什么。

但我知道,那是先生的“地雷”发作了--外面看是一个个黑油柜,内有火炮,一炮中藏有九炮,三十步埋之,中用竹竿通节,以引药线,只一发动,山损石裂。在另一个世界,他曾用此将藤甲兵全部烧死,使得乌戈国灭族。在渭南,虽然没有山谷险地,他却以八阵图束得对方无路可走,又使连环间计,令两批人到曹营,互证其忠,后去的“孟平”,带去八阵图解--图解是真的,懂得阵法的人一看便知,但是当那图解与地雷杂混,那图便是世间最可怕的陷井。当魏军沿着最安全的阵心小心翼翼的前行时,便也走到了鬼门关。

只可惜了,后面混入曹营冒充“孟平”投降的人,正是参军马谡,料来他是必死无疑了。

我也没想到马谡会有这样的胆子,敢担任这样的重任,直接去魏营诈降。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夸夸其谈、纸上谈兵之人,在另一个世界,失街亭之战令孔明大败而归。但眼下看来,他,的确有他值得肯定的一面。

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孔明那样的完人,几千才能出一个。人有缺点不可怕,当把缺点用到正确的位置上时,那缺点便成了优点。

所以,马谡把曹丕说晕了。

所以,我们胜了。

我们就这样胜了。

我甚至没有过多的喜悦,有的只是谜底得解时的欣慰。先生不负其盖世之名,果在渭南击败了曹丕。

虽然前期有魏延的冒进,有河西的惨败,甚至连长安都几乎被偷袭。而敌军不仅节节胜利,而且源源不断的补充上来。在这种危机之时,他因势利导,顺水推舟,竟在不经意间将失利化为有利,把大败变成兵力的收缩,把败变成骄兵之计,终于乘司马懿北下之机,夏侯尚未至,利用曹丕性格中的弱点,在最不可能破敌之处,一举破敌。此时我当真有高山仰止的味道了。

喜悦只是一刻,这是我长久形成的习惯。得到的成绩,可以开心,可以骄傲,可以喜悦,但只是刹那之间的事。过了一这刹那,我会恢复原来的我,继续做我该做的事。当下我传令,李晟出城联络刘豹呼和昴,通报战局,争取匈奴归附。李严整顿兵马,连夜出击,攻占司马望营寨。一路严防,绝不能让司马望逃掉。

这个人原来用山贼攻我之时,我还以为他只是小打小闹,难成大事。今日长安之战我才发觉,此人竟可充分利用各种资源,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有可能制造成大的举动来。想想当日,我便心中不安,还好当日种种迹象表明,武卫营并不受司马望节制,只是适逢其会才会出击,并没有充分配合好,也没有发挥其特长之处,而被父亲和我一举消灭,否则的话我真不知长安会出什么漏子。而他在筑坝之时,还曾想偷袭渭南之西的新丰和阴般,却被早有准备的先生打了个落花流水,再不敢过河去。但是,总体说来,司马望有智,有勇,有才,有能。其出兵,有邓艾千里袭阴平的勇毅。虽然并没有成功,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此心便可敬可畏。而他筑坝之举,我竟没看明白他的真正用心。那日,王濬奉先生之命回长安,告知我破坝之事时,我才恍然大悟,不由汗湿衣襟。

没有先生,我绝计无力对抗强大的曹魏。我虽然独自引军胜过孟建,并自以为孟建用兵,不下于先生。但今日之战阵,使我真正明白,我与孔明,司马等人相差远矣。世间就有一些人,他们的智慧才能,是超凡脱俗的,就算你再拼尽才智,也无法与之相比。你无法成为这样的人,但你却可以与这样的人合作,甚至是使用这样的人,充分发挥他们的才智。

我之胜过曹丕,在于我放了权,一切交由孔明去打,除了支持,就是支持,没有任何的干涉,就算长安被突然攻击,我对他的信心还是没有任何的动摇。

而曹丕却做不到这一点,他的才能远比不上他的父亲,但他却想成就他父亲那样的威名。司马懿北进攻我军之弱点,先剪除汉军羽翼,然后合军攻击长安,则孔明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不退兵回守。八阵图不攻自破。但他却想成就不世之功,他不愿属下把功劳都得了去,他想亲自击败先生。所以当他得了阵图,得知孔明要逃走时,便迫不急待的要追击,所以他败了。

孔明也的确不负我望,身在渭南,遥控全局,他甚至可以放任司马望筑坝,放任冯习马超被攻。一旦反击,就如雷轰电掣,不及掩耳。他兵分三路,一路令小王濬破坝。我与王濬商议,我与李严出城主攻司马望,同时与刘豹定下协议,使他不出战。司马望被我吸引。王濬乘机出动。时至初冬,河边皆生冰陵,司马望以杂木,沙石为坝,水至冰生,坚硬如铁,挖之不动,故不费多力而冰坝坚牢。又使山贼巡视。王濬造大筏数十方,上缚草人,披甲执仗而立,顺水放下。山贼见草人以为水军齐动,虽不知长安城何来水军,却也吓得转身而而走,王濬以火箭射筏,筏上有大火炬,大十余围,以麻油灌之,大火冲天,须臾之间,冰消木燃,冰坝零落,激流一冲,河坝登时散乱。

孔明算定王濬破坝时间,用烟花号令马超诈向南来,引魏军倚河而守。河水暴下,果大破魏军。同时阻断了司马懿南下救援曹丕之路。

此外,他早就派出张飞引军一千,前往家岭山阻击自上洛而来的夏侯尚。三叔当年在当阳桥,一人阻住曹军数万,令曹操不敢进前。今日再显雄风。当他那声有如霹雳的巨吼“燕人张飞在此!”响在山谷之间时,夏侯尚吓得目瞪口呆:“如何这里又有张飞?他不是在蜀中么?”

当曹丕南北两翼都被分割开来之后,先生计诱曹丕前军入阵,魏军才入阵心,引发地雷,兵将被火炮打的头面皆碎,身体皆燃,手足蜷曲,相抱而死。十万魏军尽皆胆寒,汉军乘势杀出。魏军不能挡,只在八阵中乱撞,难以突出。

汉军以五千步族困住阵中魏军,其余全军而出,直攻魏主大营。虎步营精兵出战,更以木兽攻敌,顺风放火。魏军见汉军中地雷巨声隆隆,早已胆裂,复见无数怪兽,口吐火焰,鼻出黑烟,身摇铜铃,张牙舞爪而来,一个个魂飞天外,不敢与战。无数汉军装神弄鬼,涂了脸面,向前冲杀,喊声大震,更增气势。倾刻间御营皆着,火光冲天。照的渭水亮如白昼。魏军大乱,自相践踏,死者不知其数。

曹丕情知中计,不敢停留,引军夜逃。忽然一人大喝道:“魏延在此,曹丕休走!”曹丕大惊,拨马而走,魏延在后追赶。张合冲至,拦住魏延,战约二十合,魏延体伤未痊,伤口迸裂,全身上下鲜血淋漓,犹自死战不休。此时庞德赶到,双战张合,张合抵不住,被庞德一刀劈死战马,跌下马来,自忖必死。此时夏侯懋赶到,以中垒营将士阻住庞德,张合换马,抖擞精神,再战庞德,不分胜负。夏侯懋引军围攻。忽见一怪人突至眼前,身长丈二,手持巨叉,一声大吼,刺夏侯懋于马下,正是曾与张飞赌斗过的乌戈国主兀突骨。中垒兵士以坚盾为先,遇着藤甲兵,装备相类,却远不及藤甲轻捷,又失了主将,一时大乱。

赵云见张合拦路,也不参战,绕过张合,直扑曹丕中军。曹丕在曹宇的帮助下,才要立寨,忽见汉军又至,转身便逃。如是三次,不得暂停片刻。战至天明,身至华山,旁边将士不足五百人,四野喊声如雷,齐道捉曹丕。赵云挺枪杀上山来,大喝道:“曹丕小儿,哪里去!”忽一美少年侧面杀出,直取赵云。赵云看时,却是那日被自己一枪逼退的少年曹肇。赵云精神倍长,挥枪进击,五十余合战不退曹肇,心中暗暗生奇。

此时武卫营人马突至,当先二人,一是许褚之子,牟乡侯许仪,一是典韦之子,关内侯典满。--武卫营除偷入长安的五百人之外,其余皆在华山附近,武卫营勇敢果决,身形灵巧,除了护卫曹卫,剪除细作之外,这也可以看作一支山地部队,善打山地战,他们的主要任务是督粮。曹丕将粮草看的极重,生怕孔明用出他父亲破袁绍之计。但想得过多,力量也便分散,这也是曹丕失策之一。--这二人一口大刀,两支手戟,泼水般攻向赵云,赵云一人一马,敌住曹肇、许仪、典满三人,久战之下,近不得曹丕,乃回马而走,翻身一箭,射中曹丕身前护卫。魏营一军皆惊。

赵云退后,孔明大军前来,曹丕令人在道中焚烧衣甲,阻住追兵,许仪曹宇在前,曹肇典满在后,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引军逃到潼关,避关不出。此战后曹丕心急神昏,又惊又怕,病倒在床。

汉军转身北上,司马懿见势不妙,救回司马望,引郭淮、曹泰徐徐退兵,马超不敢穷追,只随在其后徐徐而进,将之礼送过了洛河和黄河。赵云北上冲击,却被司马懿打了个伏击,在渭南百战百胜的将军几乎伤于此地。此战中军皆失,司马懿却没有任何损伤,他在曹魏的威望只怕更高了。我甚至想,曹魏是败了,但是司马懿真得败了么?

在南方,夏侯尚闻知曹丕败退的消息,也不敢再与张飞对攻,急急回军,与许晃同归襄阳。上庸之围旋解。至此,汉魏之间第一场大战结束,历时四个月,魏军出动人马近三十万,汉军出动军马八万,以汉军大胜,魏军惨败而告终。一时间天下震荡,季汉与孔明的威名一时无两。

魏军败退后,落在八阵图中的数万大军和长安城外的匈奴兵、辽东兵和山贼兵,俱成瓮中之鳖,难以逃脱,纷纷归降,匈奴人更是反戈一击,使曹军大败。一时间汉军营中人马骤增,虽然缴获的物资堆积如山,却出现粮食紧缺的现象。孔明得胜还朝,我开心之下,看着空空的国库,却也不由为如何封赏自己的将士们发愁。

找来刘巴商议对策,刘巴出了三条计策:一是把战俘当奴隶奖给军士;二是把战俘卖给曹魏;三是把战俘卖给孙权,不过,只怕孙权不敢要。

公元221年的第一场雪,飘飘洒洒的落了下来。开始只是细小的雪屑,后来是成片的雪花,满天里银龙乱战,琼瑶横飞,山川皆白,河流冰封,天气骤冷。

我没心情赏雪,首先是感到庆幸。若此雪早降些时,河流皆冻,我军失去了河流的阻隔作用,敌军汇成一体,要想胜过敌人可就难了。其次担心雍凉初定,属地多有贫寒无屋者,缺衣少食者有饥寒之伤,冻馁之祸;再次怕大战初定,将士及战俘在野外受冻;还怕雪后有伤寒传播。当下先与父亲商议,开放长乐宫、甘泉宫、上林苑,及关中的数处离宫来容纳兵马百姓。北国天冷,益州的军士更要好好安置,营帐之中,自然是远比不得宫殿暖和,但此事从无先例,更涉及的皇家威严,若无父亲同意,我做不了如此大的主。父亲点头认可。这件事引起轰动,好多士兵和百姓宁可受冻不敢进宫,直到我亲自去安抚。这件事被魏和吴的史官大书特书,认为我为收买人心而数曲忘祖,不顾纲常。但是此后,我的战场上出现了无数勇猛的将士。孟子曰:“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我曾想过三国后期,比得不是谁更能杀人,而是谁更能活人,这只是开始。

其次是粮食。我要求将战场上的伤马全部杀掉当做粮食,同时开放官仓调拨粮草,向各地富户借粮,再加上击败曹丕后所得军粮,计算总数,倒是可以支撑到明夏。但是我怕其间出什么差错,多准备一些总是好的,于是准备把战俘来换钱--当然不是刘巴所说的把战俘当成奴隶,我要卖的是有些来头的战俘。

统计战果,居然抓了几条大鱼,曹真陷入八阵之中,被活擒,董昭在乱军中装成小兵,瞒了一时,在统计战果时,孔明并不识得董昭,却一眼看到,直接从人群中请了出来,:“如此智谋之兵,世所仅有。”找了几个兵,背地里一问,果然知道了他的身份。可惜名将张合,在乱军中不知所踪。数日后,水军团传来何九曲的消息。原来以为他阻击魏军,掩护冯习,已经战死,哪知他被射伤后跳入水中逃脱,伤好之后便在魏军后阵里逡巡,打算破坏魏军后方,结果赶上魏军失败,他便弄条小船假作摆渡,正遇上魏国尚书令陈群来到。他将之引上船,直接便划到汉军之中。除了这三人之外,被擒的还有曹氏亲族子弟二十余人,有名将校五十余人。

