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最难以承受的事情，恐怕正是送别战友。
曲德丰跟着街道办的人下了车。
开始随着人流往殡仪馆的告别堂走。
蔡惠的追悼会将在这里召开，众人也将在这里告别她。
“来了。”
“节哀。”
“嗯。”
李盛和他的一双儿女待在门边。
每来一波人，他就望着来人打声招呼，点点头。
好多人看到他们这样，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于是，有人便走过去，悄声劝李盛别这样，待在一旁就好。
然而，李盛还是很固执很坚持。
实在没有办法，有人设法带走了两个孩子。
到最后就只有李盛一个人孤零零待在门边。
继续招呼着来人。
“来了。”
街道办的人走进来时，李盛照旧打了一声招呼。
然而，下一秒，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圆了。
“曲德丰，你来这里干什么！害我们蔡惠，没害够吗？！”
他看到了曲德丰，立刻扑了过来。
“李盛，注意克制。”
“别胡来！”
陈兵等人立刻挡在了曲德丰前面。
“我克制，我不胡来，我们家蔡惠能回来吗？”
“我们家盈盈和轩轩能有妈吗？！”
李盛厉声喝问，继续拼着命往前扑。
“这李盛可真不容易。”
“谁说不是啊，可怜了他那一双儿女。”
“要是当初曲主任不让蔡惠……”
人们议论纷纷，很快围了过来。
“妈妈，我要妈妈！”
李梓轩本来就很害怕，看到大人们把他爸给围了。
立刻哭了起来。
“让开。”
曲光亮望着李盛，听着孩子的哭声，在陈兵肩头拍了拍。
“主任……”
陈兵担心曲德丰的人身安全，不愿意让开。
“不能让，千万别让。”
胡小茹等人跟着说。
“我们好歹是同事，送蔡主任最后一程，天经地义，你就行个方便，让曲主任进去吧。”
苏超然又劝起了李盛。
“今天谁都能送蔡惠，就他不行！”
李盛指着曲德丰的鼻子说。
“妈妈……”
听到爸爸的声音，李梓轩哭得更凶了。
“让开吧，没事。”
曲德丰再次在陈兵肩头拍了拍。
“哎……”
陈兵稍稍让了让，只留了一个曲德丰可以走过去的缝隙。
就在这时，李盛突然扑了过来。
“曲德丰，狗日的！”
一把拽住曲德丰领口的同时，李盛扬起了拳头。
“李盛！”
“千万别胡来！”
陈兵等人顿时惊了。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李盛扬起的拳头却迟迟没有打下来。
见此情形，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就连李梓轩的哭声也停止了。
“打吧，如果能让你心里舒服一些，你就打吧。”
曲德丰望着李盛说。
看着李盛扬起的拳头，他没有任何躲闪和惧怕。
相反隐隐有种解脱。
“狗日的，狗日的……”
李盛嘀嘀咕咕，眼泪很快淌了出来。
“好了，都是自己人，犯不着。”
“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日子会好起来的。”
陈兵等人见状，立刻把李盛劝到了一旁。
就这样，曲德丰才走进了告别厅。
上午九点整，追悼会正式开始了。
按照惯例，这样的追悼会最合适的主持人其实是曲德丰。
可是，为了避免刺激到李盛，只好改为由苏超然主持。
等到了领导致悼词环节，苏超然果然邀请曲德丰讲话。
曲德丰心中有千言万语，没走到人前就难过到了极致。
“同志们，朋友们，今天是个风和丽日的好日子，我们……”
只是照着准备好的讲稿念了一句，曲德丰就念不下去了。
“对不起，我很想当着大伙面说几句心里话。”
把讲稿往口袋里一塞，曲德丰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李盛说的没错，蔡惠确实是我害死的，在这里我想先对他和两位孩子说声对不起。”
说着话，曲德丰望着李盛父子三人，充满歉意地鞠了一躬。
“不过，我并不后悔，我相信蔡惠也不会后悔……”
“什么情况，曲主任这是怎么了？”
人们看到曲德丰主动承认是自己害的蔡惠，本来就很惊愕。
这时又听他说不后悔，立刻起了议论。
“在枪林弹雨的日子里，有人为了子孙后代能过上好日子，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人们称他们为英雄。”
“到了和平年代，依旧有人为了帮助更多的人谋幸福，不幸倒在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他们同样也是英雄。”
“我想蔡惠早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因此，她是不后悔的。”
听到这几句话，人们大致明白了曲德丰的意思。
原来曲德丰只是后悔自己给予了蔡惠为众人服务的机会。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鼓了掌。
总之，现场很快响起了热烈持久的掌声。
“咱旧厂街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不用我多说，大家都清楚。”
等到掌声落尽，曲德丰继续说。
“我知道好多人跟我一样，都希望它尽快好起来。”
“可是，好起来容易吗？”
“就凭蔡惠，凭我曲德丰，凭我们街道办这些人，能让它好起来吗？实话实话，到现在我心里都没有底。”
“因为我，我们是孤独的，就我个人而言，我跟蔡惠一样，并不后悔为了旧厂街好起来而努力。”
“说出来不怕大家笑话，我跟蔡惠一样，如果旧厂街需要我牺牲，我会毫不犹豫地献出我的生命……”
掌声再次响了起来。
掌声中，曲德丰看到了胡小茹、海艳等女同事的泪水。
也看到了苏超然、陈兵等男同事攥紧了拳头。
当然，他还看到了在场更多人的泪水和拳头。
曲德丰之所以走到人前讲这些话，除了悼念蔡惠，更重要的还是想唤醒旧厂街的人。
毕竟，独木难成林，人人动起来旧厂街才有希望。
“谢谢大家，请节哀顺变。”
想说的话已经说完，曲德丰躬下身子，向众人行了一个礼。
差不多就在他行完礼，抬起头的时候，竟然看到了常山。
常山穿着一身黑西装，站在人群最后面。
看到曲德丰盯着他看，常山点了点头，走出了告别厅。
“你是代表常胜来的来吗？”
追出去后，曲德丰望着常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