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婚宠之夫人是间谍

糊李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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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绝处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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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初年,军阀割据。

帝岭像一条巨龙傲然横于三省之间,长约千余公里,是最重要的南北分界线。槊河与帝岭相辅相成,更是清江与罗河之间的分水岭。

青云省为南,罗川省为北,罗川和南陵则并排而立。

帝岭山势峥嵘,大雾弥漫,奇峰险峻连绵不绝。

二月初四,青云省境内帝岭。

一辆老旧奇姆汽车在曲折不平的道路上剧烈跳动、左右摇晃。

马蹄声和枪声愈渐清晰,温婉紧紧抱着怀里昏睡的女儿。

思索片刻,她对丈夫道: “诚铭,把银钱都扔下去吧,只能一赌。”

唐诚铭颔首,松开妻子的手,他从座位左侧拿起皮箱置于双腿上,将纸币、银元和珠宝逐一扔出窗外。

渐渐,马蹄声似乎远去,车速也缓了下来。

唐诚铭略松一口气,没承想这趟回程竟如此凶险。离家近十年,当初父母执意要他和王家小姐结亲,他便毅然和温婉远走他乡。

唐家,在安城富甲一方,祖上主要是经营药铺和纺织厂。

唐诚铭年少时,中医逐渐没落,被骂被嘲讽。

他父亲便将精力全部用于开设纺织厂,十年间便成了国内纺织业巨头,并开拓西药和其他生意,唐家成了安城屈指可数的富商。

这样的家庭自是看不上普通出身的温婉,唐诚铭唯有选择私奔。

直到半月前,报纸上的一则寻人启事让原本生活安稳的他有了负罪感。

“诚铭吾儿,离家多年,汝父故去儿未归。今,母身体抱恙,日夜思念。盼能最后一面见之!”。

他,愁肠满结,这些情绪落在温婉眼里,尽管她很喜欢现在安稳的日子,却终究于心不忍。

俩人商议后,决定一同回安城探母。

……

温婉将手掌覆盖在丈夫的手背,柔声道:“别担心,我们一定会平安到达的。”

唐诚铭反握妻子的手,神情十分担忧, “听闻帝岭常有匪患出没,未曾想如此猖獗。光天化日下竟敢持枪抢劫。”

“帝岭多股土匪势力聚集。邓珏坤对土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霍督军与他们斗争多年,却也始终不见成效。”温婉将女儿身上的毛毯往上提了提。

唐诚铭望了眼窗外,“这里群山相拥,地势极其复杂,狡兔尚且三窟,要清除他们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说话间,老张猛的一个刹车,唐诚铭夫妇整个身体向前倾。

温婉本能的用胳膊挡住女儿不撞向前座椅背。

“小姐姑爷,车子出了点故障,我去查看一下。”老张回头说道。

温婉柳眉微蹙,车子要是这会出状况,他们天黑之前就赶不到安城。或许是女人天生的直觉,她感觉那些土匪不会轻易作罢。

“诚铭,我们也下车去看看。”

唐诚铭应了声,下车转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扶着温婉下车后便独自在周围查看地势和环境。

“张叔,问题大吗?”温婉轻声询问。

老张拉下车盖,将双手在身上拍了拍,从半新不旧的黑色长衫兜里掏出一包烟,敲出一根,“看不出啥毛病。”

“咳咳咳……”温婉怀里的小人儿突然咳嗽起来,脸蛋因发烧而通红。

老张将抽出来的烟又塞回烟盒,“小沐心像极了小姐小时候,以后也不知道便宜了哪个臭小子。”

温婉满眼柔情看了自家女儿一眼,抬眸微笑道,“张叔,您到时候给她掌掌眼。”

“哈哈哈哈……”,老张大笑起来,“我这糟老头子哪有什么眼力劲,不过,嫁妆倒是可以先备上一件。”

他撩起长衫的一角,从特制内兜里掏出一块红布,小心翼翼的一层一层打开,仿佛里面装的是他极其珍爱的宝贝。

待红布完全打开,一只玉兰花开口镯展露在温婉的眼前。

纯黄金打造的圈环,首尾别出心裁的用玻璃种翡翠各雕刻着一朵含苞待放、栩栩如生的玉兰花,清亮且晶莹透明,侧方泛出微微蓝色的荧光。

温婉一时有些愣住,这手镯她曾远远的见过几次。

每一次张叔都是坐在一个角落里,边抽烟边看着它出神。

年少因为好奇,她还问张叔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手镯,是不是送给未来婶婶的,张叔却只是笑笑,从不回答。