我想,就算曹魏不要那些兵马,这些名臣良将和皇家子弟他是不会不要的。于是我与孔明协商,直接找曹丕,让他以粮草赎回这些人。我对孔明说,名单由曹丕自己开据,这样的话,我们发现名单上没有的人,便可以仔细在战俘中查找一遍,以防遗露。孔明笑我好好一个孩子,也学得这样奸诈。我心道,自己只是些许小聪明,哪里比得上先生。却没有说出来。

果然,曹丕打了败仗已是极为心痛,得知这许多大臣亲族可以放归,吃惊之余无不应允。这几年曹魏日子好过的很,一声令下,把洛阳的粮草流水般运过潼关来。到后来,除了曹丕自己的名单之外,许多不在名册上的人家也来赎人。我开心之余,连连传令,这些战俘实在是宝贝,不要冻着饿着他们。

不过总体来说,能回归曹魏的人毕竟是少数,五万降族,能回故土的连五千都没有,剩下的人马孔明将他们按身体状况,打散了编入行伍,或充分乡民,伤者治好伤后用于军屯。这样一来,我军此战不但没有赔钱,反而赚了不少。可惜的是冯习水军受到重创,魏延重伤几乎不起,马超精兵损折过半,就算孔明手下也多有伤残。虽然赚了些钱粮财帛,但是仅抚恤一项,还是把国库花得空空荡荡。

曹丕败后回到洛阳,不久又到了邺城。洛阳离长安太近,只间只隔了一个潼关,不易关防。而邺城原来是袁绍所居之城,城坚池深,后来曹操久居其地,大肆营造,他晚年亦长居于此。曹丕调曹洪守洛阳,郭淮守潼关,由贾诩负责军国大事,一时无力西向。

司马懿回去之后就告了病退,在家中养病,连尚书仆射的官职都辞去了。他主张的攻打季汉,所以此战虽是中军失利,司马懿还是受到了影响。不过司马氏在朝中根底很深,他的兄弟子侄们俱在朝中,河内司马氏虽受些打击,也不是很严重。

此时并州忽报刺史梁习病重。

梁习字子虞,陈郡柘县人。曾任乘氏、海西、下邳令,以治理政事闻名。后以别部司马领并州刺史。当时并州初定,袁绍手下高干治理并州,地方大乱,胡狄在界,张雄跋扈,吏民或逃走,或反叛,纷纷加入胡人的部落,各部落之间相攻击,纷乱不堪。梁习到任后,用计引诱分化和招纳,待之以礼。先将有本事有威望的人纳入幕府;又把强悍的兵丁收为义从;又说大军出征,征发大量男丁入伍。此时民间所余不过只是些老弱妇孺了。他便开始移民,征发数万户到邺城。有不从命的,便率兵征讨,斩首千数,降附者万计。匈奴各部恭顺投降,各部各曲服事供职,有如编户一样。一时边境肃清,百姓布野,他又劝农桑,令行禁止。建安十八年,州并属冀州,他拜议郎、西部都督从事,统属冀州,总故部曲。曹丕践阼后,复置并州,梁习又成为刺史,进封申门亭侯,邑百户;政治常为天下之最。

这样一个政治手腕灵活多变,善于治郡理民的人才,不能为我所用,一直是我的恨事。此时梁习病重,匈奴各部也不再安份,我当既接见刘豹。刘豹阵前先是不攻长安,后来更反戈一击,使长安城外兵马土崩瓦解,亦有功劳。我虽恨他作墙头之草,但世间好多事都是靠实力说话,所以我也不提此事,只是告知他并州之事,让他自做安排,同时放他全军离开。刘豹对我感激不矣,回到并州,开始作乱,此时头盔之事发作,魏军皆知他与我相勾通之事。刘豹没了退路,全族皆反,与魏军打了几仗,竟然皆胜。加上我军暗中相助,曹丕一时亦难以顾及。

随着我军大胜,西羌国丞相雅丹率部投降,姜维占领青海湖全境,烧当羌大部投降,此处新设一郡,唤作刚察郡,下设五城,分别是刚察、共和、天峻、乌兰、祁连。西羌国大败,国主彻里吉引军逃向格尔森。此实为数百年来少见的胜利。当下封姜维关内侯。我让姜维搞好政治工作,尊重土人风俗,不得破坏宗庙,抢夺财产,一切皆按凉州五策施行,并将梁习平并州之事细细录入册中,供姜维参考。

河西鲜卑首领主动与我勾通,请求互市。我自然答应,以牛羊换取丝绸、盐巴、铁器等。西境皆安。时机已到,我让游楚任西域都护,关平佐之,平定西域,打通西去之路。

敦煌西面的玉门关是季汉的西大门,再往西就是荒旷的盐泽,要经过二百余里的沙漠旅程,才能到达西域重要城市——塔里木盆地东端的楼兰。盐泽就是后世难见滴水的罗布泊沙漠,这里是汉朝和西域商人往来的必经之路。此时这里还有库鲁克河流入,河道两旁长着成排的白杨和红柳。这里建有延续相望、横断盐泽的堡垒,驻扎着保卫商道的汉朝戍卒。汉和西域商人横穿盐泽沙漠时,沿途都有供休息的驿站。

在汉代,树木是作为军事物资来保护的,不经许可不得采伐,所以西域远不是后世那样的荒凉。知道这些消息的我,不由开心万分,心中佩服祖先们的先知先觉。

江东终于也有了消息。孙权得知我军大胜之后,一边起兵北向,一边主动示好,向父亲发来国书,祝贺父亲登基为帝。并同意无条件的把所获的荆州将士及其家属送归季汉,不附加任何条件。

父亲本来得胜后很开心,见到孙权国书,怒火冲天,誓要借大胜之机,南伐东吴。但是他的身体却因此一怒而更糟,当场晕倒。我对他发誓,我会亲自下益州,讨孙权,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张机的弟子,我的师兄彭钥告诉我,父亲恐怕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了。我日夜在宫中扶持父亲,衣不解带。孔明坐镇长安,处理战后事宜。次年开春,父亲的病出现起色,我对孔明说,我打算自己亲自引军南下。

孔明惊道:“陛下难道真的打算攻东吴不成?”

我摇头道:“我军新经大战,休整不足,未可轻动。但夺荆州之恨,却不可不雪,我要借此战之威,向孙权把该要的东西要回来。”

“讨回荆州?”

我摇头道:“不,先生,荆州,我准备放弃了。荆州在孙权手中,是块宝,在我们手中,却是鸡肋。眼下我军已取长安,正要休养生息之时,实无力万里分兵。何况荆州乃是四战之地,远在益州之东,又为魏吴分割占据。我军若在彼处,便孤悬境外,身处包围,无法指挥,不易协调,攻则无后方支持,守则无战略纵深,随时牵制我军的精力,在此时实是弊大于利。此地虽好,于我却无大用,有不如无。所以我打算放弃荆州,但要狠狠的敲孙权一笔。”

这是我在几年前就想过的,但从来没有敢对任何人讲,放弃荆州起家之地,只怕军中有小一半的人会反对的。旁人反对我不怕,甚至父亲反对我都不怕,我最怕先生反对。他自隆中对时就是以荆益二州为基业,分兵两路,一取宛洛,一向长安,更何况他家在隆中,身处荆州二十年,荆州一失,他心痛已急,必将全力取回。而我放弃荆州的计划,必会遭到他的强烈反对。

出乎我的意料,孔明没有反对,他望着天空,沉默片刻,轻若浮云的一声叹息。

“陛下,无论如何,你的决定,我总是支持的。”

我心中感动,向他深施一礼:“多谢先生!”

“太上皇那里,我由去说。陛下亲往益州,想来诸事已有打算。有亮在,长安诸事当不会令陛下分神,陛下只管放心。”

我点头。次日离京,带上白耳精兵,会同赵云、冯习、王濬前去益州,途中又捎上了诸葛乔。引兵五千,号称五万,前赴江州。途中听说,孙权东路军所攻克涂唐、涂中、盱眙、攻成德时被曹休击败。

我暗恨孙权,怎么就不能也打几个漂亮的胜仗呢,要知道,现下曹魏的实力还是最强的啊,着实消弱他们一下,我再对付曹魏也会容易些啊。心下也不由对曹魏的战力重新评估,似乎在历史上,曹魏每一次大败之后,他们的凝聚力,他们的战斗力都会上升。赤壁之战后,连曹仁都能设计射伤天纵英才的周瑜周公瑾,而孙权北征,也从来没有过一个好的结果。这大约也是一种宿命吧。

想到宿命,我自己打个冷战。这世上没有宿命,我的出生,就是为着改变自己的宿命而来的。哪怕五年之前,我何曾想过会有今日之局?

眼下在尘埃落定,魏吴之战结束,该我行动了。我在江州与张苞会合之后,令张苞突然出击,击破吴军战船数艘。然后令人给孙权送一封信:“舅父。我来了。”

历史上,这一年父亲被陆逊击败,黄忠战死,甘宁战死,孙尚香投江而死。马超病死。

因为我的原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黄忠死在了鹑觚城,甘宁还在江东为将,父亲坐守长安,病得支骨嶙峋,马超在军中生龙活虎,而孙尚香--孙尚香大约活得很自在吧……

邓芝前来见我。

他现年40岁,比先生小一岁,义阳新野人,东汉大功臣邓禹之后。他年少时入蜀没有受到重用,他就去询问擅长相术的张裕,张裕说他晚年一定能封侯拜将。他先投靠巴西太守庞羲,不久就被父亲召为郫县邸阁督,后来历任郫县县令,广汉太守,尚书。被人们视为刘巴的接班人。在与吴国的交往中,虽然并没取得什么成绩,他个人却深为孙权所喜爱。

我问他道:“与孙权商议之事现在如何了?”

他一直受命与孙权交涉荆州被孙权俘获的人马之事,孙权有些象渭南的我,总想卖个好价钱,不肯平白的交给我们,我当时把主要精力放在雍凉,既不肯出钱赎买,也没有一下子弄僵,就是为得今天带着实力来与孙权进行交涉。孙权是个算盘打得极精明的人,他不会不明白当前的形势。而我,也没有与东吴进行一场大战的决心,现在只是个如何谈判的事。

说起来,早在先生与父亲进行隆中对之前七年,孙权与鲁肃就曾进行过一场吴中对,孙权想成桓文之霸业,鲁肃说不行,因为齐桓公晋文公都是尊周氏而成事,当年汉高帝也曾想服事义帝,但却没有成功,这是因为有项羽,现在的曹操,就是项羽,所以将军没办法当桓公文公。我认为,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为将军计,唯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变,乘北方大乱,鄛除黄祖,进伐刘表,把长江以南据为己有,然后可以建帝号以图天下。

在梦中知道历史的我可以知道:孔明的隆中对是把天下变成东西汉、鲁肃吴中对是要把天下变成南北朝。而今这两个目标都实现了--东吴拥有了长江以南之地,与曹魏划江而治,我们则有了关中和西蜀,有了当年高祖的基业。而此时,强大一时的曹魏也被我军击败,曾经被迫投降曹魏,被曹丕封为大将军的孙权已经有了另一个选择。

对我们,是选择和,还是选择战?答安是不言而喻的。

我军处于三峡上游,拥有对东吴地理上的优势,顺流而下,易攻易守。而且孙权虽然取了荆州,与曹魏划江而治,但同时由于接壤过多,所受压力也大大增加,对他来说,树我们这样的强敌实为不智。但我若东下,东南稍有疏失,则雍凉危矣,何况我军才与曹魏进行了一场举国之战,实在没有力量再与东吴较量。所以我此来,是为议和,而不是开战。但是和与战,自古是一而二,二而一。欲战时可示之以不战,欲休战时亦可示之以战。现在和是主题,但战力的威慑却是手段。

邓芝听了我的问道,答道:“回禀殿下。初时与东吴计议,东吴索要赎金,然态度尚可。曹丕兴兵之时,他们却突然发动,将臣下扣住,直至我军大胜,孙权才又亲自接见微臣,说是魏汉相争,他怕属下无知,伤了微臣的身体,才出此下策。并同意将赵累及二将军眷属放归,派大将诸葛瑾前来见殿下。”

赵累失荆州时,主动于麦城断后,被东吴擒获。二叔在金陵的家眷与在交战中失去,其中便有二叔的夫人,有他的小女关凤和小儿关索。当时吕蒙入荆州,首先便是保护起二叔的家眷和府第,做到了秋毫无犯。荆州百官也无触犯,所以当时除了马良等人弃家属逃归益州,廖化独自一人背负母亲逃回之外,绝大多数人官员都降了东吴。说起来,二叔经营荆州数年,一夜之间,手下皆降,数万兵马星散云流,如晨露逢朝阳,消散无痕,这实在是二叔的一大羞耻。

所以,当我列出要孙权放归的百官名单时,孙权左也不肯,右也不肯,因为那些人降了他,他又如何肯放回来。今日他答应主动放归赵累和二叔家眷,也算示好。而派诸葛瑾这样的大人物来见我,实在是给足了我的面子。要知道,诸葛瑾是丞相孔明的兄弟,是我亲如手足的侍读诸葛乔的亲生父亲。

我自然以礼相待,亲自迎出辕门。一见诸葛瑾,我急行两步,施礼道:“不知世叔至此,未曾远迎,望世叔赎罪。”

诸葛瑾连忙施礼:“诸葛瑾见过千岁殿下。”

我唤过诸葛乔,令其礼见其父。

诸葛乔本诸葛瑾之嫡子,因过继给孔明,故对诸葛乔以伯父相称。诸葛瑾看着诸葛乔,眼中生泪,良久叹道:“你长得这样高了。”

诸葛乔落泪道:“孩儿不孝,不知母亲与哥哥还安好么?”

