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面的天空被染上了一层久久不散的暗红,仿佛夕阳提前坠落,又仿佛地狱的炉门在那里打开了一道缝隙。浓烟凝成狰狞的柱状,缓缓扭曲、升腾。没有欢呼,没有庆祝。每个人都明白那冲天火光和震波意味着什么,也明白那代价是什么。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震撼、悲恸和难以言喻压力的东西,压在残余的十几人心头。
炮击的威胁暂时消失了。但敌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老飞宇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迅速清点着所剩无几的人员和弹药。空气中弥漫着比硝烟更沉重的绝望,但求生欲仍在挣扎。
“节省弹药!等敌人靠近了再打!不要轻易开枪!” 他嘶哑着喉咙大声说,声音在突然变得诡异的寂静中格外清晰。阵地上,还能战斗的人默默点头,各自蜷缩在残缺的掩体后,检查着枪膛里寥寥无几的子弹,手心里全是冰凉的汗。
与此同时,在阵地前方约一百五十米处,一片被反复炮击、焦黑如炭的土地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弹坑和破碎的武器残骸。这里,是林树选择的伏击点。
他趴在一个边缘已经坍塌、积着浑浊血水的弹坑底部。身下是滚烫的焦土和尖锐的碎石,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油脂烧糊般的怪异气味。旁边,不到半米远,侧躺着一具米军士兵的尸体。尸体穿着夏季作战服,半边脸埋在泥里,露出的另一半脸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色,眼睛半睁着,空洞地望向坑外的天空,瞳孔早已扩散。一只手臂以不自然的角度扭在身后,手边丢着一支沾满泥污的m1加兰德步枪。
林树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张近在咫尺的、陌生的、死去的脸。但他的余光无法完全避开。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能闻到从尸体方向飘来的、越来越明显的甜腥气味。胃部一阵阵地抽搐,不是饥饿,是生理性的强烈不适和恐惧。
他握着自己的m7步枪,右手手指搭在冰凉的扳机护圈上。然后,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不是寒冷,阵地上热浪未消;是肾上腺素褪去后,神经末梢残留的、对死亡最本能的恐惧,以及体力严重透支带来的虚脱。
“操……” 他低声咒骂,声音干涩。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whYS被拖回战壕时那张失去血色的脸,闪过千岁被炮击震得吐血最后无声无息的样子,闪过幸福脖颈上那个狰狞的血洞……还有刚刚,东方那场无声的、却比任何爆炸都震撼人心的死亡焰火。
死亡离得太近了。近到仿佛能感受到旁边那具尸体正在散发的、最后的余温正在被大地吸走。
他猛地伸出左手,死死攥住自己右手的手腕,用力之大,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牙齿紧紧咬住,腮帮子绷出坚硬的线条。闭眼,深呼吸,尽管吸入的是混杂着硝烟、血腥和焦臭的空气。几秒钟后,那不受控制的颤抖才稍稍平息,但肌肉深处依旧残留着一种虚弱的悸动。
一定要回去……他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不是为了什么崇高的使命,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一个最简单、最朴素的愿望——回去。还有个人,一个笑起来眼睛弯弯、总嫌他打游戏太久、却会默默给他热好夜宵的女孩,在等他的猫猫晴。
也许……死了就能回去了吧?这个荒诞却又带着一丝诱人解脱感的念头,冷不丁地冒了出来。像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疲惫不堪的心智。他用力甩了甩头,将这个危险的念头驱散。不,不能这么想。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赌不起。
就在这时,远处,被炮火犁平的山坡后方,传来了低沉而清晰的轰鸣。不是炮声,是引擎声。履带碾过地面的、特有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与震动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连身下的土地都开始传来隐隐的震颤。
米军失去了便捷的炮火支援,显然被激怒了,或者说,被逼到了必须孤注一掷的地步。
林树的心猛地一沉,他悄悄从弹坑边缘,借着焦黑土块的掩护,向外窥去。
视野中,地平线上,钢铁的轮廓开始浮现。一辆,两辆,三辆……整整八辆m24“霞飞”轻型坦克,分成前后两个梯队,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缓缓爬上山坡。它们身后,跟随着密密麻麻、如同蚁群般的步兵,钢盔和枪刺在残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这一次,敌人倾巢而出,气势汹汹,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绝。
阵地上的枪声依旧沉默。老飞宇的话被严格执行着。只有粗重的呼吸和越来越近的死亡轰鸣。
林树所在的这个前沿弹坑,并非孤立无援。在他左右两侧稍后,以及更远处个反斜面的洼地里,还埋伏着三个人:一霖、白泽和白毛。他们四人,是阵地上使用【威龙】特战干员的选手。此刻,他们是第一道,也是最为凶险的一道防线——反坦克猎杀小组。
履带碾压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夹杂着步兵杂沓的脚步声和偶尔的吆喝。钢铁巨兽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坦克上并列机枪的枪口和炮塔上警惕转动的观测镜。跟在坦克后的步兵也散开成攻击队形,枪口四下警惕地扫视着这片看似死寂的焦土。
林树屏住呼吸,身体紧紧贴在地面上,m7的枪口微微抬起,对准了坦克侧后方那些步兵可能出现的方向。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旁边弹坑里,一霖同样压抑着呼吸声,仿佛到达了临界值,他再也无法忍受,拿出【虎蹲炮】。
“嗵!”
一声略显沉闷的爆响,突兀地打破了压抑的寂静!