在安城开小医馆的那两年,张叔虽已至不惑之年,但身形样貌俱佳,有很多来看病抓药的妇人都想把自家闺女嫁给他,可都被他拒绝。

温婉在遇见唐诚铭后才懂,张叔的心里有个无可替代的人,便是那个手镯的主人。

……

老张原名张天朗,年少时在前朝衙门当差。

他爱慕上一位官家小姐,两人在一次秘密约会中,被小姐的家人抓住,他被打得血肉模糊扔进了河里。

是温婉的父亲救了他,多年用汤药给他续命,后来俩人以兄弟相称。

时间一晃,二十载已过。

老张见温婉愣神,将手镯套在小沐心娇嫩的手腕上。

三月的风虽不像冬日里的风那般凛冽激昂,却也能透过厚厚的里衣凉至心骨。清风抚弄着温婉的发梢,老张微微抬手又轻轻放下。

“小姐,保重。”

闻言,温婉眼神略带疑惑。

老张唇角微扬,从后座拿起皮箱置于地上,转而闪进驾驶座。

汽车像脱缰的野马,绝尘而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似乎蓄谋已久。

温婉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抱着女儿追逐汽车。

听见动静的唐诚铭快步跑向温婉。

老张透过后视镜,喃喃道: “小姐,别追了,快走吧…”

他很清楚,今天的事情绝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这些土匪像是知道他们会来一样。没有拦路求财,而是直接开枪射击取其性命。

要不是他中途及时发现异常,恐怕早就遭了毒手。

……

唐诚铭拉住温婉,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爹去世后,张叔把我当亲生女儿一直疼爱。诚铭,我们去把他追回来好不好?”。温婉不停的挣扎,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唐诚铭怎会不知妻子对张叔的感情,俨然已是亲如父女……他突然放开温婉,向后走了几步,将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听力上。

马蹄声,隐隐约约。

“走,温婉,快走!”唐诚铭抓起地上的皮箱,拉着温婉,从旁边的羊肠小道顺势而下。

另一边,老张也察觉到了异常,他加快车速,老旧的汽车在坎坷不平的道路上发疯般奔跑。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声枪响,老张明显感觉到车不受控制,后轮胎被打中了。

老张尽量平衡汽车。“快到了,再坚持下。”,他在心里默念。

左侧的车窗玻璃不知怎的被震碎,风在耳畔呼呼的刮着,脸颊似被刀割一般。

老张却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疼,待熟悉的茂密丛林浮现眼前,他不由自主嘴角上扬。挺了挺身板,向右猛打方向盘,一脚踩向油门。

汽车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急速下坠,落于山下茫茫的丛林中。

“吁……”

马儿被缰绳紧急勒住,抬起前蹄嘶鸣着。

“呸~”,高大昌望着汽车坠落的方向,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原想着抓住他们,狠敲唐家一笔,半辈子都不用发愁。

还有那个水嫩的女人,他一眼就惦记上了……

眼见大当家不快,刘二苟赶紧翻身下马,低头哈腰的谄笑:“大当家的,您别生气。这好看的娘们到处是,改天,咱们再给您抢一个!”。

“你懂个屁!”高大昌黑着脸。

那女人杏目小脸,削肩细腰,一身素色旗袍即使外披白色大风氅也挡不住她曼妙的身段。

抢过的女人不少,但能让他高大昌动心的基本没有。这好不容易碰上一个,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就消香玉陨,他懊恼极了!

无处发泄的情绪让高大昌更加暴躁,他对着刘二苟就是一脚。

“哎呦~”,刘二苟一屁股跌落在地连翻了几个滚。

高大昌冷冷睨一眼,拉转马头,疾驰而去。

……

周围树势苍劲,环山茂密生长。纵横交错如蛟龙盘绕的地面根,附生着蕨、地衣、苔藓等多种植物。

沿着遮天蔽日的林间小道一路往下,唐诚铭用皮箱将路两边的灌木扒开,温婉紧随其后。

小沐心长长的眼睫毛动了动,声音微弱,“娘亲,到祖母家了吗?”。

温婉用额头附在女儿的额头上,依旧滚烫。“心儿乖,再睡一会,马上就到了。”

路越走越窄,渐渐看不出有人走过的痕迹。暗黑的天色只能微弱的看见数米远。

箱子里只有衣物和一些余钱,没有干粮没有水,心儿还发着烧。唐诚铭心生无力感。

“诚铭,咱们休息一会吧。”温婉早已神情疲惫,身体摇晃。

唐诚铭赶紧扶住妻子在皮箱上坐下,“你在这里坐会,我去找点干树枝生火。”