诸葛瑾道:“家中都好。你在季汉,听长辈之话,教顺你父亲。你身子自来虚弱,多注意身体。”

诸葛乔点头称是。

我笑道:“此处不是讲话所在,世叔里面请。”

一行人来到后厅,我只叙家礼,不谈公事,让诸葛乔好生侍奉父亲。诸葛瑾摇头道:“殿下。瑾此来,为得是国家大事,先论公议,再叙私情。”

我淡淡一笑道:“只怕说了公事,这私情就难叙了。”

诸葛瑾道:“职守所在,不敢不言。昔日,吴侯嫁妹,将荆州三郡交与皇叔。然皇叔失信,不肯交回。后关公在荆州,吴侯数次求亲,关公不允,非特不允,竟出言羞辱吴侯。人死为大,此情我本不欲言,但当时情形,确乎如此。关公战襄阳,曹操数次至书吴侯,要我主出兵攻击。我主不允,哪知此时关公竟到东吴治下的湘关征粮。当时大都督吕蒙大怒,出兵取了荆州。此为当时之情。吴侯占荆州后,封府库,护官宅,不伤百姓一丝一毫,深得民望。此事为当日关公与吕蒙所为,今二人已死,冤仇已息。当为活人着想。吴侯愿送归赵累等降将及二将军家眷。且夫人在江东,日夜思念陛下与殿下,东吴愿将夫人送归,此后两家永结盟好,共灭曹丕,以正其篡逆之罪。”

说这番话,旁的还好,说到孙尚香思念父亲和我,我心头一股无名火炎腾腾直烧上来。当日情形现于眼前。那时当着我的面,她向周善许婚,面对着痛哭的我,她说:“谁是你娘?我忘了,刘少将军,你就是来告诉我你父亲成亲的是么?谢谢你的美意了,你可要留下来,喝我孙尚香一杯喜酒?”

眼下,她大约早就只见新人笑,哪知旧人哭了,不,我错了,那个旧人也没有哭,这中间哭的只是我自己。七八年过去了,无数次午夜梦回,我都不敢想起此事,那是不可承受之痛。这么多年,她大约早就有了自己的儿女,哪还有什么思念我,思念父亲。

我不由自主的,呵呵的笑了起来。我的笑,让诸葛瑾怔住了。

“殿下,你这是何意,难道你执意为关公报仇,要取荆州不成。要知道,事有轻重大小之分,汉帝为曹丕篡夺,不思剿除,却为异姓之亲而兴兵,这是舍大义而就小义,中原是海内之地,殿下不向中原,反来荆州,就舍重而取轻。天下皆知皇叔继承大统,恢复河山,兴复汉室,又破曹丕于渭南,天下英杰尽皆仰望,殿下不佐陛下东向中原,反执着于此方寸之地,在下窃为殿下不取。”

“很好,你说得很好,诸葛将军。但是,吴侯既知天下一统,应属汉室,何以不从汉室,反降曹丕,做了个什么大将军?请问诸葛将军这是何意?”

“势也,时也。当日自有当日之情,今日需有今日之势。我主虽曾降曹丕,受九锡,却从未与曹魏同心,更何况季汉战渭南之时,我军北征呼应,也算帮了季汉了一个小忙。”

“是啊,帮了小忙,兵屯川口,也算小忙之一了。将军,我来问你,于禁须在吴侯处,吴侯何不诛之以明志?”

诸葛瑾一愣,道:“我回去后可报知吾主,将其交给殿下。”

都道诸葛瑾老实,随机应变远非其弟对手,但此时看来,却也是个思如泉涌,触头动尾的角色。他听我要孙权诛于禁,却不肯直接得罪于曹魏,宁可将人给我,让我来结这个仇。这大约也是历史上他们将二叔的交往曹操处的原因吧。这些东吴人,说胆子小,比谁胆子都小,说胆子大,却又胆大的包天。我却有何惧,何况于禁已降了二叔。当下我点头应允。

“其二,吴侯所获之人,除赵累及各官员家眷外,需按我之名单交来,特别是潘濬傅士仁二人,不战而降,献城自保,我必须要他们,否则的话,季汉与东吴,想要合好,怕是有些难度。”

“潘濬傅士仁二人我可以作主交与殿下。殿下开列的名单何在,我愿意与殿下共同参详。”

“很好,其三,吴侯背信取了荆州,这九郡之土,数十万生民,物产财源言之不尽,吴侯当如何偿还?”

诸葛瑾道:“荆州之地,本属我主,我主取之,亦不为失信。”

我霍然站起:“将军欺季汉无人么?”

诸葛瑾道:“岂敢,季汉击败曹魏,天下动荡,殿下父子不乘此良机,东取司州并州,却执着于小小的半个荆州,岂非一叶障目。若殿下放弃荆州,我愿代我主作保,与季汉世代为亲,共创天下。”

“共创天下?这话听着就这样虚假。将军,荆州之事,不会轻易翻过去的。我的二叔,为荆州送了一条命。父亲多次准备亲自前来报仇,皆被我拦住。不信你可问诸葛乔,我所言是真是假。我来此,便是为了两家的情份,为了不让荆州再流满鲜血。若我那舅父自以为手下兵马强壮,想要把荆州之事轻轻带过,不再提起,只怕下次来这里的人,便是我那父皇了。”

诸葛瑾看看诸葛乔。诸葛乔点点头。早在我们从荆州逃回之时,父亲便要发举国之兵出征东吴,此事他是知道的。诸葛瑾口角抽动一下,道:“殿下还有其他要求么?”

“还有第四点。我要吴侯大张旗鼓的送归我的母亲。”

“这没有问题。”

“是周善带她回的东吴,我要周善再将她送回来。”

荆州,现下分由曹魏与东吴占据。当年汉吴联盟时,父亲打下了江南的四郡,周瑜则占据了最富庶的江陵。江陵的地理是南荆州的中心,没有江陵,江南的荆州便似失了首都,不成体系,所以父亲亲自去东吴娶亲时,说自己地少人多难以容众,希望全据荆州,请求孙权把江陵“借”给他。但当时周瑜还在,不但没借,反要把父亲关起来,还好有孙尚香护着,这才安全归来。

父亲真正借到荆州是在周瑜死后不久发生的,说起来那也是东吴不得已之举,南郡独处长江北岸,远离东吴其他领土,向北直接面对曹魏襄阳的威胁,向南又是没借到江陵的父亲,而且荆州人心并不归向东吴,据守此处并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周瑜这样能力的人可以镇守,换成鲁肃由于他和刘备关系融洽或可守住,周瑜选择他做继承人除了私人关系很可能就是出于这一点。但是,周瑜死后,孙权并未完全遵守周瑜的遗嘱,只是把他的部曲交给了鲁肃,但“可以代瑜之任”的另一层含义是让肃接任南郡太守。孙权不知出于这么考虑,却让程普作了太守。能力不高的程普自然很难同时对付曹刘两面,孙权这才同意鲁肃借荆州的建议把南郡借给父亲,以他作为对付曹操的屏障。而鲁肃反正自己不是太守也无关痛痒了。这就是后世所言借荆州。这个借,其实只是江陵一地。

到这里,借荆州算是父亲欠了东吴一个人情,但却也是互利合作。两边谁也没有异议。

但是后来,父亲取了益州,这种情况有了改变。先时,周瑜曾想取益州,父亲说,刘璋是自己同宗不忍看到被人攻伐,如果东吴硬要进攻,他宁愿披发入山等语。此时恰巧周瑜病死,东吴的伐蜀之议也就作罢了。当然父亲不让周瑜攻益州,其实是想自己来攻,东吴知道父亲取了益州之后,当然气愤不过,于是要索回荆州。父亲也觉得道理上说不过去,又舍不得江陵,便以湘水为界把江南三郡交还给东吴,这就是“单刀赴会”后谈判的结果。以江南三郡换江陵却难以消孙权之气,这个气不是因为江陵,其实是因为益州。孙权本来是想自己取益州的。

于是后来有关羽与东吴的磨擦,有种种悲剧发生,关羽死了,荆州没了,孙权在最关键的时候,在自己的盟友后腰上插了一刀,不但取走了江陵,而且拿走了父亲在荆州打拼的全部基业。

所以当诸葛瑾说什么道义的诡话时,我都懒得去辩解。什么荆州是东吴的,取回合情合理,说出大天来,他也无法改变孙权背信的事实,无法改变他破坏孙刘同盟,令季汉大受损伤的事实。此事,东吴作得太过。

自古以来,所有的同盟都是以实力来说话的,所以我宁愿少说,多做,一句话,索要荆州,不给我荆州就不行。我不想和诸葛瑾讲理,也不想和孙权讲理,所谓盟约,也从来没有道理可讲。现在季汉大胜,东吴惨败,他不可能同时得罪曹魏与我们。所以我一句:“舅父,我来了。”孙权便让诸葛瑾前来。

实力才是所有谈判的基石。季汉,不是昔日的蜀汉,坐拥三州二十七郡(国)二百余万人口近二十万兵马,实力已强于东吴。孙权不想战,只想和,同时对抗曹魏和我们,是他不想面对的。渭南之战,曹丕大败,但长江北岸的曹洪和曹休却携大胜之姿,兵势如虹,直指江南。我有着地理上的优势和孔明季汉作后盾,有着我军大胜的余威,有着东吴在东线惨败的压力,乘着实力的此消彼长,我有足够的精力和实力与孙权闹上一闹。

面对诸葛瑾这样的谈判好手,我便不讲理一次好了。

一个月来,邓芝与诸葛瑾往来穿梭,不断的传话,都在互相试探着各自的底线,都在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谁都知道,我的四个条件中,只有第三点才是关键,长江南岸半个荆州,那是全天下的二十分之一,得失之间,会对国力产生巨大的影响。

一边谈着,冯习王濬的水军与赵云陈到张苞的陆军一直与吴军对峙着,虽然没有爆发任何的激战,却不断的施加着压力。我以为可能会有几场小规模的激战,毕竟孙权不是好惹的,他的水军犹其厉害。但是没有,从始至终,孙权表现的极为理智。他的理智,也让我不敢进一步造次。在历史上,东吴人最会装孙子,哪怕准备明天一巴掌拍死你了,今天还可以温顺的低着头,冲你微微笑。我虽然表现的盛气凌人,心里却很清楚底线是什么。

我那句“舅父,我来了”,首先承认了我们的亲缘关系,告诉他我也不弄崩,却又时时提醒着他,我们这个亲戚,是有过节的亲戚,我要来清算我们之间的旧帐,这将比两国之争更为复杂。

经过不断的讨价还价,双方只在荆州这个核心的问题上来回拉锯。虽然从心里我不想要荆州,甚些想就算他给我荆州我都不要。但是现在我只是一口咬住荆州是我们的,东吴背信取了荆州,必须归还。只有这样,其余几个条件才可能顺利的实现。并要求与孙权直接见面,商议此事。

最终孙权派出其子孙登来白帝城与我协商。

孙登,字子高,孙权的长子。比我小一岁。在历史上,今年孙权被曹丕任命为吴王,同时任命他为东中郎将,封为万户侯。孙权立他为太子。当然现在魏吴交恶,这一切都改变了,他现在只是吴侯世子而已。

