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梨花缓缓飘落，花瓣铺了满地，时不时一阵微风拂过，被吹起的花瓣如雪花一般飞扬，凄美而圣洁。
整个棠梨宫被一片死寂覆盖，草木尽数枯萎，唯余庭院正中的一棵梨树，屹立不倒。
尚未踏入正殿，秦妤就听到了压抑不住的啜泣声，那声音悲痛欲绝，却又带着倔强不甘。
甫一踏入殿中，秦妤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没有棺椁，没有白绫，周莹的尸身就那样，没有一丝遮掩地躺在床上，只有一个瘦弱的身影跪在一旁。
秦妤由沈江扶着，缓步向前，她一连在御书房跪了三天，下了早朝开始，到日落结束。膝盖高高肿起，此时走起路来脚步都有些许打颤。
并不宽厚的手掌，轻轻扶着秦朗的发顶，秦妤不会安慰人，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法，不过好在聊胜于无。
秦朗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之中，直到头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他才意识到有人来了。他抬头去看，在看秦妤时面容时瞬间红了双眼。
瘦的如枯骨般的手臂，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就打开了秦妤的手。秦朗站了起来，腥红的双眼紧紧盯着秦妤不放，像是一只看见猎物的野兽，警惕而狠戾。
沈江想要拔剑阻拦，手中长剑出鞘不到一寸，便被秦妤按住剑柄推回了剑鞘。
沈江皱着眉，心里并不赞同秦妤的做法，但殿下做出的决定，不是他能阻止的。
秦妤这番举动无异于是给了秦朗底气。
秦朗依旧盯着秦妤不放，不过则这一次眼中的警觉消失不见，看起来格外的悲戚。
“为什么！你不是说能救母妃的么！”秦朗嘶吼着质问。
秦妤静静的看着他，唇瓣轻抿，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无法开口，毕竟若不是她，周莹也不会这么快就死。
“为什么……为什么……”秦朗一直不停地嘟囔，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将自己蜷缩起来，强忍许久的泪水终于倾泻而出。
听着秦朗的声音逐渐降低，秦妤蹲下身，疼痛自膝盖处传来，秦妤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秦妤一点一点的捋顺对方蓬乱的头发，特地放柔了声音：“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说到底不过是你还不够强，保护不了你自己，也保护不了你的母亲。”
见他的抽泣声停了下来，秦妤继续道：“想要替你的母亲报仇吗？想的话就跟着本宫。”
秦朗抬起头，充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秦妤，声音格外坚定：“好。”
这个答案对秦妤而言一点都不意外，眸光微动，视线落在周莹的尸身上，秦妤眸色暗了暗，内务府的那帮人倒是惯会看人下菜。
内务府正厅，一名衣着不同的宫女端坐在首位，喝着冯总管递过来的茶。
“太后娘娘吩咐了，过阵子要举办选秀，你们仔细着点，可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这宫女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根本不屑于用正眼瞧他们。
“碧桃姑姑说的是，奴才保证绝对不会有一点差错。”冯总管笑着应声，心里却不断地在咒骂对方，都是奴才，谁又比谁尊贵，不过就是个仗着太后作威作福的下人。
碧桃全然不知冯总管的心思，放下茶盏，低声询问：“棠梨宫那边可有派人去处理？”
“姑姑放心，有太后娘娘的吩咐，绝不会有人给棠梨宫那位收尸。”冯总管谄媚道。
碧桃点了点头，颇为欣慰地道：“不错，这件事办好了，届时太后娘娘必有重赏。”
话音刚落便听见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
“庆德长公主到。”
碧桃和冯总管同时惊愕起来，长公主这几日不是天天都在御书房吗？怎么会有突然来内务府？
脚步声越来越近，周围的太监宫女跪了一片，两人缓过神连忙跪下。
秦妤迈的步子及缓，垂眸环视一番后，视线落在了正中央的冯总管和碧桃身上，正巧看见了他们脸上来不及掩藏的慌张和错愕。
嗤笑一声，秦妤落座在首位，瞥见一旁明显被人动过的茶盏，眉头蹙起，尚未开口，一盏新茶便递到了她眼前。
那双手指节修长，虎口和指腹都覆盖着一层茧，不用抬头秦妤都知道是沈江。
唇角勾出一抹笑意，素手轻抬，指腹一寸一寸的在对方的手上游移。
沈江不敢动，手上的触感越发清晰，带来些许痒意，顺着血液蔓延，酥麻了整个心口。
喉结滚动，沈江别过头，通红的耳尖毫无遮掩的暴露在秦妤面前。
秦妤心情颇好，也不准备在继续逗他，接过茶盏，轻抿一口，有意无意的摩挲着杯壁。
沈江看见这一动作，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尖更红了。
秦妤的视线停留在冯总管和碧桃身上，也就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要不然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他。