深秋,树叶枯黄,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像铺上了一层黄地毯。

一阵凉风飘然而至, 温婉忍不住哆嗦。她起身打开箱子,拿起一件红色的斗篷,轻柔的给小沐心穿上。

那是一件红色毛绒纯手工制成的斗篷,帽子边缘缝着一圈厚厚的白色兔毛,领口的位置别具心裁的设计了一个平安结盘扣。

望着女儿红彤彤的小脸,温婉又是心疼又是怜爱。

“温婉,那是不是灯光?”唐诚铭惊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温婉抱起女儿走近,前方山下一点微弱的橘黄色在夜色中显得那么温暖和充满生命力。

“是的,是光!”她的眼睛也随之增亮。

“温婉,再坚持下,我们朝着那个方向走!”

山脚下,木栅栏围着几间破旧的土房。

小女孩五六岁的模样,梳着双麻花辫,手里端着半碗谷糠,抓了一把扔在地上,嘴里不停的“咯咯咯……”的唤着。

小鸡仔从不同的角落钻出来,疯狂啄着洒落的谷糠。

唐诚铭夫妇俩渐渐靠近院子。

陌生人的出现先是让小女孩一怔,随后向屋内跑去, “爷爷,爷爷……”

年过半百的老农从屋内走出来,他眯着眼打量栅栏口若隐若现的人影。

男人西装马甲,外头套一件及膝的青灰色大风氅。女人怀里抱着一团红色,气质温婉。

“老人家,我和妻子迷了路,还带着生病的孩子。天色已晚,不便赶路,能麻烦您行个方便吗?”

以往,这里几乎不会有人来。

老农犹豫片刻,蹒跚着走过去打开栅栏门,“进来吧。”

唐诚铭夫妇俩跟着老人家进了屋。桌上的烛火因冷风的灌入跳跃着,似乎随时会熄灭一般。

正在擦桌子的老妇赶紧用手遮挡,抬眼瞄向自家老头子领进来的两人,男人斯斯文文,女人很是漂亮,特别是她的眼睛,很干净很干净。

躲在老妇人身后的小女孩探出小脑袋,“爷爷,他们是谁啊?”。

老农走过去,抱起小女孩,“清清,这是外地来的叔叔婶婶,他们迷路了。”

清清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的眼神被小沐心的披风吸引了,她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衣服。红色像炉子里的火,白色的毛领像冬天里的雪花,上面还有一些好看的花朵。

她低头扒拉了下自己的衣服,都是灰灰的,没有颜色也没有花朵。

“老婆子,去下两碗面来。”老农吩咐了一句。

老妇人应一声便走了。

堂屋很干净也很简单,正前方挂着一副卷轴山水画,中央放着一张四角方桌,再没有其他多余的物件和装饰。

老农推开右边的房门,“有点简陋,你们将就一晚。”

“不简陋,已经很好了。”唐诚铭连忙回答。

温婉柔声道:“给您添麻烦了,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乔老头。”

这一晚,唐诚铭夫妇彻夜未眠给小沐心降温,直到晨光微熹才趴在桌边微眯。

……

翌日清晨,小沐心揉了揉眼睛,从木板床上坐起, “娘亲,娘亲……”,陌生的环境让她有点害怕。

温婉惊醒,急忙跑过去摸了摸小沐心的额头,温婉长舒一口气,“没事了,没事了。”

同样被惊醒的唐诚铭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下。

乔婶一早煮了粥,清清端着掉漆的托盘站在门外。

“娘亲,她是谁啊?”,小沐心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的望着门口。

温婉赶紧走过去接过清清手里的托盘,三碗米粥一份青菜一碟咸菜。

小女孩只比沐心大两岁,身子骨瘦瘦弱弱的,劲却挺大。温婉温柔一笑,牵着她的手走到床边,“这是清清姐姐。”

小沐心歪着头,认认真真地看了看清清,甜甜一笑,“清清姐姐好!你等会能带我出去玩吗?”

唐诚铭夫妇笑着对视了一眼,麻利的给小沐心穿好衣服,红色的斗篷将她衬得像个瓷娃娃。

温婉最后给系好盘扣后突然想到什么,提起墙角的行李箱放在凳子上,从里面拿出一件纯白色的斗篷。

“心儿,我们把这件斗篷送给清清姐姐好不好?”