这个人说起来很不错,聪明,孝顺,仁慈,知道惜民,护民。孙登的生母地位低贱,徐夫人对孙登从小有养育之恩,后来徐夫人因为妒嫉被废黜,住在吴郡,而步夫人最得宠。步夫人有赏赐,孙登不敢推辞,只是恭敬接受罢了。徐夫人派人来,凡赐给他的衣服,他必定沐浴之后才穿。孙登将被册立为太子时,他推辞说:“本原确立,道义才能产生,要立太子,应当先立王后。”孙权问:“你的母亲在哪儿?”孙登回答说:“在吴郡。”孙权听了,沉默不语。孙登有时去打猎,本来应当走田间小道,而他经常远远地避开良田,不去践踏庄稼,到了空地才休息,不想烦扰百姓。他曾经骑马外出,有一颗弹丸从他身边飞过,手下的人便去寻找射弹丸的人。有一个人拿着弹弓,身上带有弹丸,大家都认为是他干的。审讯他,他却不承认,手下的人想揍他,孙登不允许,派人找到飞过的弹丸,和那人身上的弹丸比较一下,不一样,就把那人释放了。还有一次,孙登丢失了盛水的金马盂,查出盗窃的人,是手下的人干的,孙登不忍心给他处罚,就把他叫来责备数落一通,就打发他永远回家,并命令身边的人不再提这件事。说起来,这个孙登比他那些弟弟们强多了,若是活的长些,大约东吴也不会二世而亡,但是天命难测,他只活了三十三年。

与他同来之人,还有他的侍读,号称四友的诸葛恪、张休、顾谭、陈表等,诸葛瑾这一双儿子还都是当侍读的命,也算是巧合。

春天的风柔柔的吹着,袍袖和头发随风轻轻摇动。

站在白帝城头,望着东流的滔滔江水,一时间心潮起伏,只想放声长啸。

在历史上,这里是蜀汉的伤心地。数万人马灰飞烟尽,父亲就去世在这里。从此,蜀汉一蹶不振,再没有半点扩展。也是在这里,孔明一肩挑起了蜀汉的江山,成为我的相父。从此,他不自觉的担任起父亲这个角色,把我当成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照顾我的衣食住行,娶妻纳妃……

我难以想象处于那种情况下的我,又如何能够自立。

我不怪孔明,我只怪那个“我”不能早早自立,不能让人放心。

而现在,父亲虽老,我却坐拥雍凉,尽收孔明马超张飞子龙诸将之心,虽然年仅十六,却没有人敢把我当成一个孩子。而孔明也不再是可以代我主持一切的相父,他只是我的先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长者,一个得力的助手。当我取雍凉时,他能帮我守长安,当我守长安城,他能代我战渭南。我们互相配合,如鱼得水,却没有谁支配谁。这才是所谓的君臣相得吧。

想着,山脚下战船如云而来,那是孙登来了。

虽然孙权没亲自来,我微微感到有些被轻视了,我还是礼数很周到的接待了他。孙登与我见礼之后,却很恭敬的站在一边,我一愣,忽然眼望山路,心头一阵波动,在他身后,还有什么大人物,难道是……

果然,人流分开,一辆香车缓缓而前。当先一人,面无表情上山而来,那正是周善。

有周善在,难道是孙尚香来了?

望着香车,不觉间,我的手开始发抖,我的身体开始发抖。我全力控制自己,让自己显得镇静些,但是不行,在千军万马血海刀山之中煅就的从容淡定却不知所踪。我暗恨自己,这么多年的历练到哪里去了,但是眼角却开始发湿。

孙尚香,孙尚香……

你,终于来了……

此刻我真想扑上前去,掀开车帘,看看她是胖了还是瘦了,问问她这些年有没有想过我,扑到她的怀里放声大哭。

但是,我的脚如钉子钉住了一样,挪不动半分。

这些年,我是那么的恨她,但此时相见,我却无法恨得出来。儿时的一幕幕只如闪电般在眼前划过。

“阿斗,你又长胖了呢。”她把小小的我抛向空中,吓得我哇哇乱叫。

……

“娘,不要离开我。”我从睡梦中惊醒,哭叫着抓她。她把我抱在怀里:“放心,儿子,娘不会离开你的。你这样听话,这样懂事,除了你,我哪里还有什么亲人。”

……

“阿斗,你怎么来了?”在江东,我重又见到她,“几年不见,阿斗长高了,娘只怕再往天上丢你都要费些力气了。”

……

“表兄。”身边,孙登微笑着按家礼叫我,“那是姑姑来了。”

我陡然间恢复了镇定,淡然一笑,整整衣冠,甚至来得及弹去衣襟上的微尘。我抢上几步,对着香车缓缓施下礼去:“儿臣刘禅恭迎母亲归来。”

车帘微微一动,接着缓缓的掀开,那梦中无数次出现的面容绽于阳光之下。

阳光流动,有如流淌的水波,流过那张雪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的面庞。

孙尚香瘦了,似乎也老了,三十三岁的她,竟然头上有了丝丝银发。她望着我,似喜,似悲,激动中又带着几分迟疑,嘴唇抖动着,却又说不出话来--这哪里还是当年那个豪爽干练英武无双的孙尚香。

我也望着她,只是望着,过于激动的我,此刻反而陷入极端的平静之中。孙尚香,一个我当成姐姐和母亲的人,一个自幼对我关受备致的人,一个背叛了我和父亲的人,一个让我牵肠挂肚不知该是爱还是恨的人,一个我用尽心思要把她抢回,可她回来后我却又不知该如何来面对的人。

看着她那憔悴的面容,我心碎了。甚至有一刻,我想扑上去,抱着她的腿大哭一场,告诉她我曾经的痛苦,责问她为什么会弃我而不顾。

难到我当年冒着生命危险千辛万苦去东吴找她,只换来她如刀似剑的冷对和裂肺撕心的切割么?

她知不知道,她那时的一句话,几乎要了我的性命?

但是,这些话,我不能问,甚至在这山上,我连想都不能多想。我是季汉名义上的太子,是季汉实质上的帝王,我的一举一动,要合乎礼数,要掌好分寸。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对手孙登在。

一想到身边的人,此刻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周善落在我背心的那一道不善的目光。

是的,他和她,是一起的,那我呢,父亲呢?

恨意再次升腾起来。

未等孙尚香说出话来,我已自己站起身,挥手道:“将我母亲送入永安宫中安歇。”

侍卫们一拥上前,护着孙尚香去了。香车从我身边驶过,自始至终,孙尚香没有来得及说出一句话。

我缓缓转身,面对孙登,展颜道:“多谢了。”

孙登笑道:“表兄何出此言。说起来此事是父亲当年做得不对,让你一家骨肉分别,不过现下好了,表哥一家团聚,可喜可贺。”

我道:“是啊,可喜,可贺。这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孙登似发觉了我话中的异味,愣了一下,又笑道:“表兄共提了四个条件,这是第四个。小弟此来,同时带来了第一个和第二个条件,以表达我们的诚意,不知表兄能不能把你的诚意展现出来呢?”

这么说,于禁和荆州诸将都已回来了。我想再接见他们,时间一定短不了,让孙登等着不太合适,便道:“如此,我先与旧部们见一见,江头风大,请表弟先去休息片刻,我安置完这里,再与表弟商议。明天聚谈,你会看到我的诚意。”

孙登告辞而去。我带着赵云诸将等候于禁和荆州诸人。

军士涌来,那是于禁到了。

此时的于禁,白发苍苍,满脸风尘,半点也找不出当年气壮山河的气概。他最早随鲍信起兵,后一起归附曹操,被任为官军司马。从此跟随曹操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张绣叛乱之时,青州兵四处抢劫,被于禁严厉打击,他们就去告发于禁叛变,恰好此时张绣来攻,于禁先扎营寨再见曹操,曹操问他怎么不先来解释,于禁说分辩事小,退敌事大,曹操因此十分重用于他,封他为益寿亭侯。此后败吕布,破袁绍,于禁战功着着屡克强敌。另一次曹操厌恶朱灵并想撤掉他的兵权,就派于禁去办,于禁手执文书仅带数十骑直入朱灵军中,轻易的解除了朱灵的兵权,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其威名如是。他的一生,荡气回肠,好多事迹可圈可点,堪比古之名将。

一直以来,人们总觉得他败于二叔之手,觉得他比不上五子良将中的其余众人,却忽视了,在曹营中,除了夏侯与曹氏宗亲,于禁一直是最受重视的一个。在曹营的外姓将领中,能同时统领七路大军的,也独此一人而已。

不过,这些都已成云烟。今日的于文则,已不是当年的于禁。老天不帮他,一场大雨毁去了他的一生英名。更可叹的是,他才投降不久,二叔败亡,他转而落到孙权手中,孙权对他虽善,但孙权的手下人等却对他冷嘲热讽,使他痛苦不堪,生不如死。

我走上前,温声说道:“从荆州到益州,将军这一路,走得辛苦了。”可不是辛苦了,近三年的流离生涯,平常人难以相象的压力和侮辱。

于禁显得竟有些木讷了,他第一反应竟是愣了一下,不知所措的抬头望我,这时身边有人告诉他我的身份。他晃了下身子,扑的跪倒:“降将于禁,拜见太子殿下。”

我双手相搀:“将军请起。唉,天命难测,生死无常,是非成败,到头来不过是云烟过眼。将军不必挂在心上。将军之败,是败于天,非战之罪也。将军为手下数万将军而降,免于他们死于洪水,是仁心,是慈心,非仁慈之将不能为此。以一生英名换袍泽之命,将军真英雄也!”

于禁呆呆的看着我,忽然间放声大哭起来,直哭得涕泪滂沱,泣不成声。三军尽皆骇然。

赵云走上前,拍拍于禁的肩头:“文则何苦为此小儿女态,岂不让人笑话,起来,起来。”

于禁却依旧哇哇大哭,半日才道:“让我痛快的哭一次吧,求你。”

我看到,四叔眼圈也不由得一红,知道他起了兔死狐悲之感,当下笑道:“文则将军,何至于此?”

于禁大哭道:“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知道我为何而降?于禁生平,可是怕死之辈?我苦啊,苦啊!”

看着他的样子,我不由也触动情怀,感慨起来,好不容易扶他起来,安抚了他一番,让四叔亲自陪他上山。

对于于禁,说实话我并没有想过他的价值之类。要回他,纯粹是我不想让他死在东吴或曹魏。曹丕对于禁的方法是,让他去守陵,却于陵墓墙上画了他投降的种种丑态,活活羞了他。他是一员大将,三国时期为数不多的值得尊重的将领之一,就算是死,我也希望他不要死得这样惨。

至于他今后的生活,打仗是肯定指望不上他了,最多给他个闲差,让他没事儿时写写用兵心得什么的。

想着,却听有人来报,赵累等人到了。我急步下山,迎了上去。

赵累在荆州时,深受二叔的重用,而在也曾预见到二叔的失败,曾给二叔提过很多很好的建议,可惜二叔并没有采纳。最后我们离开时,他留守麦城,为我们阻住追兵,最后被擒。当时我们用计擒住了东吴的虞翻,赵累用他换了满城军民的性命。自己却被关了起来,一直到今天。

看起来,这两年多的时间赵累并没有受什么苦,似乎还胖了一些。远远看到我,他跳下马来,疾步上山,翻身拜倒:“参见太子殿下。”

“赵将军,总算回家了,快快请起,起来说话。”我双手相扶。

“是。”赵累起身,看着我,眼里闪着泪光,“我就知道,季汉不会抛弃我们,陛下不会抛弃我们,可笑那些吴狗整天编造些谎话来骗我们,说陛下不要我们了,说我们的家眷已被杀了,我半点都不信。”

“好好。赵将军先休息一下,一会儿我摆接风宴给大家洗尘。”

赵累响亮的答应一声,去了,紧随其后还有荆州的大小将领们,无论其职位大小,我都一一与之攀谈,或拍拍肩,或拉拉手,道声辛苦,说声回家了。他们在外飘流了两年多,我想给他们一种家的温暖。而这,正是父亲当年凝聚人心的力量所在。果然这些人都感动了,他们热泪盈眶,痛哭失声。

最后前来的是二叔在荆州的妻子徐氏,和二叔的一双儿女--关索与关凤。

关凤十五岁,与孙登同年,自幼便生的美艳无铸。当日孙权就是为孙登求娶她,而至两方反目。其实就我适才看到的孙登那风神俊美的样子,那恰如其份的举止言谈,觉得他足已配得上任何人,当年就算孙权向父亲求婚,只怕父亲都会同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的。可惜,孙权的目标是她,而二叔,是一个出色的将领,也只是一个出色的将领。

