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容蓁惊讶了一瞬，再次意识到挫折和环境对人的影响有多大。
加上她来这个世界后，印象最深刻的，不是这里的贫穷、物资匮乏与人们的精神面貌，而是女性自我意识淡薄、地位之低。
高雪梅有工作，依旧在叶向东面前伏低做小；叶欣兰觉醒记忆，却打算从男人身上满足虚荣心；李姑母她们的做法离不开革委会李主任的态度；郑红英和孙红霞的所作所为，要么是为了家庭，要么是因为男人的授意……
连挑事儿闹事儿的李四婶儿，用自己的劳动所得赔偿后，都要被丈夫收拾。
因此，叶容蓁意识到赵清欢的意图，仔细思考一番，才进行认真严谨的回答：“这本身是好的，但不能直接宣扬独立，需要潜移默化，原因有三。”
“第一点，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中提到，‘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鲁迅先生在《娜拉走后怎样》的演讲中，提到‘经济权’的重要性，‘第一，在家应该获得男女平等的分配；第二，在社会应该获得同样的势力’。”
这是根源。
“但现实并非如此。”
赵清欢闻言点头，她最开始有这个想法，只是为了换工作而起的念头，询问容蓁时，却是真的把这件事当作事业来考虑。
如果要光明正大挣钱，首选的人员肯定是女性，一定程度上，可以满足“物质生活”的条件。
叶容蓁见状了然，接着说第二点。
“建国时，我国的《婚姻法》规定一夫一妻，保证男女双方结婚和离婚的自由，结婚需要男女双方完全自愿，不许任何一方对他方强迫或任何第三者加以干涉。”
“离婚方面，除男女双方自愿离婚的准予离婚外，男女一方坚决离婚的，经调解无效时，亦准予离婚。”
“这从法律层面将女性从’物‘中解放出来，拥有人格。”
这是法规。
“但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点，刚才你也看到，婶子们以往是不重视结婚证的，《婚姻法》在落实与执行上面差强人意。”
赵清欢赞同，“这应该跟现在的宣传手段和识字率有关系，大多数人不认字，为一日三餐奔波忙碌，很少去关注这些东西。”
这也是她会跟叶容蓁商量这件事的原因。
“可是，等她们有了收入后，再去告诉她们可以独立的事情，不就晚了吗？如果起初就明确这一点，就像‘妇女能顶半边天’……”
“这就涉及到第三点了，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求其下者必败。”
叶容蓁叹了口气，“顶半边天是我们想要的结果，现状是，在家庭层面，很多妇女同志家里家外一把抓，顶起一片天，在社会层面，妇女同志头顶的天空，只亮起一个角落。”
“如果直接宣扬独立，阻拦你的不一定是男性，当然，他们肯定会阻拦，但直接出手的，绝对是被驯化多年，代代相传的女性。”
“每个母亲都有‘婆婆’的视角，每个女儿都被当作‘儿媳’驯养长大，沉疴难起。”
她们把女儿当作儿媳，所以称她为丫头片子、赔钱货。
所以要求她温驯柔弱，没有野心，勤劳能干，安于现状，控制钱财，让她侍奉丈夫、主人，困囿于家庭和婚姻，甘于牺牲和奉献。
这是父权制下没有言明，却无处不在的压迫。
如果直接告诉她们“独立”，计划被阻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于她们自身，没有清醒还好，一旦清醒，能力不足、无法挣脱时，只会感受到无尽的痛苦。
叶容蓁心中难过，沉默一会儿，笑道：“不必言明‘独立’这个前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只需教她们保护自己，拥有、守住自己的经济来源，她们自然就会看见光亮。”
待女性看清诱惑后面的捕兽夹，掌握书写命运的笔，会自己寻找出路。
赵清欢从她这里认清底层逻辑后，一腔热血被浇灭，可她心中又升起点点星火。
──容蓁没有阻拦，还指出了路线，代表这是可行的。
赵清欢想起在21世纪经常听到的“女人更败家，更容易被消费主义洗脑，男人的消费能力不如狗这种话”。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在另一个时空的2022年，国内烟酒类零售额超过5000亿元，而化妆品类累计零售额不到4000亿元。
研究报告表明，女性消费的时候更多考虑的是家庭和别人，男性都是考虑自己。
在此基础上，国内男性本身就是线上高消费人群的中坚力量，运动潮流、手机游戏、家电、汽车、打赏主播等方面，男性是消费的主力军。
即便如此，在父权制和消费主义的共谋下，只有女性的“买买买”被强调出来。
赵清欢想要做点什么。
不是为了挑起性别对立，更不打算为此牺牲什么，而是在把自己从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置换物资、发展个人事业的过程中，顺便为女性做些什么而已。
赵清欢理清楚后，瞬间斗志昂扬：“容蓁，我一定会努力的，如果遇到专业性的问题，可能会向你寻求帮助。”
叶容蓁弯了弯眼眸，“我很乐意。”
现在距离高考还有四年，又是在想要改变、发展的清河大队，天时地利人和，再没比现在更适合潜移默化时机。
世界简单至极，星星在黑暗之中。
叶容蓁也想看看，没有陷入泥沼的第二位女主，会做到什么程度。
黄昏时分，太阳收敛耀眼的光芒，不再肆虐，带着橙红的色泽，躲在西山的后面。
橘色的晚霞映着朦胧的大地，晚风轻轻吹，树影婆娑，遥向东边影影绰绰的知青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