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的嫁衣已经被轻云拿出来了，从回到昭平王府，清沐还没来得及试试嫁衣。
“嫁衣是照着郡主的尺寸做的，那些绣娘都很有经验，您看上面的凤凰绣得栩栩如生的。郡主，试试吧，真想看看郡主穿嫁衣的样子，属下们倒是比王爷先见到了。”流风俏皮地说道。
亲王妃的嫁衣是很复杂的样式，里里外外有好几层，清沐一向不喜欢这样繁琐的服饰，嫌穿上累得慌。
可是没办法，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婚，方方面面都得注重。
一直折腾了许久，总算穿戴妥当了。
试嫁衣前，清沐已经沐浴过了，如瀑的青丝就这样随意披散下来，落在鲜红的嫁衣上，黑丝与红衣交织成了此刻最动人的风景。
镜中是惊艳的红，清沐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没什么问题，“衣服很美，没什么不合适的，就是太麻烦了……”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镜中一角，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楚玄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就立在门边，含情脉脉地看着清沐。
嫁衣的下摆很长，很宽大，清沐站在那里，不方便转身，有些局促。
透过镜子，她看到了楚玄灼热的目光，一抹霞色悄悄爬上了双颊。
“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清沐故作镇定地开口问道。
正给她整理裙摆的轻云、流风始料未及地一抬头，发现楚玄赫然站在门边，“属下见过王爷，属下告退”。
“嫁衣没有什么问题吧？”楚玄装作随意地问道。
“没有，很合适。只是有些沉，想赶紧换下来。”
说着，清沐手上就开始动作起来。
楚玄已经走到了她身侧，从侧面圈着她，他的手覆上了清沐的手，阻止了清沐的动作。
“嫁衣已经穿上，又怎么能随便脱呢。”
他拥着她，垂首在她耳畔温柔地说。
清沐白了楚玄一眼：“总不能穿着睡觉吧。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
“我来陪你，怕你不能好好睡觉。”
“是某人睡不着吧，还说来陪我。这衣服穿在身上太难受了，先换下来吧。”
“不是说了嫁衣穿上是不能随便脱的吗。”
总之，就是不放手。
清沐有些哭笑不得，“我总不能就这样子一晚上吧”。
“也不是不能脱，我来脱就好了。”
明日就大婚了，今夜他不会要留在这里吧。
楚玄打横将清沐抱起，直接放在了榻上。他的手指滑落到清沐的腰际，抬手去解腰间繁复的丝绦。
明日是要穿着这身嫁衣在安庆宫大殿上行礼的，众目睽睽之下，清沐不想有任何的不妥当。于是很配合地由着楚玄为她去掉身上的负累。
楚玄将嫁衣挂好，而后回到塌上，心满意足地将清沐搂在怀中。
“清沐，你穿嫁衣的样子可真美。”
今夜来找清沐，也是一时心血来潮，想看看清沐穿着嫁衣的样子，他等不及到明天了。
不施粉黛、随意披散着头发的清沐，没有浓墨重彩的妆容修饰，这才是一个女子穿着嫁衣最美的样子吧。
楚玄整个脑海中都是镜中的那一抹惊心动魄的红色身影。
“阿玄，今日王妃姐姐说起大婚第二日‘贺红’的事，让我们小心应对，免得被人闲话。不过，我估摸着这个闲话是免不了的。赵岚来了，阴阳怪气的一番话，引得人猜测。她自己又是什么好人不成，猎场那件事还没找她算账呢。”
当日猎场一事，实在是清沐心头的一根刺。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却不能轻易脱口而出。
如今的赵岚已是板上钉钉的齐王妃，若再传出与楚承的牵扯，对楚承也不利。
楚玄随手拂开清沐鬓边的碎发。
“赵岚用不着你操心，交给王妃嫂嫂吧，猎场的事王妃嫂嫂已知道了原委，再好的性子也咽不下那口气。‘贺红’的事更不用担心，没事。”
“嗯，我现在也没什么心思理会赵岚，那些弯弯绕绕实在无趣，惹急我了就大耳刮子抽她。再过些日子，苏文滢就到徽京了，我这个当妹妹的倒是赶到师兄前头了。阿玄，你今夜要留在这里吗？明日婚典虽在傍晚举行，但你会很忙的呢。不像我，装扮好等着你来接我就好了……”
“我就在这里陪你，或者说是你陪我。”