小沐心愣了一下,然后撇着嘴,低下头,开始拨弄手指。

那件衣服是爹爹给她买的,说穿着它打雪仗,一点都不会冷。

可是……她想跟清清姐姐一起玩。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小沐心抬起头,“好!送给清清姐姐。”

温婉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

经过几天的休整,小沐心恢复了精气神,整天都跟在清清的屁股后面疯跑。而唐诚铭夫妇也商量好怎么去安城。

……

寨子里,高大昌闭着眼斜靠在虎皮躺椅上,吞云吐雾的抽着大烟。白衣女子笑靥如花的模样时而浮现在他的脑海,高大昌烦躁的翻了个身。

“大当家的,你看这是什么?”刘二苟着急忙慌的跑进来。

高大昌半睁开眼,刘二苟双手举着一块手帕走过去。

高大昌接过手帕看了一眼,狠狠扔在地上。

“没见过世面的东西,一块娘们用的手帕有什么稀罕的!”

刘二苟捡起手帕,假意掸掸上面的灰,谄笑道:“大当家,您还记得我们追的那几个人吗?”

高大昌半眯眸子,从刘二苟手中接过手帕仔细瞧着,荷花图案,边角上绣了一个“婉”字。

“手帕是一个兄弟在通往山下的小道上发现的,就离出事点不远。”李二苟观察了会大当家的脸色,又补充道:“他们带着崽子,自己不惜命,难道还会不顾亲崽子的生死?”

高大昌捏紧手帕,猛的站起身,“叫上兄弟,走!”

“好嘞。”刘二苟一扫多日的阴霾。

这一搜寻便是一天一夜,高大昌渐渐失去耐心,阴沉着脸。自己亲眼瞧见那娘们一家坠落山林,现在竟然凭一块来路不明的手帕瞎折腾。

刘二苟一瞧老大的脸色,“大当家的,你说他们是不是已经跑了……”

“噢,是吗?”高大昌从腰带里拔出手枪,拉开保险,李二苟吓得一个激灵跪在地上,“大当家饶命啊,我我我……”

“砰~”的一声枪响后,四周出奇的安静。

刘二苟懵了一阵,没感觉到疼。

他摸了摸身上,顺着高大昌的眼神缓缓回头,一只灰毛兔不停的抽搐着。他赶紧跑过去拎起,交给旁边的人并吩咐道:“晚上烤了给大当家当下酒菜!”

队伍里,相比其他人的漫不经心,新入寨子的王强却显得似乎特别上心,仔细的搜寻着每一处。

滑下坡,王强朝着山下使劲张望。

“大当家,你看那是不是有炊烟?”他喊道。

高大昌扒拉开身前的刘二苟,拿起望远镜瞅了一眼,“走,看看去!”。

……

春日里的阳光照在院里,毛绒绒圆滚滚小鸡仔挥动着短翅膀四处觅食。栅栏边上的小花草,露珠在闪闪发光,一阵微风从身旁抚过,带来淡淡花香。

早饭后,唐诚铭夫妇再三谢过乔婶并留下一些银钱。他们回房收拾行李稍作停留,因乔叔在地里忙活还未归。

小沐心抱住温婉的大腿,“娘亲,我跟清清姐姐去前面等你们好不好?”

“小机灵鬼,我看你就是舍不得清清姐姐。”温婉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蛋。

小沐心咧着嘴跑了。

今年的春萝卜种植晚了,往年这会都长出了幼苗。乔老头快速的将种子均匀的播撒在疏松湿润的土壤里。

忙活完,他撩起脖子上的棉布擦了把脸。

原本明朗的天突然暗下来,乌云从远处奔跑而来,一个劲地压向低空。乔老头的心情也随之阴沉压抑,“该早点走,下雨了就不好走罗。”

提起破旧的背篓,没走几步便远远看见前方一伙人朝这边过来。

乔老头暗道不好,扔下背篓便跑。

温婉和唐诚铭提着行李正准备出门,迎面撞上慌慌张张闯进来的乔老头。

“快,躲起来,土匪来了!”

二人听闻皆惊。

乔婶慌忙拉着温婉往屋后走,“跟我来!”。

“快,躲到里面去!”乔婶打开地上的一块木板。

“不行,我们躲了,你们怎么办?心儿和清清还在外面。”温婉不愿。

“我和老婆子都是一只脚迈进棺材的人,土匪能把我们怎么样。两个孩子早早走远去等你们了,不会回来了的,你们就放心躲着吧!”乔老头劝道。

温婉还在犹豫,唐诚铭拉住她的手,“温婉,如果土匪发现了我们,会连累老人家的!”