“都起来吧。”秦妤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跪着的宫女太监几乎没见过秦妤，只听过长公主喜怒无常，手段狠辣的传言，一时间站也不是，继续跪着也不是。直到冯总管和碧桃起身，才战战兢兢的跟着站了起来。
秦妤垂着眼眸，看也不看下面的人：“冯公公，内务府最近很忙吗？”
这话听起来轻飘飘的，冯总管摸不准秦妤的意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不会触了秦妤的眉头。
冯总管不知情，碧桃是太后的贴身侍女，自然知道秦妤来这一趟的理由，抢险一步答道：“回殿下，内务府最近都在忙着选秀的事宜，太后娘娘怕出岔子，特地叫奴婢过来看着。”
碧桃挑衅的看向秦妤，就算你是长公主又怎么样，我可是奉了太后的命令。
此话一出，秦妤才分给她一个眼神，心中嘲讽，以为搬出太后本宫就会怕吗？当真是可笑。
摸索茶盏的手指停了下来，秦妤淡淡道：“选秀么？那确实容不得有一丝疏忽。”
碧桃正要洋洋自喜，秦妤突然间话锋一转：“选秀的日子尚未定下来，内务府放着去世的太嫔不管，倒是先一步置办选秀事宜，你们平日里就这么分不清轻重缓急吗！”
“奴才不敢……”冯管家见势不妙，连忙交代了，还不忘将自己摘出去：“都是碧桃，都是她传太后旨意，不让奴才们去棠梨宫的……”
“狗奴才！你的意思是你们是奉了太后娘娘的命令了？”碧桃指着冯总管骂道。
秦妤越听越烦，下一刻就将手中的茶盏摔了出去。
‘碰’的一声，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茶水四溅，打湿了冯总管和碧桃的衣服，周遭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
耐心告罄，秦妤的话语间是掩盖不住的怒火：“内务府所有宫人罚奉一月，太嫔周氏，德行有嘉，特追封为贵妃，谥号文德，葬入皇陵。”
周莹名义上毕竟还是皇兄的妃嫔，秦朗的身份也不能放在明处，她能为周莹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秦妤没做停留，紧接着便去了御书房，正欲进去，余光却瞥见了规格颇大的仪仗。
在这宫里，能有如此大的阵仗，也就只有太后了。
秦妤停下步伐，视线在太后身边的碧桃身上扫过，心想，动作倒是够快的，本宫前脚离开内务府，太后后脚就来了御书房。
轿撵很快就到了御书房门口，可太后却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居高临下的看着秦妤：“哀家还以为长公主今日不会来了呢？”
太后尚且不到四十，满头的珠钗，一身赤红的宫装穿在她身上也丝毫不显老气。这几年在皇宫被锦衣玉食的供着，太后脸上不见丝毫老态，就连白发都没有。
这话对沈江来说尤为刺耳，殿下是他的信仰，他不容许任何人挖苦殿下。
察觉到他的情绪，搭在他手腕上的手安抚性的捏了下他的腕骨，秦妤才看向太后，淡然一笑，也不行礼：“本宫政务缠身，自然不如太后这般清闲。”
太后攥紧了拳头，强忍着怒气，她哪里听不出来，秦妤这是在讽刺她。
“对了，前些时日本宫让丞相带了句话，太后可收到了？”虽是问句，但不等对方回答，秦妤便继续道：“太后还是快些下来的好，御书房前如此大张旗鼓，太后就不怕到时候朝臣参你一本。”
太后脸色发青，正要发作，一抬眼，这里哪还有秦妤的身影，只能将气憋在心底。
秦妤先一步进了御书房，方才两人说的话皇帝都听见了，听见脚步声立刻迎了出去，不过他没想到先进来的会是秦妤。
“姑母……”皇帝有些尴尬的叫了一声，抬起的手僵在原地，一时间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这几日秦妤下了朝就来御书房，什么都不说，就那么跪着，搞得皇帝现在一看见她心里便发毛。
他如今尚未亲政，秦妤手握摄政大权，还是他的长辈，他是说也说不得，劝也劝不动。
秦卓以为她还要继续跪，当即道：“姑母，这两日上朝你也在，你要出征这事不光是朕不同意，文武百官也不同意，姑母又何必在逼朕呢？”
“本宫近日来不是为了这事。”秦妤好心的解释道。
“那姑母……”秦卓话还没问完，太后便迈入了御书房。
秦卓止住话头，迎了上去，同时接替碧桃，搀扶着太后的小臂：“母后。”
太后点点头算是回应，紧接着便看向秦妤，先发制人：“哀家听闻，长公主不分青红皂白就罚了内务府所有宫人一月的俸禄？”
“不分青红皂白？太后这词怕是用错了，那帮奴才胆大包天，后宫妃嫔去世都不管不问，罚月奉都算是轻的。”秦妤分毫不退，一双柳眉上挑，眼中嘲讽毫不掩饰。
“长公主当真是伶牙俐齿。”太后盯着秦妤，一双眼眸阴沉的可怕。
秦妤丝毫不怵，理所应当的接受了对方的夸奖：“太后过誉了。”
“哀家听说长公主封了周莹为贵妃，还让她葬在皇陵？”
先帝未曾立后，直到先帝驾崩，太后也不过是一个妃位，如今秦妤只是一句话就让周莹踩在了她的头上，就算周莹已经是个死人，她也无法忍受。
“是又如何？”秦妤反问。
太后脸上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看哀家这次还治不了你的罪。
顾不得什么礼仪，太后伸手指着秦妤，斥责道：“大胆庆德！妃嫔的后事当由皇上亲自下旨，哪里容得上你来插手，你可有将皇上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