关索十二岁,瘦瘦的,打小就一直多病,不象关平和关兴那样健康。看着他弱不禁风的样子,我很难想象他以后有乘马挥刀的可能。

我亲自扶徐氏下车,又把关索抱了下来,关凤则羞红着面庞向我施礼。近距离看关凤,只觉她一双凤眼有一种勾魂报魄的魅力,不由一凛。

我并不是一个对美女很敏感的人。事实上身为太子,我身边的美女很多,星彩就是极美的一个。但是我看到星彩的美,却是她在宫门前挥枪杀敌的那一次。

而这个女子在见面第一次就给我这种感觉,实在让我不自觉的想起一个词语,红颜祸水。

这样想二叔的女儿是不合适的,但这个词却是那么突兀的在心头涌现。有着这样眼神的一个女子,注定无法窝在厨房和卧室里,注定无法习惯于平平淡淡从从容容的生活。那眼神里有一种火,一种可以把天地和自己全部烧化的火。

那个刹那,我感到了一种在恐惧面前的畏缩。

当我再等潘濬和傅士仁二人时,却没有看到他们的影子,我心中生气,既然说第二个条件满意了我,为什么他们没有送归。问东吴的人,回答说,他们两个自尽了。

潘濬献了荆州,傅士仁献了公安。这两个人是直接造成二叔大败的罪首。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自尽,那样两个为了生存什么都可以做的人,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们也不会走那条路的。但东吴的人却说他们死了。我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死了还是被藏起来了,但我知道从此之后他们是不会出现了。这是一个面子问题,既给了我面子,又保存了东吴的面子。

我想了想,这一页便这样揭过去吧。大家心知肚明,有些事不能深究。下面最重要的,是如何荆州的归属上,来取得最大的好处。

当晚设宴,为归来的众将洗尘,也为孙登接风。

孙登看样子是经常出席这种场面,话说出来一套一套的,听着让每个人都心底里舒服,觉得他说的好,说提对,可细品起来,每一句话却又都滑的四脚不沾地。随他而来的诸葛恪四人,个个都是儒雅风liu,口似悬河。相比之下,我觉得自己简直成了傻子,就算是诸葛乔和王濬,也难以与之相比。至于赵云陈到张苞冯习等人,比起战阵撕杀来或许以一当百,说起这种场面上的谈吐,却是百不当一。

孙登兴致很高,到后来居然抽剑在殿中翩然起舞。孙权本来便生得英武,他这个儿子俊美犹过之。此番挥洒,只似一头白鹤鸣舞于殿中一般,令人不觉间心醉神迷。

“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他唱的,竟是当年一代英才周公瑾唱过的曲子。周瑜虽死,英名长在,英风可追。

“好。”我们鼓着掌。东吴之人便纷纷叫着:“太子殿下也歌上一曲如何?”诸葛乔在一边鼓动我,“少主,你也上去表演一番,别让孙登压你一头。”

我摇头笑道:“我哪里会?你知道我不善这个,王濬,你去。”

王濬大约是季汉相貌上唯一一个能压过孙登等人的了,他长长的乌黑的头发披下来,黑色的衣衫,衬着雪白的有似女子的脸庞,美中带着一股子妖冶。历史上说他美貌仪伟,如果不亲见是很难想象一个男人可以美成这个样子的。我们四个人,都不算丑,但比王濬,却还都是差得多。

但王濬不同意:“人家出的是主将,我算什么,一会儿要是诸葛恪上,乔兄不好意思,我可以上顶上去,可现在是孙登啊,少主。”

我也不好意思再推脱,当下站了起来。说实话,季汉总是把这种聚会视为浮华之风,从来都不重视的,其中犹以父亲为最,他讨厌空谈,也不喜欢诗词。而我自然与他相类。该唱首什么呢,想了想,便记起父亲唱过的那首武帝的《秋风辞》来。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一曲喝罢,众人环顾,一时没有回音,我这才省悟,此曲稍失颓唐,确乎不适于今夜之会。

孙登也笑起来:“表兄此曲不当,当罚,当罚。”

我大笑着自罚一杯。旁边忽的关凤起身,道:“太子殿下所唱之辞绝佳。欢乐极兮哀情多,人人都在欢笑,岂知还有人心哀如死?处处箫鼓鸣兮,何人还能怀人而不忘。难得殿下还有此心,我愿赔太子殿下共尽此杯。”

这话来的突兀,一下子便打破了宴会上祥和之气。本来我此诗只是有些颓唐,是感伤人生易逝之意,可让关凤一解,竟成我在追悼二叔一般。而其词句虽隐,但暗含的锋芒却直诛人心。刹那间,我看到孙登一张面孔变得雪白,后退两步,低声呻吟道:“阿凤--”

我离孙登很近,加上我练就统帅之心后,把控全局的能力较强,即使在纷乱中也可以准确的分离出我想要听的声音。孙登这声低低的叹息在我耳边不缔是一声巨雷,让我心中猛的一跳--他与关凤,是认识的。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在哪里认识的?难道关凤在荆州的这两年,孙登与关凤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便此时,张苞也站了起来:“不错,我也与太子殿下共尽此杯!”

我心中恨道,你这笨蛋,不错什么?你根本就没有听懂。可是这样一来,季汉座中,到有一大半站起身来,共尽了杯中之酒。就象传染一般,最后,连赵云诸葛乔等都带着一丝尴尬站起身来,共饮了这一杯。

好好一个聚首,简直让关凤变成了讨伐东吴的誓师。

我忽然感觉到,这次谈判,结果不容看好。

孙登见状,苦笑一下,道:“表兄,此酒却是小弟误罚了。小弟当自罚三杯。”说着也不顾我拦阻,举杯便饮,接着以手抚头道:“小弟有些不胜酒力,告辞。”摇摇晃晃带人出去了。

我举手送他,却发现关凤眼中闪着冷峻的光芒--她,是故意的。

我一阵头大。若是关家人不同意和谈,我对我今后的事还是个麻烦。我清楚的知道关家人的能量,不说关平在西凉,关兴在长安,只说任何一个关家人在父亲面前一哭,就可能给季汉的前路投下数不清的变数。而我,却不能允许这种变数出现。我要乘着东吴大败,与东吴和谈。有了东吴这个外援替我看守益州的大门之后,我就可以用较少的兵力,以山河之险来防卫曹魏,集中精力好好的经营雍凉,休养生息,增加实力,扩大疆土,使我们的实力变强。五到十年之内,我不想再进行渭南之战这样的大战,季汉需要休息。

果然,此后数天里,关凤总在想尽办法挑拨季汉与东吴的关系,想让我杀了孙登诸人为关羽报仇。但是,我怎么可能答应她?看来我有必要与她好好聊一聊,告诉她,这世上的事,不可能完全按照她所选择的道路来走。为了国,有时就要牺牲家。

可是,与关凤谈真得不容易。

在永安宫的偏殿内,她黯然的把头一低:“斗哥哥,当年大伯三叔与先父桃园结义,誓同生死。今日先父早丧,大伯和三叔不在,一切全凭哥哥作主。”话才说完,就盈盈拜倒,泣不成声。

我最怕女人哭,一时头大无比,苦笑道:“凤妹妹,不要意气用事。家国大事,自有作主之人。你一个女孩儿,这几天行事有些过了。”

关凤道:“我是不是给哥哥添乱了?可是,我忍不住。看到吴人,我会恨得牙齿发痒。”

“那就不要看他们。要不,我提前把你们送走?”

“哥哥不要,我要留在这里,我想留在这里。斗哥哥心肠最软了,你不会欺负凤儿这个没爹的孩子的。”关凤拉着我的衣襟求告道:“斗哥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还抱过我呢。”

我吃了一惊道:“这个,我记得不太清楚了。”

“可是我却记得,斗哥哥总是那么自信,那么有主见,你认准的目标,就绝对会全力的去做,不论如何,都不回头。在你的怀里,我感到那么安心,就象和父亲在一起一样。自幼大哥在军中,我只你有这么一个哥哥。长兄如父,如今父亲不在了,你可不能不管我。”说着,她把头埋在我的膝上,仰头望着我。

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双目含露,似一朵微微颤动的海棠花。她是在诱惑我么?我觉得自己的心在巨烈的跳动着,多年来苦苦练就的统帅之心几乎在这一刻被摧毁。我双手扶起她,然后不着痛迹的向后一退,避开了一段安全距离:“妹妹,二叔之丧,实为季汉之国耻。然你可知,事有轻重缓急,家有千般事,需从紧处来……”

“你是说先父的大仇不要紧?”

“胡涂丫头,我的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断章取义?二叔自幼待我有如亲父一般,我怎么会说他的仇不要紧?在荆州,我们是一起闯出来的;我们回程,是他匹马单刀狂奔千里;吕蒙追来时,他就自尽在我的面前。说痛,我比你还痛。但是,你这样只说一个痛字,红着眼睛只想报仇,能解决问题不能?”

“不能,不能,我报不了仇,我只是个小女子,所以我来找你。我不懂军国大事,我只知道,父仇不共戴天,我要报仇,为了报仇,我什么都不在乎!”

“你胡闹!”

“不错,我是胡闹。在荆州,我胡闹得还要厉害。我差一点便要了孙登的性命,此刻,他的背心上还有我用匕首插的伤疤。我只是一个女子,我能怎么样?你们大男人不给我报仇,我就自己来报!”

我吸了一口凉气:“你不要命了,你伤了他,孙权怎么会干休?”

“有什么不干休?孙登那小子胡涂的很,见到我就找不到方向。我刺伤了他,可他自己用厚布重重勒好伤口之后,却瞒着众人,就那样一步步的摇晃着走出关府。我当时吓坏了,只怕他告我。哪知过了三个月,他又来了,却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这个笨蛋!”

我说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她时,会有那样一种“红颜祸水”感觉。看来并不是我乱想。仇恨,使她不再是原来那个单纯的如同水晶一样的凤儿。在荆州的两年时间,她已学会了用自己的美色做武器,来达成她的梦想。她是成功的,就算她几乎要了孙登的命,孙登望向她时,还是那样痴迷;当她当众挑拨汉吴关系时,孙登也只是那样痛苦的唤出一声“阿凤”。

她,就象她的母亲一样,拿起美色来当武器了。只是当年她的母亲用一双柔肩担起的是前途莫测的汉室,而她担起的,是失去顶梁柱的关家。

可是,她真得是成功的么?她的方法错了,她的对象错了。我要改变这一切,乘着还来得及。

我走出大殿,缓缓而行,想着用什么办法来解开她这个心结,却看到张苞和诸葛乔、王濬都在不安的站在殿外望着什么?

今天没有任何事,他们在这里做什么?在等关凤么?天呐,我的军营可别毁在她一个人手里。

“你们三个鬼鬼祟祟做什么?滚过来!”我的口气里已是少见的严厉。我是阿斗

第百零三章孙登

“殿下。”三人向我行礼。

“你们三个在这里做什么?”

诸葛乔坦然道:“我想问问殿下该不该与孙世子会谈了?”

王濬拱手道:“我想问问殿下该不该将水军收回到永安来?”

张苞抓着后脑,迟疑道:“我想问问殿下,该不该,该不该吃饭了?”

张苞话才说出,饶是诸葛乔和王濬正受着我的盘诘,也不由哧得笑了出来。

我恨恨的盯着他们:“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尤其是你,王濬,你在长安与我相见时,说什么话来,敢三心二意,看我收拾你。”

王濬知道我指得是他向我表白爱上星彩的妹妹星忆的事,吐下舌头:“没有,我是陪着诸葛乔和张苞来的。”

诸葛乔恨道:“你这个叛徒。”

王濬道:“我是很专心工作的,不象你们两个一样,不好好完成殿下的任务,反而整天七想八想。”

张苞恼道:“你与星忆的事,我不同意了。”

王濬道:“我不怕,反正有你姐夫给我作主。是不是啊,殿下。啊殿下,你怎么走了?”