楚玄紧紧地将清沐拥在怀中，从摩天崖的惊鸿一瞥到今时今刻的团圆相聚，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没有人知道在他遍寻无果时心中有多痛苦，没有人能体会在猎场上清沐露出“庐山真面目”时他的感激。
“阿玄，你怎么了？”今夜的阿玄格外不同，以往抱着她的时候不一会儿就要“心猿意马”，此刻却好像分外凝重与严肃。
“我没事，有些激动，总算等到这一天了。往后余生，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睡吧，到了明天，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了。”
“我不早就是了嘛，其他人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关系。”清沐嘟囔了起来。
“清沐说得是，早就是了，一直都是……”
今夜楚玄没有走，没有甜言蜜语，也没有温柔缠绵，只是心怀虔诚地相拥而眠。
早上清沐醒来的时候，楚玄早已经离开了。
东楚的婚典是在傍晚举行，清沐还有一整日可以细细准备。
她拥着被子坐了许久，要嫁人了呢，来徽京还不到一年，她就遇到了属于她的那个人，以后他们要相伴着走完这一生了。
楚玄，楚玄，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名字呢，他叫楚玄，她遇到了一个叫楚玄的人。
清沐尤在怔愣中，整个清晖院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
“郡主，要沐浴了，大婚的妆容很繁琐，要早些开始准备，喜娘都已经候着了。我和流风先侍候您沐浴更衣。”轻云喜滋滋地道。
焚香沐浴，更衣上妆，一直到申时，才算整理妥当。
离出门的吉时还有些时候，楚玄还没有到。
按照惯例，亲王大婚不一定要亲迎。但所有人都知道，楚玄是一定会来的。
轻云先端来了一些糕点，让清沐提前垫垫肚子。
以往令人食指大动的精致点心，此刻清沐失去了兴趣，看着满屋子、满院子的喜色，她竟有些紧张起来。
“郡主，真好看，王爷若见到盛装时的郡主，一定挪不开眼。”流风喜笑颜开。
“你这丫头，连王爷都敢编排，胆子愈发大了。郡主，您再吃一些，到了宫里还有好一番折腾呢。”
“轻云，先放着吧，我吃不下，真的有些紧张。”
与轻云、流风相处日久，她们早已经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清沐坦言她的紧张。
“郡主，不瞒您说，我还紧张呢。又不是我成亲，但看到满院子的喜庆，还有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忙碌的人，我的心都提着呢。轻云，你呢？”
流风一向性子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也提着心呢，生怕行差踏错了一步，让大婚不圆满了。”
和她们说着话，倒让清沐的心慢慢地安定下来了。
宁王府迎亲的花轿是踏着吉时到的。
清沐被喜娘簇拥着出了门，整个昭平王府严格说起来只有她和梁暮两个主子，没有高堂在侧，倒是省了很多繁文缛节。
在清沐被喜娘扶着跨出门槛的时候，一只熟悉的骨节分明的大手牵住了她。
隔着喜帕，清沐只看到楚玄红色衣袍的下摆。她仔细地想了想，好像从未在楚玄身上见到过如此浓烈的色彩，但她想象得到，今日的楚玄一定是别样的风华。
恍惚间，清沐想起了摩天崖，那场飞雪，那次邂逅，还有那朵盛开的雪莲，这一切都交织成了今日这夺人心魄的炫目的红。
一握住清沐的手，楚玄清晰地觉察到了她手中的汗意。
楚玄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清沐的手，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温度，清沐的心终于彻底地平静了下来。
楚玄将清沐送上了花轿，临出轿门的时候，飞快地撩起了喜帕，“是我呢，清沐，有我在”。
一瞬间，清沐也看清了楚玄。
一身红色的楚玄，纵使二人已经很熟悉了，可心中那股悸动仍让清沐倾心不已。
不知道走了多久，宫门开启的声音好像也充耳不闻，直到轿子落地，清沐一瞬间恍然，安庆宫到了。