“是啊是啊,你们快下去!”乔婶连忙附和催促。

顺着梯子一步步往下,地窖里黑漆漆的,只有两块木板间折射下来的一丝光线,依稀能看清里面凌乱的堆着一些可以长时间储存的蔬菜和不常用的杂物。

乔婶盖上木板,在上面和周围撒上厚厚的谷糠,又从前院拎来几只小鸡仔吃食。

刘二苟一脚踹开栅栏的门,“有人在就赶紧滚出来!”

高大昌瞪了他一眼,刘二苟缩了缩脑袋。

一行人气势汹汹的往里屋走去,高大昌坐在长脚凳上,抬起右脚踩在凳子的另一边,抽起大烟。

乔氏老夫妇从门外进来,眼前这阵仗让他们心慌。

稳了稳心神,乔老头率先开口,“不知各位好汉有何贵干?”

刘二苟挑着两道浓黑的眉毛,凶神恶煞般询问:“有没有看见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

老夫妇对视一眼,像是在询问对方,随后摇了摇头。

“没见过。这里人烟稀少,就我和老婆子常年住在这里,不曾见过什么人。更别说是漂亮的女人了。”

王强四处张望,绕过刘二苟走到高大昌前面,抱拳道:“大当家,人如果在这住过,一定会留下痕迹,不如我们仔细的搜上一搜?”

刘二苟瞥了他一眼,心想着这小兔崽子是想上位啊。

“搜!”,高大昌“吧唧”抽了一口大烟。

七八个大汉应了一声,开始拆家式的搜索。

乔婶很是心疼,家里的东西虽然不值钱,但是陪伴了她和老伴多年,如今被这伙土匪这么霍霍,她想开口阻止。乔老头冲她摇摇头,她将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上方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让唐诚铭和温婉大气都不敢出,紧紧的贴靠在地窖边。心里默默祈祷着,两个小丫头不要回来。

一通搜寻,全无所获。

高大昌将大烟锅在凳子上敲了敲,刘二苟赶紧上前放上烟丝,点燃火。 “吧唧吧唧”抽了几口,对着乔老夫妇的方向吐出一口烟雾,“走。”

乔老夫妇松了一口气。

临走之际,王强犹豫片刻后,再次折回温婉他们住过的房间,左顾右盼。

一双红色的绣花童鞋横躺在床底下,王强趴下拎出来。

“大当家,您看看这个。”

高大昌停下脚步回头,将大烟杆扔给刘二苟,斜着眼瞧着王强手里的鞋。

鞋面用的是织锦缎面,连枝的花朵彰显出高超的绣工,内里还缝了一层薄薄的羊毛御寒。

刘二苟快步向前,对着乔老头就是一巴掌,“说,哪里来的?”

“这是我……我孙女的鞋。”乔婶扑通一声跪下。

“哦,孙女?那她人呢?”刘二苟不信。

“她出去玩了,一大早就出去了。”

“那我们就等等。”高大昌慢悠悠的开口。

这种鞋可不是贫苦人该有的东西,如果真有老婆子口中所说的孙女,那也不是亲的。

说不准是哪个大户人家意外走失或被拐的孩子,如果带走再找到她的家人,能狠敲上一笔。

乔老头心急如焚,两个小丫头等着急,回来了可怎么办?这要是落入土匪手中,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八成会被发卖进窑子。

“他们三日前已经走了。”乔老头似乎做了什么重大决定,神色平静的说道。

“老东西,竟敢骗我们!”刘二苟一脚踹向其胸口。乔老头整个后背撞到门上,半躺在地上。

乔婶吓傻了,挪动着早已麻木的双腿,“老头子老头子,你怎么样?”

乔老头咳了两声,抹掉嘴角的血丝,“我们收了人家的银子,自然是要保守秘密的。”

“他们往哪里去了?”刘二苟一把揪起乔老头的衣领。

乔老头不语。

“他们说,要去安城。”乔婶嘴唇哆嗦道。

高大昌擦拭着手枪起身往外走,经过乔老夫妇身边时,“砰砰”两声,带着一群人离去。

“敢骗我们大当家,这就是下场!”刘二苟跟在最后,十分不屑的往地上啐了一口。

趁所有人不留神,他从乔婶身上摸出几块大洋和些许纸币揣进兜里,又将乔婶手腕上的银镯子扒拉下来。

枪声?刚刚的枪声是怎么回事?心儿和清清有没有回来?温婉心急如焚,,未知的一切让她一刻也待不下去。

刚出地窖,房里传来清清尖锐的声音,“啊……”。

温婉夫妇急忙跑过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呆愣原地。

清清和乔老夫妇躺在血泊中,小沐心哭着摇晃清清的胳膊:“清清姐姐,清清姐姐……”