我猛得回头:“都好好做事去,再做不好自己的事儿,整天脑子不用到正地方,我,我阉了你们。”说到这里,我自己都忍不住要笑出来。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错,但是关凤此刻满脑子都是报仇,很难谈及这个爱字的,就算与他们交往,只怕还是利用的成份居多。我可不想因为关凤一人,造成吴汉失和,或者造成自己手下的大将们产生矛盾。张苞是我的小舅子,诸葛乔是我的侍读,连笑带骂的可以压他们一时,不知道军营中其余将领们有没有因关凤而心动的。而孙登对关凤之爱,又会不会影响两国关系走势。

头痛啊。

更让人头痛的当然还是与孙登争论荆州。

一直以来,有荆州八郡或荆襄九郡之称。其实在汉代,荆州刺史部共分七郡,分别是南阳、江夏、南郡、长沙、武陵、零陵、桂阳。到了献帝时,从南阳郡划分章陵郡,这是八郡的来历。建安十三年曹操南征,除东吴江夏郡及刘表长子刘琦在江夏的部分地盘外,一度尽有荆州之地,并将襄阳从南郡分出,另设襄阳郡。加上原先的八郡,于是就有了荆襄九郡之说。实际上,这时的荆襄九郡,已不是个完整的荆州区划。

曹操得荆州后,既分南郡立襄阳郡,又分南郡枝江以西立临江郡,并分南阳郡立南乡郡。经赤壁之战,曹操败北,其势力从荆州大部分地盘退出,只保留了襄阳至南阳一带,再是江夏郡的北部。魏江夏郡治安陆,由刘表旧部文聘据守。赤壁之战前,孙权进攻黄祖,已取得江夏郡南部地盘,治沙羡(音夷)。吴江夏郡主要在沿长江地区。刘表长子刘琦在江夏的地盘主要是后世的武汉至鄂州一带,屯于夏口(后世武汉)。赤壁之战后不久,刘琦病死,江夏郡南部均为孙权所有,其间周瑜攻克江陵,占据了南郡。父亲则南征江南四郡,长沙、武陵、零陵、桂阳为其所有。父亲借荆州后(实为借南郡,原属南郡的襄阳除外。其地辖自今巫山县至今监利沿江一带,北有今荆门、远安、当阳等地),从南郡分设宜都郡,又让二叔领襄阳太守,当然是个虚名,遥领而已。这样,赤壁之战后的荆州,曹操有南阳郡、章陵郡、襄阳郡、江夏郡、南乡郡(原枝江以西的临江郡地盘已为父亲所有);孙权有江夏郡、汉昌郡;父亲除江南四郡还有南郡、宜都郡。三家所占荆州地盘,均称是自己的荆州。建安二十年,我们与孙权发生三郡之争,最后以湘水为界划分了各自势力范围,孙权在江南的地盘扩大了一些。二叔失败之后,汉军退出荆州,此后的荆州,分别为魏、吴所有。

孙登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却实在不是个善类,一口一个表兄的叫着,可到了谈判关键的地方却是寸步不让--

“表兄,我不想说当年姑父取四郡,亦是得东吴大都督周公瑾之允许;我也不想说姑父私取攻取益州,背信于东吴;我更不想说东吴借南郡给季汉之后之后,以关羽为代表的荆州人马对我东吴的欺侮。表兄,我只说荆州属东吴久矣,人心归向东吴,百姓乐业安居,为民生计,实不宜有所变动,表兄亦是仁人君子,自不会令苍生受苦吧。”

这个小东西,嘴里说不说,可是一件件一桩桩他都说出来了。嘴里的牙似带着眼睛,每一口都咬到正地方,让我无可辩驳--

“表弟言下之意,是不想还荆州了?”

“哪里,表兄大兵压境,志在必得,我怎敢说不还。要不,我与父亲说说,把江陵城交还给表兄?”

“想让我来代你挡曹魏,你倒是不花钱得来保镖啊。只要江陵一城,还不如不给。”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们便不给了。”

“表弟,你说我把你留在这里,舅父会不会拿荆州来换啊?”

“表兄试不试不就知道了。反正小弟难得出来一次,与表兄多亲近亲近,也是极好。只是若让表兄担上失信于天下的恶名,岂不是小弟之过?”

“我只是开个玩笑,又怎么起扣留表弟这样的心思--虽说当年舅父曾想扣我来换荆州,但毕竟没有实现啊。这样吧,荆州在你们手里,而且也正如你所说,百姓还算安定。我可以不收取荆州。也就是说,荆州还由你们统治。但是,虽不变更荆州的统治权,但是却一定要说明荆州的所有权。”

“所有权?”

“不错,我军拥有对荆州的所有权,这样我可以对我军将士们交待,这证明我取回了荆州,为大军收回争取一些借口。但荆州由你们管理,你们统治,只要每年象征性的交些费用给我们,你看,表兄我对你不错吧?”

“这倒是没听说过。荆州是你们所有,是我们统治,这意思好象荆州还是你们的啊,我吃亏了。”

“你哪里吃亏了,难道你连个虚名都不肯给我们不成?”

“若只是虚名还可,但是你们要保证,不来索要荆州。”

“当然可以。”我笑道,“表弟难道不信我么?”

“表兄自然是可信的,但我不太相信表兄背后的季汉而已。而表兄所指的荆州是指哪些地方,而象征性的费用又是多少呢?”

“放心,我所说的荆州自然不会指荆州全域,曹丕的地盘肯定不会给咱兄弟来分,而舅父原有的战领区我也不会算在其内。我所说是指南郡、宜都郡、长沙郡、零陵郡、桂阳郡、武陵郡。而这象征性的费用,就暂定为此六郡每年税收的六成吧,剩下的费用你可以自由安排,如何?”

“表兄,你这是要难为死小弟啊。我若订了这种协定,回去之后,只怕父亲非杀了我不可。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姑父已经割让给东吴了,表兄居然还要计算在内?税收的六成,剩下的四成只怕都不够支付当地官员的开销了。”

“表弟,不要怪表哥不讲情面,实在是我也无可奈何,低于这个条件,我父亲也会杀了我的。”大约孙权让他儿子来,就是为的可以以小卖小,我狠狠心,不受他的影响。

“除了三郡之外,其余的税收六成给你。”

“按湘水划界,八成。而且这两年的要补交。”

“你杀人啊。七成,多一成我马上回东吴。”

“七成可以。但你们攻荆州时给我们造成的各项损失要另外赔偿。”

……

……

主将商议的差不多了,便是副手们上阵,到他们这里就更细了,几乎是一个县一个县的进行统计,计算数额,物产,确定税收和应当交付的财产。

而我在小赚了一笔之后,心情也格外的开朗,带着孙登在山上骑马散心。这样下来,荆州虽丢,但我们的岁入与未丢之前几乎没什么区别或者是更多,因为荆州不需要我们支出了,这些岁入注入雍凉益三州,会给我们季汉带来勃勃的生机。再加上东和东吴带来的政治上的好处,比起收回荆州也差不了多少了。

孙登行不数里,表情却变了沉郁起来。

“表弟,怎么了?你不会是心痛那些税收了吧?”

“哪里,父亲曾教过我,遇事必决,决后不疑。这些税收无论是多是少,我都不去想,钱并没有地盘和人口重要,我心里有数。”

我心里格登一下,我小看孙登了,看样子我打算的在荆州以我的名义开粥场、开书院收拢人心什么的不好办了。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是在想一个人……”

“关凤?”

“表兄看出来了。这就是债啊。说起来,荆州之事,怪不得姑父和关羽,也怪不得父亲。天下之争,非同私人授受,关系到万世千秋,关系到亿万生民,成则一统山河,败则诛连九族国败人亡。说实话,虽然你我兄弟此刻在这里互相交心,如若你此刻危害东吴存亡,我立时斩杀你不会有半点的犹疑。”

我笑道:“我相信。而且我也一样。”

“但是在关凤面前,我做不到。我无法面对她那双眼睛。关羽之丧,在东吴是去了一个强敌,两国交战,必须采用各种方法来削弱对手,增强自己,关羽是季汉第一将,是悬在我们头上的一把刀,我们没办法不对付他,而且可以对付的心安理得。但我无法用这种心态来对待关凤,她只是一个孤苦的女孩子,失去了父亲,陷入了‘敌营’,无依无靠……表兄,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上她的,反正我只要一闭眼,眼前就会出现她的影子。我知道我与她是成不了的,但我却忘不掉,忘不掉。”

“你说这些,”我迟疑着,心下迅速盘算着把关凤嫁给他的得与失,“是想我帮你娶到她么?”

孙登仰天长长叹息了一口气:“不是,我只是想让表兄关照她一点,消解她心中的仇恨,给她找一个好的归宿。而我与她,是永远不可能的了。她为什么是关羽的女儿而我是孙权的儿子!”

他打马向远处奔去,回头高叫道:“表兄,我想找个地方打猎。”

“可以,我来安排。”孙登是个劲敌,这从谈判中可以发觉,从此事亦可以发觉,虽然他心底里放不下关凤,却可以狠下心来摆脱她。如果不是知道二十多年后他会死去,我就要考虑要不要想办法除去他了。

“表兄,你可知道当日姑父与父亲在东吴,曾共同驰马试剑,斩断巨石之事?”孙登意兴飞扬,纵马来回趋驰。而他跨下那匹火红的辽东马也不住的嘶鸣着抬起前蹄。江东不出马,而曹魏一直也不肯把马卖给东吴,以增强东吴的实力。但是孙权却是一个爱马之人,他最恼恨的一句话就是北人尚马,南人尚舟,所以在他的手下,一直保存着一支精锐的骑兵。为了保存这支骑兵的力量,他不惜凭着自己的大船,从海路走辽东去买好马,这些马一点也不比我们的凉州马差,只是价钱就要高得多了。不过今后,他们就不用费这样大的力气了,我们之间的贸易会让他们节约大量的海运费用。毕竟在这个年代,海运的风险还是极为巨大的。

我与孙登已已离开白帝城三十余里,处于群山之中。这一带坡缓林密,人迹罕至,正适于打猎。为防意外,我特意安排普法去“保护和照顾”关凤,怕她给我生出什么事来。对这个任性的有几分偏激的异姓妹妹,我又是心痛又是担忧,她有她的主见,这不是旁人能轻易改变的。但这一切却又是环境造成的,不能怪她。所以我现在既怕她伤了别人,又怕别人伤了她,还怕她伤了自己。这真是让人头大啊。若是二叔在,一记耳光就能把她这毛病纠正过来,但是现在,谁还能开解她呢?

“表兄,在想什么呢?”孙登奔了过来。

“没有没有。你说舅父与父亲在江东策马试剑之事么?我自然知道。那时,你才两三岁吧?舅父与父亲都是一代英豪。在当世,除了曹操,我最佩服的就是他们两个了。”

“表兄居然佩服曹操?”

“不错,论及雄才大略,无论是父亲还是舅父,都及不上曹孟德。当然说起爱民护民,十个曹操也比不上我父亲。”

“是啊,天下英雄,不过曹刘二人,可叹英雄俱老啊,现在天下,还有谁是我父的对手?”孙登摇头晃脑的叹道。

我听他说父亲已老,在马背上挺直了身子,道:“江山更替,英雄辈出,表弟不也是英雄么?”

“我算什么英雄。表兄定雍凉二州,那才是英雄所为。不过,小弟虽是南人,自幼也很喜欢骑马射箭,不知表兄如何?”

小东西,知道我不精武技,想来取笑我。我笑道:“我虽本领不济,却也不敢后人。”

正说着,突然一头麂子被从林中跳出来。孙登策马斜刺里冲出去,一箭正中那麂子的后背。那麂子在原地跳起,猛的一震,一跤摔倒。

我鼓掌喝彩道:“好箭法。”

孙登将弓交给我:“表兄也来试试。”

我大笑道:“我不用这个。”说着跳下马来,走到那麂子跟前。那麂子伤得不轻,在地上挣扎不起,一双如水的大眼睛充满了泪水,凄惨的鸣叫着。

我从怀中取出几枚银针,给它刺上止痛,然后轻轻剪断箭杆,取下那箭,敷上伤药止血。这麂子好半天才挣起来,叫了两声,一摇一晃的去了,可去的却是军营方向。我笑道:“这头笨麂子,竟是伤得傻了,后面人放开它,不要伤害。”

孙登摇头道:“表兄身为医圣弟子,医术不凡,可惜心肠太软了吧?而且,拿弟弟我的猎物作人情,过份了哟。”

我笑着从腰间取出一块玉佩交给孙登:“表弟,你的猎物,我用此玉来换如何?非是小兄心慈。那头麂子,怀有身孕。”

孙登呆住,然后将玉佩交回到我手中:“表兄,你的箭不用射了,是我败了。早闻兄长少时曾言,愿学医者心,疗天下疾患,今日方知此言不缪。”

我二人相视大笑,皆起知音之感。于是索性把随从们支的远远的,找了一块青石,坐下来畅谈起来。说起江南人物,塞北风情,说起百姓生业,稻麦稼穑,说起交通贸易,往来交流,说起个人志向,梦想追求,不觉天色渐晚。风声自林间穿过,松声如涛。阵阵的寒意浸了上来,我与孙登起身准备回城。

忽然我嗅到风中有一股怪异的腥气。我急道:“表弟,莫要前行,当心猛兽!”

