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名为绝望的孤独
酒店房间桌上的塑料餐盘里，摆放着糖醋里脊、麻婆豆腐、夫妻肺片、锅包肉、宫保鸡丁以及一桶米饭。
“老唐，你疯了吗？谁夜宵吃白米饭啊！”路明非惊讶归惊讶，还是很自觉地打了一碗饭递给老唐。
老唐接过饭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就开始往嘴里送菜：“明明，你要是有本事忍住不吃饭，今晚我愿意睡沙发，不跟你挤大床了。”
“我怎么舍得你睡沙发呢？”路明非嘿嘿一笑，也不慌不忙地往自己的碗里添起了饭。
华裔们在异国他乡的相遇，好像总是避免不了吃中餐的命运，男人之间的夜宵也不似与女孩约会，精心摆盘的甜点与糕点一概皆无，有的只是填饱肚子的主食和许多与健康无关的硬菜。
这些天里路明非和老唐基本是你包一顿我包一顿，其实他们也没产生太多花销，毕竟路明非先前定制的“携好友罗纳德·唐共游芝加哥市区”计划打了水漂。
原因是他俩一合计，比起逛街，还是去上网比较有幸福感，那种两台机连坐、偷瞄对方屏幕的感觉，简直是美妙无比。而且在游戏间隙中的进食总是很随意，他们最近爱上了唐人街网吧老板娘——的“台湾卤肉饭”，为此大多数时候都特意跑到唐人街去上网，饿的时候就叫碗盖浇饭随便扒拉两口，然后继续战斗。
“明明，虽然我没去过台湾，但完全能感觉到这碗饭之中饱含的心意啊！”这是老唐的评价。
最近路明非真是好运连连，比方说昨天他收到了古德里安教授突如其来的电话问候，教授来电主要是为了告诉路明非，因为前几次任务中他的出色表现，校长决定为他特别颁发这学期的“校长奖学金”，这下子钱包一下就充盈了不少，如今虽然也谈不上小资，但请朋友吃饭还是够的。
“感谢上帝，感谢校长，哈利路亚！”路明非在电话里对古德里安教授激动地如是说道。
“感谢校长，感谢校长！”古德里安教授也很激动，他仿佛已经看到那枚终身教授的尾戒在向自己招手了。
“老唐，你明晚几点的车？”路明非混着麻婆豆腐咽下去了一口饭，起身去冰箱里找饮料。
“好像是八点吧，待会儿再确认一下。”老唐吧唧着嘴。
“这么晚真的没问题吗？”路明非拿来两罐可乐。
“哎呀，你不懂。”老唐一口下去半瓶，打了个饱含碳酸味的嗝：“在灰狗上睡一觉，醒来天亮了也差不多到家了，多好？”
“我……可以买张飞机票给你，怎么样？我们学校其实在航空公司也有优惠券……”路明非诚恳地胡说，灰狗巴士从芝加哥出发，到达纽约至少需要十小时以上，他觉得这段路实在是有点难熬。
“嘿！嘿！”老唐打断他：“老兄我的精神病能不能康复还指望你呢，大恩大德承受不起。”
“再说，坐灰狗不也挺好的吗，看看沿途的风景什么的。”老唐甩给了路明非一个自认气质深沉的微笑。
“可是你刚刚还说，准备一觉睡到家的。”路明非狐疑地说。
“我就想看看家附近的风景，不行吗？”
“……行。”
……
躺在床上的路明非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他难得有点失眠了，脑袋里总想着明天就要和老唐分别的事，越想越睡不着觉。
不过身边的老唐倒是睡得香甜，还时不时哼哼两声，打着滚争夺着被子的归属权。
“不，别靠近我……”睡梦中的老唐，突然有些无助地呻吟起来。
路明非连忙起身打开床头灯，身旁表情痛苦的老唐让他有点手足无措，他上网的时候有看到过“不能叫醒正在做梦的人”的说法，但一想到老唐说自己可能会被幻想出来的弟弟挤走人格，他又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谢天谢地，老唐让人不安的举动很快便消失了，他翻了个身又开始砸吧起嘴来。
“靠，吓我一跳。”路明非骂了一句，就在他准备关灯睡觉的时候，忽然又听到房间的角落里，响起了一道轻微的叹息声。
“卧槽！”路明非虎躯一震，连滚带爬地翻下床，警惕地看向四周。
“路鸣泽？是你吗？”路明非试探地问了一句，他现在已经有点习惯于把带点灵异的事情一律推诿给路鸣泽了。
可是，没有回应。
……
“老唐，一路走好……不是，一帆风顺啊！”顶着两个大大黑眼圈的路明非在车站边拼命挥手，老唐手里拎着的除了自己的行李外，还有路明非给他买的几大袋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大都是些吃食。
别的东西老唐都坚决不肯收，只有小零食才勉强收下。
“我会想你的，明明！”老唐也吃力地挥手，手上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他就像是背着大包小包土村里特产去大城市拜师学艺的喜剧演员，耷拉的眉毛此刻尽情地飞扬着。
这次分别后他们都要再次奔赴各自的生活了，人和人的离别总是伤感，明明嘴上说着后会有期的话，却可能不会有再次相见的那一天。
绘制着奔驰灰狗图标的灰色大巴车驶向车站，老唐一边向路明非挥手，一边转身走向巴士。
就在路明非想要对老唐喊出“下次我去纽约找你玩啊”这句话的时候，他突然看到老唐的影子里缓缓冒出一道的灰白色的人影，人影以极快的速度顺着老唐不算挺拔的后背，一下窜进了他的体内。
“老唐！”路明非想要大喊，他下意识地想阻止这莫名其妙发生的一切，可是喉咙和双脚就像是被灌进了水泥，完全不听使唤。
下一秒，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几岁少年的背影，也从站台后方冒了出来，体格消瘦的少年擦着路明非的身子，缓缓地朝老唐走去。
“不，不要！”路明非在原地无力地挥动着双手，他大概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他忽然进入了“灵视”的状态，他看到的一切并不源自于现实，可却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某种真实。
老唐说的原来是真的，他真的幻想出了一个要夺走自己的身体的弟弟，那个孩子的手距离老唐已经很近了。
如果那个“弟弟”真的碰到了老唐，会发生什么呢？
路明非顺着男孩伸出的手臂，将视线投向老唐的背影。不知何时他暴露在外的皮肤已经变成了可怕的青灰色，老唐的手依然半举着，因为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他正在跟路明非挥手道别。
忽然，男孩和老唐同时停下了自己迈向灰狗巴士的脚步，他们就像是被冻结住的雕塑，半抬起的腿也停顿在了半空中。
“老唐！”重获自由的路明非连滚带爬地冲向老唐，这感觉真是糟糕，他觉得自己如果跑得再慢些，身后那股如墨色般漆黑的汹涌浪潮大概马上就会追上他吧。
被浪潮卷走的那一刻，他也许立刻会被那名为绝望的孤独感整个吞没、窒息直至死去。
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却好像怎么都跑不到头，路明非拼命迈动着双腿，想要推开那个不怀好意的小男孩，他能感觉到如果不这么做，那么一定会发生某些让自己懊悔终生的事情。
终于，他伸出的胳膊就快要碰到男孩的肩膀了。
“没用的，哥哥。”路明非耳边，响起了路鸣泽的低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