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有很多个瞬刻，他都觉得陈见是自己的红娘。
比如现在，陈见约他出来上自习，美其名曰预习高一课程，他想着万一陈见那脑袋瓜子看不懂，他还可以帮她讲讲，索性就答应了。
但陈见没告诉他，她约了不止一个人。
学姐也在。
对上学姐视线那刻，他的心没缘由地漏了半拍。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王枝枝当时歪了一下头，然后对着他笑了。
“肖迟南，又见面了。”
13.
王枝枝竟然是一班的。
知道的时候他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皱了一下眉，很快，但却被她捕捉到了。
她用笔敲了一下他的手臂，挑眉问他：“你皱眉是什么意思？”
他犹豫了一秒，然后老老实实地回复：“没有，就是……本来以为你挺不学无术的，没想到你是一班的。”
王枝枝被他的直男发言惊住，瞪圆了眼，一脸哀怨地向陈见告状：“小陈陈，你听听他说的什么？”
坐在王枝枝旁边的陈见笑弯了眼。
陈见瞥了一眼肖迟南，见他张口想解释，却又半天没冒出一句话的窘迫样子，贴心地开口圆场：“他的意思是，你太漂亮了。”
“真的吗？”
听到陈见的解释，王枝枝瞬间像一只被顺毛的猫咪，笑得舒畅又享受，同时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了肖迟南。
他就这样和她对视。
然后涨红了脸，低声说了句“嗯”。
王枝枝很轻易地被取悦。
她的梨涡浅浅，又甜又靓：“谢谢学弟。”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别过头，不再看她的脸。
肖迟南的表情始终是平淡冷漠的。
唯有烧红的耳根暴露了他的心绪。
暴露了，他在心动。
“对了。”陈见一边收拾着桌子上的本子，一边问他，“肖迟南，高一开学之后，你是走读还是住校？”
“走读。”
他答得很快。
“喔。”陈见点了点头，“我记得你家是在北理路那边吧？晚上回去还要走挺远的。”
“嗯。”
说起回家这个话题，他兴致不是很高，只是问他一句，就应了一声。
反而是王枝枝很感兴趣，她看了看陈见，眼珠一转，突然笑吟吟地开口：“诶，好巧，我家也在那边呢。”
他和陈见都看向了她。
陈见手上的动作甚至因为她的话顿了一秒，但很快又恢复原样：“这么巧呀。那你们从今天开始都可以一起回家。”
他下意识地摇头：“你们先走吧，我还想在这里多待一会。”
闻言，王枝枝眨了眨眼，接他的话：“没关系呀，我可以等你。”
他彻底怔住。
就在他因为她的话发愣的几秒，陈见已经背起书包开溜：“那我先走了，你们早点回家。”
平时慢吞吞的陈见此刻就像是脚底生风，跑得飞快，一下子便不见人影。
而她笑意晏晏地望着他，语气温柔。
“我不着急，你看你的，多晚都可以，反正我都等你。”
14.
所以莫名其妙地，每个下午他们都多了一段独处时刻。
许是因为她开朗的性格，他也觉得自己与她愈发亲近了许多。
熟悉了以后，他才知道王枝枝是有真材实料的。
那次他琢磨了半天的高一数学题，她点了两句，他立刻顿悟。
“原来你真的是一班的。”
肖迟南本来想夸她的，但是不知怎的，说出口的话总觉得怪怪地。
果不其然，王枝枝一脸无语地看着他，过了很久才叹了一口气，娇嗔道：“我真的是服了你了。”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却又不知道怎么弥补，只好绷着脸目不转睛地看练习册。
“我先睡会。”王枝枝大概已经习惯了他的直男语录。
况且今天她似乎很困，哈欠一个接一个地，也就没多计较什么，只是丢下一句话就趴在了桌子上，脸埋进手臂，只留出一个圆乎乎的后脑勺。
“走的时候喊我。”
过了很久，他才应了一声嗯。
王枝枝已经睡着了。
小小的一只蜷在那里，他突然觉得她好像也是可触碰的。
他没忍住，偷偷看了她好几眼。
夕阳，晚风，还有她。
莫名地，他觉得很幸福。
图书馆的窗户没有关紧，留了一丝缝，吹进了带着潮意的风。
穿得很单薄的王枝枝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一抖。
见状，他犹豫了很久，还是伸出手，拿起了他挂在椅子凳上的校服外套，轻轻披在她身上。
他的校服对她来说太大了。
宽宽松松地搭在背上，很不合身，显得她愈发娇小玲珑。
趁着她熟睡的这几十分钟，他看了她很久。
久到他觉得，这一辈子，他都忘不了这一幕了。
15.