楚玄没有用红绸牵着她，而是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牵着她的手一起走上了安庆宫的大殿，牵着她的手拜祭天地，敬告祖先，拜见皇帝、皇后……这一套大婚的流程下来，楚玄始终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清沐知道，楚玄是在告诉她，往后余生，他都不会放开她的手，就这样牵着她，一起走向他们的每一个明天。
楚承和梁暮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殿中那两个红色的身影。
一向温润儒雅的贤王殿下此刻只觉得眼眶有些酸楚，他的弟弟终于娶到了心爱的姑娘，这一套大婚流程下来，他们终于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这一路走来，多少个无眠的清冷的夜，以后的楚玄再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总算这满腔深情没有空付。
梁暮看着殿中的清沐，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云梁的宫中，母后抱着小小的倾城，他就紧挨着母后而坐，听着母后唱的熟悉的歌谣，看着倾城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转眼间，倾城已经走了很多年了，如果真的有轮回，倾城也早早地变作另外一个人了吧。
上天收走了他一个妹妹，终究又还给他一个妹妹。
而今，他的妹妹出嫁了，穿着红色的嫁衣，嫁给了爱她的那个人。他作为兄长，终于看着妹妹完成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仪式。
梁暮突然看了眼楚承，都是做人兄长的，此刻，英华兄也是感慨万千吧。
楚承对着梁暮遥遥举杯，一切尽在不言中，所有的情意都在杯中酒里。
二人同时仰头，一饮而尽。
东楚宫宴惯用的琼玉酒，果然清冽芬芳，令人回味无穷。
还有股若隐若现的丝丝甜味儿，慢慢地，在那股子甜味儿中逐渐升腾起一丝血腥气。
梁暮突然觉得自己身体中似是有一股子压制不住的力量往上翻涌，今日是清沐的大婚之喜，他不想有丝毫不圆满，可那股子力量实在太过强大，由不得他。
很快，那股子力量冲出了他的身体，化为了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
鲜血顺着他的唇往外涌出，落到了黑色的西越王袍上，看不出什么痕迹，但是周围的人都已经注意到了梁暮的异样。
“扑通”一声，梁暮仰身倒了下去。
“殿下，您怎么了？殿下”茂竹的声音响了起来。
“云起。”紧接着，又是楚承的声音。
“昭平王、昭平王是怎么了？”殿中人声嘈杂，议论纷纷。
“师兄，阿玄，师兄，师兄怎么了？”顾不上其他，清沐一把扯下了红色的喜帕，映入眼帘的是满殿的鲜红，还有被人围在中间的倒地不起的梁暮。
宽大的嫁衣裙摆阻碍了清沐的身姿，她想往梁暮那边去，一个踉跄间差点摔倒，楚玄扶着她，终于到了梁暮身边。
“师兄，师兄怎么了？阿玄，我师兄怎么了，阿玄。”
清沐印象中的梁暮从来都是胸有成竹、风姿翩然的，如今的梁暮却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甚至听不见呼吸声。他的面上已经没有了血色，整个人像是在风中凌乱的一张白纸，好像下一刻就要随风散去似的。
清沐的眼泪瞬间奔涌而出，他们以为不会有人明目张胆地加害师兄，可是现在师兄躺在这里，在她的婚典上，有人加害她的师兄。
燕北和龙鹰已经来到了梁暮跟前，二人一左一右地抓着梁暮的手，“中毒”，异口同声。
龙鹰忙从怀中摸出一粒丸药喂到梁暮嘴里，先护着心脉再说。
“清沐，不怕，不哭，云起不会有事的，要相信龙鹰和燕北。”
楚玄将清沐揽在怀中，有燕北和龙鹰在，合他们二人之力，再加上梁暮本身的内力修为，只要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应该是有转机的。
今日是他和清沐的婚典，里里外外都仔仔细细盯着呢，想直接下毒，难如登天，这个毒一定是早有预谋的，那就不会是见血封喉的剧毒，那么，云起就还有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