话音未落,孙登已经一箭射了出去,密匝匝的林中,似有什么东西被触怒了,树木剧烈颤抖着,摇动着,突然一头巨蟒在林稍闪现出来。陈登第二箭又射过去,正中那蟒的前胸,箭射却沿着它的鳞甲弹了开去。陈登大惊时,那蟒蛇疏然不见。

我只觉一阵彻骨的寒意透体而来,那寒意来的疾,得的速,冷冰冰直透肌肤。不由大为震撼,好久没有过这种寒意了,而这种寒意,只在面临生死关头时才会有。

想着我将一个哨子放在口边,猛的吹响。接着拉了孙登便向回逃。不远处黑塞与李氏兄弟奔了过来。诸葛恪与数名解烦兵统领也奔了过来。

便此时,四周簌簌之声不绝于耳,竟是数不清的毒蛇爬将出来。

我心头大骇,生平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蛇类,一见它们那长长的不断扭曲蜿蜒而来的身子,那尖尖的吐着火红信子的头,我就觉得全身上下每一个汗毛孔都乍起来。

孙登虽然生于江南,但却也没见过这样多的蛇,用箭只在地上乱射,眨眼前十余支箭便射的精光,可是蛇类太多,哪起得了什么作用。

我拉了一把孙登转身便走,与黑塞诸人汇合,可那些蛇看起来爬行不快,却是紧追不舍。身后已有几条距我不足数步。

黑塞是南疆人,知道其间要紧,大叫道:“殿下,丢下衣服。”

我把披风丢开。便此时,一头蛇如箭般飞起,正射在那披风上,张口撕咬,连连摆头。那披风落在地上时,已有数头蛇飞叮在那披风之上。我心下吃惊,不知还有什么可丢之物,正在腰间乱摸,忽然脚下一拌,扑得跌倒了。

我一跌倒,孙登也摔在地上。一条蛇飞扑过来。我在抽出宝剑,一剑将那蛇斩成两断。那断蛇在地下,犹自未死,不住的翻腾扭曲,蛇血溅的倒处都是,又腥又凉。

正在此时,另一条蛇扑至。我长剑在外,来不及收回,正在吃惊,一把角弓伸过来,半空一挑,那那蛇挑飞了开去。却是孙登。

我向他点头示意,心生温暖。此时二人同时对敌,也不顾不得两国两家,恩怨情仇,一意求生之间,竟感到甚是莫契。正此时,孙登脸上突露骇意,我回身一下,也是大惊,只这眨眼之间,却已是身处蛇群之中,再无法与黑塞汇合了。我二人背对背靠拢,各持兵器一时不动,只待那些蛇飞扑上来,能斩杀几条算几条。

眼见得围笼来的群蛇向着我们二人,纷纷高抬起头来,便要攻击。忽然半空里一声大喝,一团黄蒙蒙的雾气从天而降,呛得我与孙登不住的咳。那些蛇更是如被重击,纷纷乱了起来,向后翻滚攀爬,彼此缠绕,乱成一团。紧接着一个人从天上落了下来。站在我们身边,正是黑塞--原来他见我与孙登被围,让李氏兄弟四手互搭,把他半空中抛了过来。

他生在南疆,身上带着蛇药,一下洒出,群蛇退避不迭。

黑塞护在我们身边,大叫道:“山上风大,我这蛇药只能挡得一时,就被吹散了,快点火把来,用火烧这些鬼东西。”

护卫们答应着,分出一群人去寻火把,另一群人挥动兵器向群蛇斩去,向我们靠近。便此时,那蛇群之中,忽得立起一根柱子,大惊之下望去,正是开始孙登曾射过的那条巨蟒,此时看来,它的身形更是巨大,长足有三丈,三尖的头高高仰着,能到一个人那么高,身子来回摆动着向前游来,游蛇纷纷避开,给它让出一条路来。

黑塞也弯下身子,略带紧张的望着那蛇:“王蟒!”

“王莽?”我惊道,那是夺了我西汉江建立新朝的奸臣的名字。但随之明白这条大蟒唤作王蟒,便想起黑塞曾与我说过的夷人传说,这种王蟒是蟒中之王,是龙族异种,能驭百蛇,可怕之极。怎么这么倒霉被我们遇上了。

来不及多想,那蟒张开大口扑向黑塞,黑塞身形如电,闪不如发的退身一避,手中长枪一抖,已刺向王蟒口中。这一招是他执掌八阵图的杀招,一枪刺出,一往无前,我曾见他用这一招,将一株大树都刺穿了。而他手中那枪也是精工打造,锋利无比,一枪刺透王蟒喉,从颈后穿了出来。刹那间鲜血飞溅。我与孙登齐声喝彩。

可是那蟒生命力之强悍之极,若是其它动物,此一枪早不要了它的性命,但这蟒竟长啸一声,身子一盘,巨力陡发,一下子把黑塞缠住了,只刹那间,黑塞已是脸色铁青,再也抓不住长枪,眼见口角中鲜血流出。巨蟒之力极大,它可以将人的骨骼活活勒碎,然后整个的吞食。

眼见危机,孙登把弓弃在一边,纵身一跃,将那长枪抓住,向后一拉,巨蟒又是一声大啸,身形疾起,升起五尺多高,鲜血如雨般飞溅。孙登连人带枪被它一下子摔飞了出去。那巨蟒身子正横倒在我身前。我大叫一声,举起手中宝剑,向下斩去,正斩在那巨蟒的颈后。那巨蟒身子上长满厚厚的鳞片,适才孙登用箭都无法伤它。可是我的宝剑却是天下第一铸剑大师莆元的作品,这一剑下去,砍透重重鳞甲,直斩入二寸多深。

那蟒遭此重创,猛得把头一抬,一股巨力袭来,我却连人带剑被这它的肉身子硬生生撞到一边。可王蟒这一下痛上加痛,伤上加伤,狂性大发,放脱了黑塞,直向我扑来。黑塞如一袋米般倒在地上,挣扎不起。我只震得两臂发酸,几乎执不住长剑,急忙退开两步。却看那蟒再次扑下,我手中剑一抬,竟刺在那王蟒的上腭。此剑锋利无比,入肉直如插入一块豆腐,我的手全部送入了蟒口。蟒口里的鲜血沾了我一手。那蟒发起狂来,猛得咬下,我放脱剑柄,转身便逃。它将那剑咬合在上下腭之间,那剑竟从头顶插出来。可它犹自未死,身子在地上乱滚,直打得石飞沙走。

我才逃开数步,便见一条巨柱直砸下来,却是那王蟒一条巨尾,眼见我要被它打的骨断筋折,忽然一声大喝,孙登横枪架在我的身前。

巨尾砸在枪上,孙登一口血便狂喷了出来。

“表弟!”眼见孙登受伤,我心痛已极,大声叫道。

便此时,李氏兄弟、诸葛恪等突破蛇阵,奔了过来,将我三人拖到一边,那巨蟒犹在地上翻滚,直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方才停下,尾尖还自颤抖不己。

巨蟒虽死,余威犹在,好半天诸人皆不敢向前探看。

此时其余众蛇走了个干干净净,只余满地亮晶晶的粘液和横七竖八的蛇尸。

兵士们一拥上前,把这片地方包围起来,拿着火把四处照着,见到残余的蛇类便将手中的兵器猛挥下去。

诸葛恪望着那巨蟒,叹道:“此为神龙之属啊。今日竟丧在世子与太子之手,实乃天意。当年高祖斩蛇,路遇老妇人哭道:赤帝子杀了白帝子。今日之事,与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及答话,先检查孙登之伤,却只是脏腑受了震荡,问题不大。倒是黑塞被巨蟒缠住,光肋骨就断了三根,身上的擦伤,挤伤更是数不胜数,小心的为他接正断骨,让兵士们做个担架,把他架在上面,抬回白帝城。

诸葛恪也安排众人抬起巨蟒,敲敲打打返回。我与孙登并马而行,一路说笑。此战说来极险,差一点我与孙登便交待在这里。经此一役,我们的感情也似更亲,想起前些天互相算计的样子都有些好笑和后悔。

白帝城中诸将都知道我们去打猎,谁也没想到我们会打来这样大的一个家伙。赵云等老诚持重之人听说此事,后怕的不得了,连连责问护卫之人为何会离开我们。不过当着东吴客人的面,却又不好多说,只私下对我说,殿下千金之体,不应轻易涉险之类的话。

其实我心中也是后怕,但看江东这些人,胆色非常,却也不想让他们给比下去。这个时代的人,大都有几分疯狂,其中以孙家为最,当年十八路关东诸侯徘徊不前,孙登的爷爷孙坚一个人引军西向,打得董卓望风而逃;而他的大伯孙策更是天纵英才,被目为江东小霸王,若不是华年早丧,谁都不敢想象他的将来;而他的父亲虽然三分天下有其一,似乎是个太平天子,可他也曾独自射虎,勇名卓着。

不过,从此事,我也似乎发现了孙家的一个特点,那就是太傲气,太爱冒险。虽然这两点在孙权之后变得含而不露,但却流淌在孙家的血液里,无法抹去。这是长处,也是短处。

孙登一路上眼睁睁看着那条巨蟒,甚是喜欢,我于是当众把此蟒交给了他。事后,诸葛乔对我说:“太子与孙世子合力斩蟒,却交于他一人之手。而人们常把此事以高祖斩蛇做比,感觉实在不好。”

“你是说此蟒比做江山,我这一让,似乎暗喻两国共努力,却让他们得了江山么?呵呵,笑话。一条蛇如果能代表江山,那为什么是统治天下的是人。有德有能,便是布衣也不会被人轻视;无德无能,便如袁术那样四世三公手持传国玉玺也难逃一死。我此次让出此蟒,其实我就是想让他们自己有这个感觉,感受到我的大方和实在,觉得和我合作,未来会给他们绝大的好处。一条蟒来换他们的信任,值。至于涉及到江山,我不会对任何人放手的。”

诸葛乔释然,道:“殿下胸襟之广,实在不是一般人所能及。不过,孙登其人,虽然年少,却是处事稳重,不畏艰险,敢担大事。日后怕对太子有较大危胁啊。”

我笑了:“看来关凤的魅力当真不小,让你也处心积虑的对付他。你不用解释,我是和你开玩笑的。孙登其人不错,我很喜欢,特别是最后他代我挡那巨蟒,自己被震出血来,我很感激他。不过天下大事,不是私人情谊所能左右的,在这一点上,我与孙登,都分得清清楚楚,做不到这一点,我们就不配分别做季汉和东吴的继承人。不过,我不是周郎,眼见先生才高,曹操未灭便来坏先生性命。那样的事情我是做不出的。何况东吴孙权精力正盛,数十年内孙登还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就算是他能起作用,此时却也是针对曹魏,而不是背信仰攻有三峡天险的我们,对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害。至于曹魏灭后的天下如何,我虽然不敢自大,但有你们帮着,我还不会差于孙登。”

诸葛乔被我说得笑了:“如此倒是我小气了。殿下既有如此自信,我又何苦当小人。”

他离去时转身问了我一句:“孙夫人已归,太子也该抽时间去探视一下,否则似乎不近人情了吧。”说完不待我回答,已自去了。

我不由沉默,早没有处理政事的洒脱。

我不是不想去见孙尚香,但是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身份,如何来见她。在东吴她对我说的那句残忍的话,让我至今无法原谅。她不认我这个儿子,我怎么来认她这个母亲?