看到温婉后,小沐心跑过去抱住她的腿,“娘亲,心儿怕。”

温婉抱住女儿,拍了拍她的后背,“心儿别怕,娘亲在。”

唐诚铭快步过去半抱起清清,用手测试了下她的鼻息,“还好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温婉放开小沐心,跪在乔老夫妇面前,“乔叔乔婶,对不起!温婉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们的恩情!”,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清清以后是我们的女儿,亲生女儿,她叫唐沐清。”温婉眼神看向丈夫。

唐诚铭颔首。

小沐心不明白娘亲在做什么,也学着样,跪下,磕头。

安葬好乔老夫妇,温婉夫妇带着沐心和清清一起前往安城。

租赁的马车停在一座崭新的五进式院落大宅门口,两座汉白玉大石狮子威武森严。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四枚铜制六角门簪拖住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的题着两个大字‘唐府’。

如今人人都效仿西方崇洋,有钱有脸的人家都住进了小洋楼,而唐家却依旧保持前朝的作派。

大堂正厅,唐老太端坐着,眼神一一扫过众人,丫环春梅站在离她两尺的距离,右手托着银烧蓝水烟袋,轻轻把烟嘴送到她的嘴边。

大厅两边坐的是唐诚铭的几位叔叔,站在身后的则是叔叔的儿子们。

他们今天聚集是为唐诚业而来。

唐诚业,唐家二少爷,经商资质平庸。

前段时间购买货物失察,让唐家损失了一大笔钱财。

他们想抓住这个缺口将自家的人安排进去。

唐老太“吧唧吧唧”地抽着水烟,心中冷笑,一群不知羞耻的东西,天天惦记他们家的财产。

偌大的家业是老头子生前积攒下来的,这几年在她的打理下,蒸蒸日上。

二叔唐信年清了清嗓子,“大嫂啊,你年纪也大了,诚铭为了个女人离家多年,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唐家这么大的家业,诚业一个人打理不过来的,你看这不是出了纰漏。你要是信不过我们几个,那就给小辈机会嘛。”

提及唐诚铭,唐老太皱眉不悦, “诚业这孩子虽然不及他大哥聪慧,但也算踏实,这次只是个小失误。”

唐诚业约摸三十左右的年纪,身穿咖啡色西装和马甲,深红色领带,马甲口袋上坠着金表,链子在日光的照射下泛出金光。

他站在旁边一声不吭,深知自己没有大哥能干。但被当众比较,十分不适。

打小母亲不太喜欢他,好用的好玩的都先给大哥。如果不是大哥离家,唐家的生意根本轮不到他插手。

原本习惯了游手好闲,但老天却给了他机会,他自是要牢牢抓住。这些年忙里忙外,也费了不少心力。

可这些老家伙像饿狼一般,紧盯他不放,出一点差错就找上了门。

唐信年嗤笑一声,“大嫂,损失了这么大笔钱财还是小失误,那是不是要把唐家搞垮了才叫大事。

唐老太变了脸,神色冷若冰霜,眼眸似利刃投射在唐信年身上。

“二叔大可放心,只要有我在,唐家就不会败落。”

见大嫂脾气上来,唐信年有点怂,“大嫂,我们也没别的意思,您看诚业一个人打理这么大的家业太辛苦了,他的堂哥堂弟们想帮他分分忧而已。”

“怎么,各位叔伯的家业不用打理吗?”唐老太不免有些好笑。

“我们妾室多,儿子自然也多。哪像大哥就两个孩子,诚铭不归家,现在就剩诚业一个。”唐信年表情惋惜内心却相当得意。

这话是责怪她当初没给唐老太爷多纳几房妾室,唐老太自是听得明白。

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她当年将自己的陪嫁丫环可莹给唐老太做了妾,可惜那丫头福薄,难产死了。

唐信年还欲说什么,唐府下人荣贵慌慌张张跑进来。

“老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你说什么?!”唐老太震惊。

荣贵高声重复了一遍:“大少爷回来了!”

唐老太欣喜若狂,甩下众人,起身往外走,春梅赶紧跟上前搀扶着。

他回来了?怎么会?唐诚业震惊且深感悲凉。

“铭儿,铭儿……”唐老太迈过门槛,泪眼婆娑,他的儿子回来了!