压缩空气榴弹!它划着低伸的弹道,精准地落入了第一波坦克后方、步兵相对密集的区域!
“砰——!”
压缩到极致的空气猛烈炸开,肉眼可见的激波呈球形扩散!五六名米军士兵如同被无形的重锤迎面击中,惨叫着被震飞出去,摔倒在地,暂时失去了战斗能力,头晕目眩,耳鼻流血。
“嗵-嗵-嗵-!”
紧接着,又是三发虎蹲炮榴弹,从不同的隐蔽位置几乎同时射出,落在步兵队列的其他位置!又是近十名士兵被震翻在地,进攻的步兵阵型瞬间出现了好几处混乱和缺口!
是林树、白泽和白毛!他们抓住时机,用技能扰敌,为猎杀坦克创造机会!
敌人的注意力被这几发“空气炮”短暂吸引,阵型出现松动。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混乱瞬间——
“啊——!!!”
一声怒吼从林树左侧的弹坑中爆发!一道身影猛地跃起!那是一霖!他的头盔早就丢失了,露出了一头被汗水和泥土浸透的短发,脸上混杂着疯狂与坚决。他借助【动能辅助】,整个人以惊人的速度,径直冲向距离他最近的一辆m24坦克!
他的动作快得吓人,冲刺路线上巧妙地利用了几个小的土包和弹坑作为短暂遮挡。在接近到不足二十米时,他双臂猛地挥出——两枚方形的【磁吸炸弹】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短暂的弧线,“啪!啪!”两声,精准地吸附在了那辆坦克的车顶和前装甲板上!
投出炸弹的瞬间,他毫不停顿,身体借助推力,猛地向后方“喷气”位移,试图脱离!
所有的操作在短短两三秒内完成,行云流水,如同训练了千百遍。他甚至在空中调整身体,准备落地翻滚。
然而,就是这为了确保炸弹投掷精准而不可避免的短暂停顿和暴露,让他成为了战场上最醒目的靶子。
“开枪!”
“干掉他!”
惊怒交加的吼声中,至少十几支步枪、冲锋枪,甚至一辆邻近坦克的并列机枪,同时喷吐出致命的火舌!子弹如同暴风骤雨般向他倾泻而来,追着他尚在半空的身影!
人在空中,无处借力。
一霖看到了那两枚磁吸炸弹牢牢吸附在坦克要害部位,闪烁着倒计时的红光。他嘴角咧开,竟然露出了一个近乎灿烂的、混合着疯狂与达成目标的畅快笑意。
然后——
“噗!”
一声轻微却致命的闷响。一发不知从哪个刁钻角度射来的子弹,精准地钻入了他的左眼。
笑容,瞬间凝固在那张年轻、沾满污迹的脸上。眼中的光芒骤然熄灭,变成了彻底的、死寂的黑暗。他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如同被剪断了线的木偶,失去了所有生机和动力,身体在空中微微一滞,随即重重地、了无生气地摔落在焦黑的土地上,激起一小片尘土。
“一霖!!!” 林树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喉咙里迸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几分钟前还和他一样趴在弹坑里、呼吸粗重、互相打气的队友,以这样一种惨烈而迅捷的方式,在他眼前凋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颤抖,一股混合着暴怒、悲恸和冰冷寒意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勉强维持的镇定。
可是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一霖用生命换来的机会,就在眼前!那辆被贴上炸弹的m24坦克,车顶和前装甲红光急促闪烁!
“滴滴滴——轰!!!轰!!!”
两声几乎连在一起的猛烈爆炸!火光和浓烟瞬间吞噬了那辆坦克的炮塔和前部!炮塔的舱盖被炸飞,车体燃起熊熊大火,彻底瘫痪在原地,堵住了后面部分步兵的前进通道。
就是现在!
林树血红的眼睛死死锁定另一辆正试图绕过燃烧残骸、炮塔转向搜寻威胁的m24。所有的恐惧、颤抖、悲愤,在这一刻被压缩成最纯粹的杀意和行动力。
他从弹坑中猛然跃起!【动能辅助】让身体向左前方急速突进!突进途中,手臂奋力一挥,一枚【磁吸炸弹】脱手而出,划过一道精准的预判弧线,飞向那辆坦克因转向而暴露的侧面发动机舱位置!
投出炸弹的瞬间,他根本不去看结果,身体借助技能完成一次近乎违背物理规律的直角折转,向右侧一个较深的弹坑“喷气”位移!
“哒哒哒!” 子弹擦着他的脚后跟飞过。
他刚落进新的弹坑,甚至没有完全稳住身形,看也不看,凭着刚才跃起时的惊鸿一瞥和记忆,将身上最后一枚【磁吸炸弹】,朝着那辆坦克可能继续前进的路线前方,奋力抛了出去!然后整个人向前猛扑,卧倒在弹坑底部,死死抱住头。
“轰——!!!”
第一枚炸弹在坦克侧后方爆炸,虽未直接摧毁,但猛烈的冲击让坦克车身剧震,速度一滞。
“滴滴滴——轰!!!”
第二枚炸弹,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恰好滚落到因受袭而迟疑的坦克履带前方,被沉重的履带碾压而过的瞬间,轰然起爆!
“咔嚓——轰隆!!” 左侧履带被炸断,负重轮崩飞,整辆坦克猛地向左侧倾斜、歪倒,炮管无力地杵进泥土里,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漂亮!!” 远处阵地,隐约传来压抑的欢呼。
林树的成功,极大地鼓舞了另外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