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地上枪声暂时停歇，卓默然脑中飞速检索着龙国近代史知识：抗美援朝是1950年至1953年。看这环境和衣着，时节应已入冬。这时，一阵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战壕传来。卓默然心中一紧，也顾不上枪里有没有子弹，立刻举枪回头。
“俺都是三连哩！”对面领头的是个留着络腮胡的汉子，操着熟悉的河南口音，黝黑的脸上络腮胡子沾满污垢，唯有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有神。他放低手中枪口，举手示意友好。见卓默然也放下枪，他便带着身后十多名战士迅速进入阵地。他们四下环顾，发现除了卓默然再无其他活着的战友，络腮胡急切问道：“恁连长在哪儿咧？”
卓默然哪里认得哪位是连长，他穿越过来这短短几分钟，唯一照过面的那位战友，还没看清模样就壮烈牺牲了。“说话呀？”络腮胡见他不语，再次追问。卓默然无法，只得站起身，目光投向战壕之外。络腮胡翻出战壕，没走几步，便看到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的七连长遗体。“老刘——！”一声痛彻心扉的呼喊响彻阵地。
一位背着冲锋枪、脸上同样黝黑、下巴带着一道手指长疤痕的中年战士快步上前，语气凝重：“连长，敌人马上要组织下次进攻了，这里守不住了，咱们得赶紧撤！”
络腮胡连长快速收敛情绪，抹了把眼泪，脸上更花了，他指向卓默然：“带上他，俺们撤！”
刀疤脸战士立刻来到卓默然面前，语速很快：“能走吗？”卓默然心知部队要撤退，自己行动不便，怕被丢下，顿了顿才说：“有点费劲。”
“哪受伤了？”刀疤脸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见这小战士说话慢吞吞，有些着急。卓默然侧身示意：“屁股上。”刀疤脸查看后见伤得不重，略松口气：“能站起来吗？我背你走！动作快点！”他催促道。
卓默然拄着莫辛纳甘步枪，忍痛趴到刀疤脸背上。刀疤脸之前看他坐着，这一背才发现这小战士个子挺高，分量也不轻。见他手里还拿着枪，刀疤脸喊道：“黑子，过来把他枪拿着！”
一个肩膀缠着绷带的年轻战士麻利地跑过来：“是，排长！”接过了卓默然的枪。
卓默然回头望了一眼七连长牺牲的方向，对黑子郑重道：“这是我们连长的枪，帮我拿好。”年轻战士闻言，严肃地点点头。其他战士则迅速收拢了七连阵地上尚能使用的枪支弹药。
一行人开始撤退。卓默然在刀疤脸背上打量着这支小队：领头的是三连长，几名战士或扛弹药箱，或背着数支步枪。刀疤脸排长背着他走在队伍偏后位置，年轻的黑子扛着一挺转盘机枪断后。十六人在崎岖山路上快速行进，无人交谈，都弓着身子默默赶路。
不到二十分钟，他们进入了另一片战壕系统。一位脸上相对干净、个子不高、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迎了上来。他浓眉小眼，长相竟有几分像东北喜剧演员潘斌龙。他走到三连长面前问道：“七连情况怎么样？”
三连长沉重地摇了摇头：“指导员，七连……都牺牲了，就剩一个受伤的，我带回来了。”指导员的视线越过连长，落在被背着的卓默然身上。
“先送他去伤员坑道。军部命令，放弃表面阵地，各连退守坑道坚持作战。”
“好，黑子！怼住他给他弄到伤兵洞啊！二排长，赶紧把弹药拢堆拾掇好，全都撤到坑道里头，快着点儿！”三连长迅速下令。
“是！”
卓默然被刀疤脸放下，由黑子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向阵地后方走去。身后隐约传来指导员和三连长的对话：“你找到老刘了吗？”“老刘他……掂着爆破筒，跟敌人一块……”声音逐渐模糊。卓默然被黑子架着胳膊，进入一条人工开凿的坑道。坑道不算狭窄，向下延伸，还有几个岔口。七拐八绕后，来到一个约二三十平方米的空间，紧凑地摆放着十几张简易床铺，都是用木头箱子拼凑而成的，其中五六张床上躺着缺胳膊少腿的重伤员。
借着坑道顶端几个采光口落下的光线，卓默然看到一位齐耳短发的女卫生员，正背对着他们，在一块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白布铺就得“手术台”旁，检查一名战士肩部的包扎。
黑子喊道：“卫生员同志！”
她闻声转过身。看样子只有十七八岁，比卓默然还小些，瘦削白皙的脸上沾着血渍，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疲惫，容貌竟有九分像演员刘浩存。她结束手中的工作快步走来：“哪里受伤了？”
面对这位比自己还年轻的医生，受伤部位让卓默然有些难以启齿。“屁股上，应该是炮弹弹片。”黑子心直口快，替他回答了。
“趴下我看看。”卓默然只好趴到另一组箱子拼成的“病床”上。“把裤子脱了。”卓默然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木箱里，但想到弹片可能引起感染，还是听话地解开腰带，褪下外裤和内裤。小卫生员很自然地将他的裤子又往下拉了拉，完整露出受伤部位。黑子打趣道：“小伙，挺白啊！”说完，便放下莫辛纳甘步枪离开了伤兵坑道。
