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最真诚的话才最让人无法招架，赵媛一下子有点懵，手指在键盘上停了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回了一句。
【赵媛：嗯。】
【段清寒：抱歉，是不是还挺不成熟的？】
【赵媛：也没有。】
其实段清寒这样来找她，虽然刚看那句话有点蓦地紧张，但是很快赵媛就觉得这至少对于段清寒来说，也算是一个进步。
【赵媛：你公司现在没什么事吗？】
【段清寒：还好。】
赵媛第一次有什么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聊天的感觉，或者说其实他这一刻她的不拒绝本来就是纵容的一种。
她清楚的知道，如果换一个人，先不说大学那些追自己无所不用其极的男生了，就算上工作时曾经对自己示好过的几个异性，你要是这么跟自己聊天，她估计都会烦的不行。
而且她又是那种不会勉强自己情绪的人，如果真的让自己不开心了她也绝对不会忍着不说。
赵媛回想了一下，以前自己遇到这种事情，要是自己没想法的人，首先会礼貌拒绝，如果对方还有别的想法，就会直接说出来两人不可能，要是对方还在纠缠不休，要么直接忽视，或者干脆拉黑。
总之就是不会让自己受委屈，这点当时夏眠还夸过。
更何况赵媛也不是一个会催眠自己的人，所以她并非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只是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回复而已。
大概是看她过了一两分钟还没有消息，段清寒在这方面当然是很聪明的，因此还主动又说了两句。
【段清寒：我这样找你会很冒昧么？】
【段清寒：其实我自己也没有把握，也知道好像真的有点狼狈。】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出这个词。
赵媛虽然还没想清楚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但是下意识不想让段清寒这么说自己。
【赵媛：没有。】
【赵媛：一点也不冒昧。】
【赵媛：而且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狼狈？正常聊天而已，没有人会这么想的。】
段清寒好像在那边也松了口气。
赵媛确实有这样的感觉。
【段清寒：那就好。】
何止是没有人会这么想，赵媛有时候觉得明明段清寒养尊处优，生活的环境也一向很好，那就只能说是童年的原因，让他虽然做事滴水不漏，但偶尔会有一种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不安。
他这样做是不是不好，这样做会不会没有顾及到其他人的情绪，这样做有没有达到最好的效果……
这些好像都是他考虑的问题。
而换考虑到自己身上，好像就变成了“这样问会不会冒昧”。
想起那天在馄饨摊前说的话，赵媛在这一刻心里又奇异的平静了下来。
【赵媛：没有冒昧。】
【赵媛：而且这么一说，我还想夸夸你呢。】
大概段清寒也没想到赵媛会这么说，过了两秒才回复。
【段清寒：为什么？】
【赵媛：因为……】
输入到一半，赵媛想起那时两个人说过的话。
也许是心血来潮，又或许是现在这样的段清寒有些难得——真的能直面自己的想法甚至表达出来，跟之前那个样子比，本来就已经好了很多。
而大概也是因为这样的心潮澎湃，赵媛原本放在输入框的字没打完，犹豫了一下，然后又删掉了。
下一秒，她四下看了看，同事们正好现在都不在，也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第一次有种做贼似的鬼鬼祟祟按下语音键，压低了声音说——
“因为，我也更喜欢这样真实的你。”
她说完没过脑子，手一松，就把那条语音发过去。
可是发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想跟对方表达，自己更喜欢这种没有处处都掩饰自己情绪的段清寒，可是说了“喜欢”，就难免会产生歧义。
虽然她知道她说的是广泛意义上的喜欢！但是，但是！！！
她不保证对方听到之后会怎么样，但脸还是在这一瞬间红了，想了想，然后按下了撤回。
【“赵媛”撤回了一条消息。】
【赵媛：啊啊啊我刚刚不小心按错了！】
【赵媛：我刚才想说的意思就是，我比较满意你现在的样子！】
【赵媛：不要觉得自己有冒昧，这不是大大的进步吗！】
【赵媛：对！下次就这样！】
她一连串跟掩饰一样发了好几条，并且在心里面祈祷段清寒应该没有在这几秒内听到了自己刚刚发的那条语音——毕竟也是可能的嘛，段清寒日理万机，怎么会自己发的消息，对方就秒收到，还秒拿着听筒听呢？
没听到的可能性很大对吧！
刚刚还在说着“不会催眠自己”的赵媛，此刻就开始给自己加这种心理暗示了。