唐诚铭上前跪下,“姆妈!”,母子俩紧紧相拥。

父亲的离世,母亲两鬓也已添有白发,唐诚铭的内心五味杂陈。

往后余生,他该尽点孝道了。

唐诚铭擦了擦眼角的泪,牵过温婉的手,“姆妈,这是温婉,我的妻子。”

唐老太打量着眼前的女人,一张鹅蛋脸,皮肤白晰,容貌甚是秀丽,挽髻发式斜插白玉钗更添一份风韵。

特别是那双眸子,干净清澈却勾人魂魄。

妥妥的美人胚子,唐老太却觉得甚是讨厌,一个拐走她儿子的人,哪怕美若天仙,在她眼里也是尘埃。

“姆妈,这是我和诚铭给您选的礼物,希望您喜欢。”温婉递上手中的锦盒。

“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样,懂礼,知规矩。””唐老太携住了温婉的手夸赞道。

那些个叔叔都在后面看着,她不会让儿子丢了脸面。

温婉自是明白唐老太的用意,浅笑不语。

唐老太递给春梅一个眼色,春梅上前一步收下锦盒。

“大户人家的小姐?之前不是说是穷酸丫头?”

“大户人家的小姐还用私奔,大嫂早就下聘了。”

“怕是不好跟王家交代,才逃的,想那王家当年在安城也是颇有名望的。”

“……”

几个叔叔窃窃私语。

唐诚铭将一红一白的两个小丫头往前推了推。

“姆妈,这是沐清和沐心。”

两个小丫头,一个约摸三四岁,另一个五六岁的模样,长得眉清目秀。

小丫头那双眸子跟那个女人一模一样,让唐老太不喜。大一点的神情呆滞,看着有点傻。

唐老太蹙眉,心道:晦气的女人,连个儿子都不会生,唐家这么大的家业将来谁继承,难道便宜了那些外人。

此时的唐诚业却眼神一亮,大哥没儿子?可他有啊。

“姆妈,我们在帝岭遇到土匪了,沐清受到了惊吓才变成这样的。”唐诚铭见母亲一直盯着沐清看,连忙解释。

唐老太听说自家儿子遇到土匪,先是一惊,上下左右将唐诚铭检查了个遍。

她把唐沐清轻轻揽在怀里,“我可怜的孩子!以后祖母疼你。你看,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她指了指身后的大宅子。

无论如何,这一次她都要把儿子留在身边。

温婉这个女人,暂时不能动,儿子能为她离家多年,感情想必很深,更何况现在还有两个孩子。

但这口气咽不下,她要留一个丫头在自己身边,看这个女人还怎么作妖。

她看得出,儿子对她是有愧疚的。

等将来早早的把这两个丫头嫁出去,铭儿就会明白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儿子才是延续。

到那时再娶两个年轻貌似的小妾难道不比温婉这个年老色衰的女人强。

“祖~母。”

唐沐清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软软糯糯一字一顿的喊了声。

唐诚铭和温婉无比震惊的看着彼此,沐清自从受惊吓醒来后,就痴痴呆呆,怎么跟她讲话,逗她,她都不曾说半个字有半点表情。

这声祖母让唐老太很是受用,也让唐沐清后来坐稳了唐家大小姐的位置。

因那场突然的变故,唐沐清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唐老太坚持带在身边,时常咒骂几句帝岭的土匪。

庆幸是唐沐清,要是伤着她儿子,就算散尽家财也要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持续半年唐沐清身体才慢慢康复,却失去了从前所有的记忆。

唐诚铭和温婉心情复杂,他们一面想让她有新的人生,另一方面又希望她记得疼爱她的爷爷奶奶。

夫妇俩想将唐沐清带在身边照料,每次还未正经提及,就被唐老太搪塞回去。

唐沐清是她留住儿子的筹码。

沐清本人似乎也不太愿意,像只受惊的小鹿,整天黏着唐老太。

时间久了,唐诚铭夫妇也就不再强求,同住一个屋檐下,只要她健康快乐就好。

……

初春的傍晚,冷风有点刺骨,薄雾萦绕在远处的树梢。削瘦的男子由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从木质轮椅上搀扶着,缓缓跪倒在乔氏老夫妇的坟前。

他的表情因愤恨而变得扭曲,双手紧握成拳……

十二年后。

九月,秋意渐浓。

碧天的云,伫立在山颠的秋阳,宛如一尊威武的战神,山下的小溪,泛着数不清的涟漪。

唐沐心和丫环大丽装扮成农夫模样,粗衣麻布,头戴宽大草帽,在密林之中摸索。

竹背篓里堆满了形形色色的草药。

今天收获颇丰,大丽十分满意。

“小姐,我们是不是可以早点回家呀。”她手里甩着一根草药问道。

“什么小姐,叫大哥!”唐沐心用手按了按假胡子,郑重其事。

大丽捶了下自己的脑袋,该死的记性。

“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每次偷溜出来,大丽都胆战心惊的。

想到老夫人板起脸的模样,大丽忍不住哆嗦。

“我们再去前面看看。”唐沐心假装没听到,她可没打算这么早回去。

晌午时分,日头正浓,绿荫之间的阳光,似金点翠。

大丽昏昏欲睡,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泪眼婆娑之间瞧见远方有个模糊的黑影。

瞌睡瞬间去了大半,她警惕起来。

“小,大哥……前面是人吗?”