大约半小时后，卫生员熟练地用镊子取出了弹片，进行了消毒，最后用白布条包扎好。“尽量趴着，别碰到伤口。”说完，她又拿来水壶，让侧着身的卓默然喝了一口水。
“饿……”空了很久的肚子发出了抗议。
卫生员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拿着两个烤土豆递给卓默然：“嗯，吃吧。还没开饭，我和炊事员先要的。”
“谢谢。”卓默然接过那两个黑乎乎、丑巴巴的土疙瘩，心想虽然情况不明，急需获取情报，但填饱肚子是第一位。他剥开皮，尝了一小口确认是土豆后，便大口吃了起来。
伤员坑道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战士们意志顽强，但仍不时发出压抑的呻吟。卫生员一直照顾着一位断了手臂的重伤员，不一会儿，那边传来了她低低的啜泣声。一位额头包扎着的轻伤员走过去，握住床上伤员仅存的一只手说：“大吴，你放心走吧，我一定替你多杀几个漂亮鬼子！”他摘下自己的棉帽，轻轻盖在那位已重伤不治的战士脸上。卫生员擦去泪水离开坑道，不久后带着两名战士和指导员返回。那位包着额头的战士仍在遗体旁轻声自语。
“指导员，我没能把大吴救下来……”卫生员哽咽道。
指导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不是你的错。调整好状态，伤员还需要你。”两名战士默默将阵亡的战友抬了出去。没有鲜花，没有悼词，没有墓碑，甚至他的亲人也要很久以后才能得知噩耗。一场生死离别，在这战火纷飞的坑道里，显得如此仓促而寂静。
指导员安排完后，过来查看卓默然的情况：“小同志，我叫付满贵，是三连的指导员。你叫什么名字？”
“指导员，我叫卓默然。”他学着卫生员的称呼回答道。
“连长和我说，七连现在就剩你一个战士了。你有什么想法吗？”卓默然想了半天，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实话实说：“指导员，我～不知道。”
“阿——”指导员心里嘀咕，这小战士按理该回答“加入队伍继续战斗”啊，看来七连的思想工作没到位？转念一想七连指导员也牺牲了，便释然了。
“白洋！”
“到！”原来小卫生员叫白洋，名字简单又好听。
“卓默然伤得怎么样？”
“报告指导员，左臀部扎入炮弹弹片，屁股肉……臀部脂肪较厚，挡住了，没伤到骨头。弹片已取出，目前没有感染迹象。”
“做得很好。”表扬了白洋后，指导员又对卓默然说：“那我提个想法，你先养伤，伤好后归队继续战斗。”见卓默然没立刻表态，以为他不想加入三连，赶忙补充：“现在很多队伍打散了都重新组建，三连里也有不少其他兄弟部队的同志。你放心，等以后回去了，你想找原队伍，我帮你联系。”
见指导员拍胸脯保证，卓默然知道必须表态了：“都听您的安排，指导员。”
“好好好！”指导员脸上露出了笑容，皱纹都舒展了几分。七连唯一幸存的战士，看上去身材高大，想必战斗力不弱，坑道里正缺战斗人员，这可是件好事。
卓默然觉得时机正好，眼前这位指导员是目前遇到的最高指挥员，是获取信息的关键。他决定主动与这位“Npc”互动。
“指导员，我被炮弹震过之后，现在脑袋有点迷糊，有些事想不起来了。”
“啊？”指导员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刚到手的战斗力，这咋就迷糊了？
“我看看。”白洋闻言也立刻走过来，因光线昏暗，卓默然头发又有点长，她只能用手在他头上仔细摸索检查。
“嗬，我脑袋没事，可能就是短暂失忆，过段时间能好。”
“短暂失忆？失忆是啥意思？”指导员笑容消失，眉头紧锁。
“额……”本想借失忆蒙混过关的卓默然，没想到对方不理解这个词，只好强行推进剧情：“指导员，您就回答我几个问题，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他侧过身子，歪头躲开白洋还在检查的手，小姑娘手挺有劲，再让她撸一会非得给撸秃了不可。
“你说吧。”指导员看了一眼白洋，白洋摇摇头表示头部无外伤。
“咱们是在朝国，打的是漂亮军吧？”
“对啊，咱们帮朝国的同志一起抵抗漂亮鬼子入侵者啊！”
“现在是什么时间？是哪年几月几号？”
“1952年11月10号啊。”
“咱们在什么地方？”
“597.9高地啊。”
“具体有名字吗？”
“五圣山，上甘岭啊！小卓，你真没事吧？”
“没事，指导员，我都想起来了！”
“那行，你好好休息。”指导员带着满心疑惑，拉上白洋走开了。
卓默然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内心狂澜骤起：上甘岭！竟然是上甘岭！这可是抗米援朝战争中最为惨烈、最难打的战役之一！这该死的系统，竟然把我直接丢到了这个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