不过还好，似乎真的跟她想的那样，段清寒过了一分钟才回复。
【段清寒：好。】
【段清寒：那我就放心了。】
看上去……真的没听到那条语音？
赵媛在心里如蒙大赦。
【段清寒：那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赵媛赶紧回复。
【赵媛：好的段总！没问题的段总！恭送段总！】
【段清寒：……】
【赵媛：怎么了段总！】
【段清寒：没什么，突然觉得你这个样子很像我的秘书。】
不提起这个还好，一提起来赵媛就想起曾经帮了段清寒不少忙的职业秘书。
【赵媛：你说的不会是那个又帮你买午夜游乐场的门票、帮你联系电视台灯光、还帮我们排了那家网红大排档的秘书吧？】
【段清寒：嗯。】
【赵媛：听上去确实是个劳苦功高的打工人！】
【赵媛：那做你秘书岂不是很辛苦！】
【赵媛：不过看你这么说他，看上去他好像还是很有趣的人？】
【段清寒：是还不错。】
【段清寒：而且我今天也正好问了他一些生活上的问题，的确这么觉得。】
【赵媛：这么好的秘书！那你可得好好留住！】
【段清寒：嗯。】
正当赵媛还在解读那个“嗯”的含义时，就看见段清寒的聊天框内又弹出了这么一行字。
【段清寒：是有好好留住。】
【段清寒：每次他在非工作时间帮我办事，我一般会给平常多十倍的加班工资。】
赵媛剩下没说完的话：………………
你们有钱的资本家就是不一样哈。
想起自己虽然不爱加班，但是有的时候不得不加班和值班的时候拿着一点点微薄的值班费和加班补贴，对比了一下，好像还是自己更惨一点。
【赵媛：你们公司现在缺不缺医生？我觉得我技术还可以，工作时间就按照我在医院的待遇来就好，但是非工作时间能不能也对标您的那位秘书？】
【赵媛：我都不要十倍加班费，七八倍也行啊。】
没想到这一次段清寒答应的倒是很快。
【段清寒：好啊。】
【赵媛：哎？】
【段清寒：虽然现在公司暂时没有这个职位，但是你要来的话，我马上给你开一个。】
【赵媛：嗯？？】
她当然知道段清寒在开玩笑，可是现在的他连开玩笑都变得更加真实。
【段清寒：或者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职业，不做医生也行，那样太累了。】
【段清寒：如果你愿意的话，不然我在自己办公室给你开个隔间？】
【段清寒：你也不用做什么，过来这边休息就行，我就按照你们医院的待遇给你开工资加五险一金，八小时一过就都算加班时间，如果是陪我的话，就再多加一点。】
【段清寒：这样怎么样？】
尽管知道这些都是说着玩的，但赵媛还是被逗笑了。
【赵媛：你知道吗，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脑海里脑补出一个全新的形象。】
【赵媛：就是那种，古代电视剧里的昏君，昏君你知道吗？】
【赵媛：能被一个美人迷了心智，然后大手一挥烽火戏诸侯，什么都不顾的那种。】
【段清寒：那我是昏君，你呢？】
就算明白现在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赵媛脸还是红了一瞬，也知道段清寒的意思就是在问，如果他是昏君，那那个“美人”是不是自己。
【赵媛：那我勉为其难当个太医院的小官吧。】
【赵媛：就是万一昏君生了什么病，不要随随便便一说就让我们跟着陪葬就行。】
【段清寒：好，那我就记下了。】
【赵媛：看得出你现在的确不是很忙了。】
【赵媛：还有空跟我开这种玩笑，是今天工作比较顺利么？】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两人今天聊天确实比较顺畅，不管是刚才说着投屏的玩笑还是现在，都让人感觉到轻松。
【段清寒：托你的福，收购顺利，是还不错。】
【段清寒：不过，我还有问题想问。】
【赵媛：怎么啦？】
【段清寒：你刚才说你重新脑补了一个对于我的全新的形象。】
【段清寒：那旧的形象是什么样？】
【赵媛：这个嘛。】
【赵媛：最早的话就是比较刻板的标准职业，后面就变成了善解人意的绅士？】
【赵媛：后来就……】
【赵媛：截止到刚才，已经变成了开始慢慢改变的新形象！】
【段清寒：我的荣幸。】
午后的阳光照进来，明明天气已经有些冷了，不过赵媛穿着新洗净换上的白大褂走到办公室阳台边时，虽然有一种被温暖到的错觉。
她低头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家属和患者。
【赵媛：好了，不跟你聊了，我要把这个星期的收尾工作做完。】
【赵媛：不然到时候万一真的没搞完还得加班。】
【赵媛：我们单位又不像你，真给我开十倍加班费呢。】
【段清寒：好。】
【段清寒：要是真觉得累了，记得来我们公司坐坐，给开工资的。】
赵媛看着那几行字有些好笑。
【赵媛：知道了，慈善家。】
【段清寒：虽然中午的时候已经说过了，不过我还是想再说一遍。】
【赵媛：哎？】
【段清寒：可能想到明天还要跟你见面，就觉得今天之后的时间也不是那么难熬。】
【段清寒：那么，明天见。】