唐沐心眯着眼,像是树影又像是人影。

疑惑间,黑影摇晃了几下,迎面倒地。

唐沐心将小锄头放进大丽的背篓里跑了过去。

靠近后,方看清,俯身倒地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身形修长。

唐沐心蹲下来,使劲推搡着男人的身体,让他亲吻大地的脸换个方向。

太沉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才将人翻过身。

“哎呦”,一个重点不稳,唐沐心整个人压在男人的胸膛上。

大丽忙放下竹篓,扶起唐沐心,拍了拍她头上粘的枯叶。

“大哥,这种体力活,让我来呀。”

唐沐心没回话,两只眼睛痴痴的盯着地上。

大丽寻着她的目光,也呆了。

乌黑茂密的发,英挺的剑眉,削薄轻抿的唇。

脸如雕刻般,有棱有角,英俊异常。

泛着光泽的黑色西裤和白色衬衣,手腕处松松挽起。

“小姐,他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呀!”大丽激动的抓住唐沐心的胳膊。

唐沐心的目光似从遥远的地方摸索回来,定了心神,冲大丽翻了个白眼。

“真没见识,哪里好看了,长得一般般嘛。”

真正引她注意的是男人手臂上密密麻麻比针孔大些的红点。

据她观察,男人应该是中了古法迷烟。

那是一种由迷魂香、蔓陀萝花、闹羊花等原料制成的迷烟。

只要吸入一点,便会昏迷几个小时,无药可解。

可他……这男人得有多强大的意志。

“大哥,我们管他吗?”大丽疑问道。

唐沐心迟疑了几秒,眼前的男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会不会给自己惹上麻烦?

但就这样放任不管,又不是她唐沐心的做事风格。

“这么个大活人,当然得管,天黑被狼叼走了怎么办。”

“明白!”。

撸起袖子露出纤细的胳膊,大丽弯腰一把拉起男人扛到肩上。

“大哥,把竹篓拿给我一下。”

大丽右肩扛着昏迷的男人,左手拎着竹篓,轻轻松松的往前走。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力拔山兮气盖世呀!

明明长得比谁都娇小,这丫头到底吃了啥。唐沐心多年来百思不得其解。

大丽,原名大力。

从小力气超出常人,八岁被卖入唐家。

温婉当初觉得“大力”这名字太男性化了,给她改成丽。

男人英俊的脸在大丽背上来回拍打,唐沐心撇撇嘴,于心不忍。

“那个,大丽呀,你不能用背的吗?”

想了想,她又觉得不妥,那画面有点过分美丽。“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路边停靠了一辆有些年头的福特汽车,那是唐沐心从二手市场买来的。

“放~放…”。男子的声音很微弱,唐沐心和大丽丝毫未闻。

他摸索着从挽起的衣袖里掏出一只特制却没盖帽的派克钢笔。

“哎呦!”

大丽猛的把男人摔到地上,揉了揉刺痛的背。

“他扎我!”大丽气得小圆脸鼓鼓。

唐沐心望着摔得四仰八叉的男人,微眯眼睛,应该很疼吧……

“该死!”,男人在心里咒骂一声,又昏了过去。

钢笔掉落在地,锋利的笔尖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唐沐心捡起钢笔,竟是纯金打造,小巧又精致,富有品质的细节与手工抛光打磨,线条优雅。

她没多想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大丽,扶他起来。”

一脸不情愿的大丽,将男人塞进后座。嘴里嘟囔,“他竟然扎我~”。

汽车快速开往城里,穿街过巷,停在一座僻静的小院前。

木质的牌匾上刻着“水木堂”三个字。

大丽从车上下来,打开院门,唐沐心将车开了进去。

这是一座经过简单改造的小庭院,左右两边是围墙,墙下种满了各色各样的花草。旁边几个木架上,一层一层的摆放着晾晒的药草。

院中间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树下是一方石桌。

唐沐心停稳车,让大丽将男人扶进屋躺好。

俩人换好衣裳,留下一张便条,锁上门便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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