我曾想过以残忍来回报她的残忍--在一间大宫殿里,我盯视着她的眼睛,看着她在地上瑟瑟发抖,却志得意满的冷笑:“你不做我刘家人了,不做阿斗的娘了,你逃得掉么?”然后当着她的面,用皮鞭狠狠抽打周善,听着周善的惨叫,看着她的发抖,我却哈哈大笑。

我也曾想过这样的情形--一见面,五六年的思念在心头奔涌。我扑倒在她的怀里,痛哭失声,求肯她愿谅父亲的再娶,求肯她忘掉周善,我们忘掉不快,回到从前的日子。

我还曾设想过放她与周善一马以全她昔日待我之情……

还曾想过悄悄杀死周善然后把她囚起来以免她改嫁的丑闻败露令季汉蒙羞……

但是,我终于狠不下心肠,既下不了毒手,也不能放手。她,曾经是我的母亲,曾经待我极好。我当年在她离开时曾说过要接她回来,她还笑我只是个孩子。我现在实现了我的诺言,尽管这诺言早已变了味道。

我问自己,我是不是有些孩子气了,把她硬接回来,会不会太残忍。可是一听到诸葛瑾说她在江东日夜思念我和父亲,我就没办法不恨,没办法不说出让她回来的话。

她曾伤得我那样深,我又怎能让她在江东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我在门外缓缓走动,心潮起伏不定。连诸葛乔都觉得我该去看她了,看样子我是躲不过去了,那就看一看她去。我起身向孙尚香的下处去,身旁李氏兄弟紧紧跟随。

一路前行,我的心不由自主又跳起来,我暗恨自己,想说句话放松一下,一张口竟然说道:“黑塞在哪里养伤,我们去看看他。”

一行来到黑塞养伤之地,看黑塞精神好了许多。我坐在他的旁边,问道:“黑塞,好些了么。”

黑塞还是那样硬硬的听不出表情的汉话:“殿下,好多了。”

“今天的大蟒出现的真怪,还好你伤得不重。”

“是,少主,这王蟒本来这里没有,真怪。”黑塞道。

“什么?这王蟒本身不产于此地么?”我一惊,一把抓住黑塞的手,抓的他一皱眉,我赶紧放开,转身对李晟道,“去找四叔和诸葛乔来一下。”

“是啊,殿下,这王蟒本是南方障气四合的密林中才有,只有南蛮土人才能进入它们的领地。而此处却从来没有见过。”

不一刻,四叔和诸葛乔进来,我让黑塞把适才的话再说一遍,然后道:“此次遇险看来不是偶然,而有贼人设计的,想不到我们去打猎,反而让人用野兽来猎了我们,今日若非黑塞这个熟知南蛮之地的人在,只怕我与孙登便回不来了。”

四叔剑眉竖了起来:“我马上带人去搜索,抓住那贼人,我活剐了他!”

诸葛乔摇头道:“不妥。一则,那贼人若能驱动王蟒作战,必是本领高强之人,身在密林之中,又岂是一队军兵所能发现。二则,密林深山,地理不熟,危机重重,前些年益州变乱,来降都督手下一员副将带五百兵马去攻一个只有百十人的寨子,结果全军陷在老林子里,没一个活着回来。我们现在多是水军,不善于山林之战,我军出动很难捉到他。三则,那贼人见王蟒已死,必不会留在原地,所以就算是去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四则,驱动巨蟒作战之人,未必就是要害殿下的主谋。”

四叔恨道:“我就不信他是神仙,能不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我却明白诸葛乔的意思:“四叔,此事我们要查,却不一定要明查。我们表面上只做不知,按兵不定,暗中派人细细察访,一但发现是谁,再一网将之打尽。”

诸葛乔点头道:“不错,我正有此意。此人用此法暗害少主与孙世子,等于是时打击季汉与东吴。应该是谁呢?”

“曹魏?”不知为什么,我脑中忽然闪出司马望的影子,但随之排除,他才败于我军之手,司马家正面临曹丕的信任危机,若是还有本事跟到这里来弄鬼,他就成了神仙。何况,此蟒是南方特有之物,曹魏军中皆是北人,谅也无此能人。

若不是曹魏,那么会是谁呢?我的脑子里快速闪过一个个名字,刘铭?刘璋?孙登的几个弟弟?关凤?她没有这样狠也不会有这样的能力吧?突然知道遇蟒是人为所致,我几乎有些草林皆兵起来,只觉人人可疑,到处都是疑点。

黑塞忽然道:“此等驭兽之术,世上似乎并不多见。好象只有西南蛮八纳洞之人,方才知道。”

诸葛乔拍手道:“不错,此事翻转过来往回推,却似乎更容易些。若果是他们,那范围可就小的多了。”

四叔道:“不论是谁,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我派李晟会同几个蛮人侍卫回那林中探查踪迹,派诸葛乔会同张苞下山,细查建宁、永昌、牂牁、越嶲四郡近来动向,在历史上,孟获之叛便是这几个郡的太守引发的,此次发现的蛮人,是不是孟获叛乱的前兆呢?与此同时,我加快与孙登的谈判速度,防止与东吴的合谈被破坏。

诸葛乔等人并未查出各郡有什么异动,反到是李氏兄弟做事极其干练,第三日便来向我汇报,发现了那些蛮人的行踪。

“殿下,我兄弟当日下山,前去那处山坡,细细查访。为防蛇虫,特意带了大量蛇药和解毒之物,以备不测。在王蟒出现之处,我们查了半日,什么也没有发现,那里蛇类爬过的痕迹也太多太乱,而且向着四面八方分布,看不出什么。我们想,这些毒蛇或许是王蟒召来的,所以王蟒一死,便四散而去。但那王蟒是何等巨大的东西,从南中千里迢迢来到此地,必然不是一路游爬过来的。走陆路,要有车,走水路,要有船。而且从南中到此地,绝非一日之功,殿下与孙世子会谈之事,也不过是近一个月的事,把消息传到南中再运此蟒前来,绝对时间不够。我们向前探不多时,便放弃了,认为再向前行,山路险峻,当地人都说无路,南中蛮人如何知晓?所以我们便转身向回查。在距那山坡十里的一个渡口处,我们打探消息,果然听说有人曾在我们打猎的前一天,见到过一船小船载着十几个蛮人,并抬着一口巨大的箱子下船。我想,那一定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些蛮人和王蟒了。可是,我们打猎之事少有人知,他们的时间把握如此之准,是有内贼通报消息无疑。当下我兄弟分兵两路,我让李暠检查附近最近的吴营位置所在,自己则去各处关防,探查有无这艘小船和蛮人过境记录,一直查到两个月前,没有任何的记录。若在以前,没有记录尚可,此时殿下亲身在此,各处关防皆派白耳军中精干之士前去督查,决不应有玩忽职守之事。而能深入我军腹地,却逃过我们耳目的,除非是来谈判的吴军。

我与李暠见面,都认同这个观点。于是我们潜伏在吴营旁边,打探吴营的动静。此次来白帝城谈判的,除了住在山上的孙世子等人,还有山下徐盛的水军与潘璋的陆军。此处军营正是潘璋属下的一个营帐,而刘璋也正住在这个营帐之中。”

我一惊,拉住李晟的手:“你说,刘璋在那营中。很好,很好,你立了大功。但是,那王蟒也差点伤了孙登,难道东吴人连自己的世子也不顾了么?”

李晟道:“我们在营外伏了两日,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我便冒险打倒一个放哨的士兵,穿了他的衣服乘夜混入吴营。此处军营因为所处偏僻,并不重要,再加上几分运气,居然让我蒙了进去。我在营中果然发现了几个蛮人在那里架着火烧烤野味,边烤边喝酒,边大声喝歌,我不懂蛮语,也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只感到他们有些不快,好象在发牢骚。过了一会儿,一个兵上前说道:‘军营之中,需得保持安静,不可喝酒吃肉,大声喧哗。’话未说完,一个蛮人挥起狼牙棒照头便是一棒。那兵登时脑浆迸裂,翻身倒地。我当时吃了这惊,这蛮子手头怕有三四百斤的力道,便是黑塞,也不见得有如此大力。这下子,吴军大乱,纷纷围拢上前,把十几个蛮人围在当中。这些蛮人虽然力大凶猛,却难以抵敌战阵之威,眨眼间被围在当中。此时旁边营中出来一个蛮人,头上插着十几根羽毛,颈上披着金珠缨络,碧绿的眼睛好似野兽一样。高声喝道:‘都住手!刘益州,我们千里迢迢前来助你,你们这是何意?莫不是要鸟尽弓藏不成?’说得倒是一口流利的汉话。接着帐中出来一个吴军将领,将手一挥道:‘都散了,散了。’一个小兵道:‘将军,他杀了我们的人。’那将领看看地上的尸首,回身对那蛮人头领道:‘荆蟒大王,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在我军营之中,便当从我号令,此处需不是南中,你的手下,怎能胡乱杀人?’那荆蟒大王道:‘你不过一个小小偏将,胆敢如此放肆。让刘益州和潘将军直接与我说话。他们想要攻益州,让我南中诸部与之配合,南时东攻,使刘备人马左右难支。可是此刻眼见大事将成,又搞什么合谈。合谈便合谈,却还不让我们走,反要我们出力帮着杀人。此刻我们的神龙都被杀了,杀你们个把人,又算得了什么?’那吴人将领听了,只是一笑,道:‘大王何需如此。既然你说神龙已死,那么你杀我军士之仇便此揭过。潘将军军务繁忙,刘益州身体欠安,都没时间见你。此处军营虽小,在下也只是个小小偏将,可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却还是我一个人做主。近几天外面风声紧,你这些手下还不知收敛,难道都不要性命了不成?’荆蟒大王恨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管爷爷。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爷在这在里了,走!’那吴人将领道:‘走,只怕没那么容易。’正僵持着,帐帘开处,一个年过五旬的肥胖老者走出来,却是满脸病容,道:‘别动手,一切好商量。’吴人将领与荆蟒大王同声叫道:‘大人。’老者道:‘算了,你们要离开便离开吧,由此南去百里,有山名唤龟灵,南中来的人都在那里,你们换了汉装,悄悄出发,只越山脉,莫走大路,约三五日可到。此番你们做下这等大事,我也是日夜悬心,你们又与他们合不到一起。走吧。在那里等我消息,放心,吴候就算此次不动手,也总有用你们处。’一边说着,一边拉那些蛮人入帐。我又伏了段时间,乘夜又离了军营,早上果见那些蛮人改了装束,悄悄离开。我按排人悄悄跟踪,自己来向殿下汇报此事。”

我拍着李晟和李暠的肩:“子昂,子暄,你们两个很好,做得很好。但是,以后不要冒这种风险了,若是被抓住,那可如何是好。还有一事,那东吴哨兵被你们打倒,岂不会泄露了消息?”

李暠低下了头,过了片刻道:“我随身带了条毒蛇,用那蛇咬了他一口,回来时也把他的衣甲给他穿了回去。东吴人就算见到他,也只是以为他被毒蛇咬死的,不会有所怀疑。”

我点点头,让他们下去。

龟灵山,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名,也不知山中有多少人。看那吴人将领与荆蟒大王对那胖老者的态度,他很有可能便是刘璋。而从他们的对话中也可得知,这些蛮人前来,果然是受了刘璋召唤,打算共同对付益州。若我军全力应付吴军之时,蛮军全体从南中出动,那的确是难以应付。但是,我在益州消解各族矛盾,收纳各族有名望的人当官入仕,民族矛盾不象历史上那么激化,若说蛮军举族皆叛,可能性已是微乎其微。就眼下孙权选择与我们合谈来说,只怕受刘璋召唤前来的不是很多,给刘璋的支持也极有限,所以也无法坚定孙权取益州的信心。其实这是不难想象的,刘璋当着益州牧都做不成什么事,何况如今。

但是,孙权既然选择了与我和解,为何潘璋营中会出现这行刺之人。而且其目标居然是孙登,若是果真孙登身死,对东吴又有什么好处?这种蠢事,又岂是孙权会做得?而刘璋生来胆小,若不是有什么人给他撑腰,吓死他也不敢放出过些蛮人做出此事,虽然用野兽进攻,就算出了问题也只能怪我季汉安排不当,防护不周,但是只要是人作的就可能有漏洞,他又怎敢出此计策,他不怕万一会被发现?

这倒底是什么原因呢?

难道是夺嫡?不错,肯定是夺嫡!

想到此节,我心里豁然开朗。在我的印象里,东吴的权力之争应在孙登死后,那是孙权二子孙和与孙霸相争,打得不可开交,孙权一怒之下,将两个儿子全部杀掉,把帝位传给了小儿子孙亮,埋下了东吴败亡的种子。想不到,在此时已经有了苗头。我不由更进一步想,孙登的早逝,会不会也与此有关?

谈判已近尾声,而我与孙登因为有着共同杀蟒的经历,情谊也是一日比一日更近。我借机探问东吴的情况:“表弟,听说在东吴,有好多人主张与我们一战啊。”

孙登微笑:“天下之事,哪有个事事如意。只有一些不明事务的蠢物,才会做此想。”

“听说你的一些兄弟也牵扯其内?”

孙登面现讶色:“表兄如何知道?其实此事与孙英他们无关,都是他们的师傅们搞得鬼。”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我心一阵狂喜,口中却叹道:“自古天家无亲情啊。”

孙登一下子咬住下唇,眼睛向壁上扫去,壁上挂着一张新用蟒筋制作的角弓:“表兄的意思是说?”

他是聪明人,看来也觉出了此次打猎情形不对。我摇头道:“我什么也没有说,不过此次和谈成功,你也算为东吴立一大功,只怕有些人不乐意吧。”

孙登不悦道:“不会,他们就算不想和谈成功,却也不会来害我。”

我起身道:“那是自然,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不过,三日后我打算再进行一次打猎,此番我只请表弟一人,表弟有没有兴趣呢?”

孙登望着我,良久点头道:“表兄组织的打猎,向来出人意料,小弟我怎能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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