自从他主动把校服外套披在王枝枝身上以后，她就霸占了他的衣服。
就连进了高中，她也会常常笑眼弯弯地看着他，说有点冷，能不能把校服外套借她穿一会。
他想问她，既然冷，怎么不带上自己的校服外套。
但话都到了嘴边，他还是没说出口，只是沉默地点头，然后把外套递给她。
高二晚自习多上一节课。
他总是会在教室多呆一会，等她一起回家。
有时候她班上提前下自习，他也会陪着她在操场上逛一逛，然后再回家。
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总是快乐而又短暂的。
他喜欢她软软地叫自己名字的每个瞬间，他喜欢她披着自己的外套冲着他笑得每个刹那。
他喜欢王枝枝。
意识到这件事情后，他不敢正大光明地看她。
他只敢用余光偷偷瞄她，然后在她看过来的时候飞快地收回视线，故作冷酷。
王枝枝总是问他，为什么感觉他在陈见面前更加自如，更像他自己。
他张了张嘴，却无力反驳。
她说得对。
在陈见身边，他可以是任何不堪的自己。
而在她面前，他总是小心翼翼地伪装，只敢露出自己最阳光的那面。
他草草带过这个话题，却在心里对她说。
因为在她面前，他总是竭力表现，尽力隐藏。
他只是希望，王枝枝不要发现，真实的肖迟南其实那么差劲。
16.
可能是因为这段日子太过幸福了。
他都快忘记肖迟南其实是活在阴沟里的老鼠。
爸爸出现在学校附近那天，距离高一下册期末考还有36天。
那天王枝枝正好有事，让他先走。
于是他下了晚自习便和陈见一起出了校门。
陈见问他物理哪些是重点。
他正准备从书包里拿出那本他提前为她整理好的笔记，却被一股大力拉过。
抬头，对上一双醉醺醺地而又格外暴躁的眼。
是爸爸。
那一刻，他觉得寒毛都竖起来了。
下意识地挡在陈见面前，不让爸爸看到她的脸。
这个动作反倒激怒了眼前这个男人。
男人冷冷地哼了一声，粗鲁地拽着他的手腕就往前面的巷子走。
陈见被吓懵了。
却在看到他被拖着走的瞬间，反射性地拉住他的书包不让他被男人带走。
但是她的力气太小了。
爸爸的动作不受影响，只有他感受到了那股对抗的力。
他轻轻地挣脱了陈见的手，离开的时候对她说：“这是我爸爸。”
17.
爸爸以前只在家里关起门打他。
这次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刚走进小巷，便对着他狠狠踢了一脚。
他一时不备，猛地撞到墙壁上，从背脊传来的疼痛让他不由得咧了咧嘴。
爸爸还不解气。
一拳接一拳地往他身上砸。
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只能缩在角落默默挨打的小男孩，于是他接住了爸爸的拳，瞪着眼睛看眼前这个男人。
男人好像醉了，但是又好像没有。
“怎么？翅膀硬了不得了？现在老子打你都敢还手了？”
至少男人的逻辑很清楚。
说话也很利索。
听到爸爸的话，他手上的力气松了两分，就那一瞬间的迟疑，他又挨了一巴掌。
扇得他的右脸火辣辣的疼。
他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靠在墙上，微弓着腰，没忍住问男人：“我做错什么了？”
“做错了什么？”
男人仿佛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明明在笑，看他的眼神却阴冷如毒蛇：“肖迟南，你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听到答案的那瞬间，他无力地闭眼。
原来早已没有期待的心，在听到爸爸真心话的那一刻，还是会痛。
爸爸的殴打还在继续。
他却没有心情再反抗什么。
只是缓缓蹲下，抱住头，一言不发。
“那就是你喜欢的女生？”
他想冷处理，爸爸却不许。
直到他被揍得遍体鳞伤时，爸爸捏紧了他的下巴，逼他看自己，然后问他。
“不是。”
他回得很快。
爸爸却只是冷笑了一声，似乎是没相信他的话，拍了拍他已经有淤青的脸，力度不重，却让他觉得很恐怖。
“肖迟南，你最好要有自知之明，像你这样的人，哪个女孩子跟你就是遭罪。阴沟里的老鼠，就不要渴望阳光。”
“听到没有，肖迟南，你注定是活在黑暗里的人。别总想着要跑，无论怎么跑，你都跑不掉的。”
男人阴森而恶毒的诅咒让他的唇止不住地颤抖。
这真的是他的爸爸吗？
蹲在地上的肖迟南心里升起了深深的怀疑。
他抬头看向这个癫狂的男人，却发现男人望向他的眼神只有刺骨的恨意。
爸爸是真的，一点也不爱他。
对视那一刻，他比谁都清楚，爸爸曾经说过不爱他，是真的。
冷不丁地，爸爸又一拳打在他的左眼上。
生理性的泪水一涌而出。
他听见爸爸在怒吼，别用这双眼睛看我。
新一轮殴打再次继续。
他被踢翻在地上，狼狈抱头的样子像只落水狗。
左眼处钻心的疼痛让他闷哼出声。
在泪眼模糊中，他居然看到了陈见。
她哆哆嗦嗦地站在巷子口，左右环顾像在找着什么。
她在找石头。
肖迟南目睹着陈见跑到墙边捡起一块体积不大的石头，然后颤颤巍巍地往他的方向走的全过程。
说不感动是假的。
他没想到，肖迟南也能等到别人帮他的那一天。
爸爸打他的时候，他没哭。
却在看到陈见拿着石头，明明害怕得全身发抖还咬着嘴唇一步一步地往深幽幽的巷子里走时，没忍住，哭出了声。
他流着泪对陈见摇头。
这条巷子没有灯，只有天上的月光。
月光亲吻在他脸上，让他的痛楚显得格外难堪。
他知道陈见能够看懂他的口型。
他无声地、一字一句地对她说。
“别管我，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