段清寒跟她道了别，赵媛原本是想继续专心一点工作的，却被段清寒最后几句话弄得有些心神不宁。
那一天两人在家门口的对话在此刻不断浮现在自己脑海中，她甚至能回忆得起来当时的场景。
那时的路灯是什么样的，亮了几颗，而站在自己身后的段清寒的影子又是什么样的。
她发现自己真的能在记忆里复刻出来。
而那天他说，想试一试。
现在看来。
他好像是真的变得越来越直白了。
当然其实对于自己来说也算是好事，毕竟之前的段清寒现在相比实在太有距离，虽然相处起来也还算舒服，但是总觉得会有一点隔阂。
或许是这段时间两人见面的次数比较频繁，也可能是之前在那一家餐馆和馄饨摊里面聊了很多，赵媛的确感觉到对方在改变，也许有的时候走过来的脚步并不快，但至少是真的一步一步在朝自己这边迈过来的。
这种感觉很奇妙，有时候自己甚至都会跟着对方的节奏一起走——
就像刚刚自己控制不住想发出去的那条语音一样。
虽然看上去段清寒似乎没听见。
她有些轻松地想，至少这种感觉并不算坏。
-
而在另一头，段清寒把手机放到一边，第一次看着落地窗外的方块一样的景色开始虚度时间。
真奇妙，从小就被教育“时间是最宝贵的东西”的自己，这样也会有虚度光阴的一天。
可是他现在也很赞成一个观点。
时间的落点只要是自己想要的，那就并不算虚掷。
可能自己是真的有了改变吧，段清寒甚至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陌生。
现在想来也有点不可思议，他居然在Linda找自己聊完之后想起自己的秘书，说是好奇也算不上，但就是那一刻很想知道别人什么样的，一段正常的关系是什么样的。
其实以前他就知道魏之霖有一段很稳定的恋爱关系，不过那个时候的自己好像对此并不关心，也觉得这种事情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谈不谈恋爱，稳不稳定都无所谓，只要不要影响到自己的工作效率就行了。
不过魏之霖还算是一个比较活泼的秘书，工作能力不错还很有眼力见，只是的确看得出来，对方偶尔在聊到自己女朋友的时候，总会有一点想要炫耀，又带着一点不好意思的情绪。
就好像他觉得对方是世界上最好的，想把这一份美好展现给所有人，想让所有人来看，这份美好是属于自己的。不过又因为带了一点怯，就好像身怀宝藏，觉得对方好到甚至不敢炫耀。
再回想到这一点时，他才终于对此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好奇。
段清寒并不认为自己不会观察周遭，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在这一段时间后才开始更加深刻的触摸到、感知到。
就好像原来的一切只是自己，先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后才有的认知，现在这一切却是用自己的手指去描摹、去感知的。
那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新鲜的体验。
段清寒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可现在发现自己并非如此，只是原来像是被套在了果壳里一样。
于是想要放任这种情绪。
想要联系就不去尝试思考太多，狼狈也好，不被回复也罢，但是可以把当时的心情发过去。
段清寒又想起魏之霖说的自己跟女朋友的那些事，可能从坏人角度听上来是有一些可笑的地方，但对于他们而言，本身就是无可复制的一段回忆。
就算回想起来再蠢、再好笑，可那也是别人不能拥有的。
段清寒那一刻想，他也想要拥有。
想要拥有独一无二的情绪，想要世界上真的有人为自己欢欣难过，想自己的体面不用对着所有人，想自己有朝一日也可以有这样的小憩之地。
还好，还好对方回复了。
这种心情没有被扔下，尽管还是没有确认，但对于段清寒自己来说，就已经算是被托住了。
而且……
还有更重要的。
他目光落在辽远的窗外，耳畔却像是响起什么声音。
是两人刚才在聊天的时候自己听到的那一句，对方已经撤回了声音。
“——我也更喜欢这样真实的你。”
其实段清寒当然知道赵媛的意思，是一种广义上的喜欢，大概就是在说觉得这样的自己还不错，比之前好。
不过对方好像在发送完这句话之后意识到什么，又火速撤回了。
段清寒当然听见了，不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当做没有收到过。
有一些东西也可以自己悄悄揣起来，等以后有机会的时候再说。
而且……
就算明白赵媛那句话里的“喜欢”，只是一个比较正常的指代。
不过没关系。
在这一刻，段清寒几乎有些执拗的，或者说独裁地想。
——就仿佛赵媛开玩笑的里说的那种不听劝的暴君一样。
无妨。
总归是说了喜欢的。
不管是广义上的，还是别的意义上的……
——这种喜欢也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