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峥的航班在首都机场上空盘旋了三圈,才被允许降落。
不是因为天气。塔台给出的理由是“跑道临时检修”,但秦峥从舷窗看下去,那条主跑道明明空荡荡的,只有几辆闪着黄灯的工程车慢吞吞地挪动。他扶了扶眼镜,手指在膝盖上的平板边缘轻敲了三下——那是发给猎隼的紧急信号:有异常。
平板上立刻弹出加密回复:“接机通道b7,车辆已就位,黑色奔驰,车牌尾号009。对方在塔台有人,拖延时间可能在确认你的随行人员或行李。我们的人已经反制,三分钟后降落。保持警惕。”
秦峥关闭平板,靠向椅背,闭上眼睛。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这次欧洲之行的收获:wtmFA代表团七名核心成员的完整背景档案,包括卡尔·海因里希博士与唐远山的三次秘密会面记录,以及一份更重要的、从暗网深处挖掘出的“溯源会”近代成员名单。那份名单上,有几个名字与wtmFA的赞助方高度重合。
飞机终于颠簸着触地。秦峥拎起简单的随身行李——一个黑色电脑包,混在旅客中走出舱门。接机口人群熙攘,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举着“接秦先生”纸牌、穿着司机制服、但站姿过于挺拔的年轻人。年轻人目光精准地锁定他,微微点头。
两人汇合,快步走向b7通道。通道尽头,那辆黑色奔驰安静地停着。就在他们距离车门还有五米时,斜刺里突然冲出两个穿着机场保洁制服、推着大型清洁车的壮汉,直直朝秦峥撞来!动作看似笨拙,但速度和角度都极其刁钻,封死了左右闪避的空间。
“小心!”年轻司机反应极快,一步上前挡在秦峥侧前方,同时伸手去摸腰后。但对方更快,清洁车底层猛地弹开,两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赫然伸出!
千钧一发之际,秦峥猛地将手中的电脑包横向甩出,砸向其中一人的手臂,同时身体向后急仰。电脑包里根本不是电脑,是特制的防弹复合材料夹层,加上他甩出的力道,精准地砸偏了枪口。
“噗噗!”两声轻微的闷响,子弹擦着秦峥的肩膀和司机的耳际飞过,打在身后的墙壁上,留下两个浅坑。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通道两侧的广告牌后闪出另外两名猎隼成员,动作迅如鬼魅,两记精准的手刀砍在两名“保洁”的后颈。两人哼都没哼一声,软倒在地。清洁车被迅速控制。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周围旅客甚至没反应过来,只当是发生了小碰撞。
“快上车!”司机拉开车门。秦峥捡起电脑包,迅速钻进后座。车辆立刻平稳而快速地驶离。
车上,秦峥检查了一下电脑包,外层有擦痕,但内部完好。“对方急了。”他淡淡道,取下眼镜,用衣角擦拭,“机场这种地方都敢动手,要么是警告,要么是想抢我手里的东西。”
司机,实际上是猎隼第三小队队长“灰隼”,沉声道:“已经通知家里加强戒备。秦先生,直接去老宅?”
“不。”秦峥重新戴上眼镜,“去研究中心。沈教授和辰安那边更需要消息。”
车子汇入车流。秦峥打开平板,调出那份最关键的“溯源会”近代成员名单,目光落在其中一个用红圈标记的名字上——威廉·斯特林,现任wtmFA学术伦理委员会主席,也是这次代表团中地位仅次于海因里希的二号人物。名单备注显示,斯特林的曾祖父,正是“溯源会”二十世纪初的核心成员之一,主持过多次针对亚洲的“遗物搜寻”行动。
而斯特林本人,近十年发表的十七篇学术论文中,有九篇涉及对“特殊生物场现象”的“祛魅”和“病理化”阐释,结论几乎一致指向“需要严格的临床管控与隔离研究”。这些论文的匿名评审人中,多次出现唐远山控制的那几家基金会旗下“学术顾问”的名字。
学术抹杀。这才是“伪光”的真正手段——先用“合作”诱惑,若不成,就用学术霸权将你的理论打成“伪科学”,将辰安这样的特殊个体定义为“需要管控的病人”,从而名正言顺地剥夺你的研究资格和人身自由,甚至……将人“接管”过去。
秦峥将这份分析连同名单,打包发送给陆宇成和沈知欣。
几乎在文件发送成功的下一秒,沈知欣的电话打了进来,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在医院走廊。
“秦峥,你没事吧?”她的声音带着急切。
“小场面。”秦峥语气平静,“辰安怎么样?”
沈知欣沉默了一瞬,声音低了下去:“刚刚……又出现了一次脑电波尖峰。他发出了两个单词:‘小心……身边’。”
小心身边?秦峥眼神一凛。辰安在昏迷中,还在预警!这次的指向更具体——“身边”,意味着威胁已经渗透到很近的地方,可能是研究中心,可能是老宅,也可能是……他们刚刚接纳的那些人里。
“顾家那几个人,有异常吗?”秦峥立刻问。
“顾宇兰传来的消息,他们暂时还算安分,在医疗站帮忙。但……”沈知欣顿了顿,“我爸今天早上,用辰安之前无意中留下的一点血液样本,和顾宇兰偷偷送来的那块黑色玉璧做了初步物质分析。玉璧中心那块暗红色物质的微量元素图谱,和辰安血液中的某些异常微量元素……存在极其微弱的谱线关联。”
秦峥的手指猛地收紧。又是关联!辰安、顾家、黑色玉璧、“溯源会”、南极的“门”……这些线索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
“还有,”沈知欣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辰安这次的脑电波尖峰出现时,我爸……我爸他藏在研究中心保险柜里的、当年我母亲留下的一枚旧玉簪,毫无征兆地……碎了。断成了三截。那簪子,是我外祖母传下来的,据说也是古物。”
玉簪?秦峥脑中飞快串联。顾家的黑色玉璧,沈家母亲的玉簪,都与辰安的异常产生反应?是某种血缘或传承上的共鸣,还是……这些东西本身就是古老的“标签”或“信物”,而辰安是那个被“标记”的关键?
“我马上到。”秦峥结束通话,对灰隼道,“再快一点。”
四十分钟后,研究中心地下实验室。秦峥见到了脸色苍白的沈知欣和眉头紧锁的陆宇成,还有坐在监护仪器旁、仿佛一夜之间又苍老了几岁的沈鹤年。辰安依旧在病床上沉睡,小脸平静,但监测屏幕上的脑电波图形,不时会跳起一个突兀的尖峰,像平静海面下的暗涌。
“这是斯特林的资料,和他背后‘溯源会’的脉络。”秦峥将平板递给陆宇成,“他们这次来的核心目的,很可能不是‘合作’,而是‘学术收编’或‘病理化界定’。一旦我们在谈判中落入下风,或者辰安的特殊性被他们抓住把柄,后果会很麻烦。”
陆宇成快速浏览,眼神越来越冷:“打着学术和伦理的旗号,干着掠夺和扼杀的勾当。这套路,比周明远的蛮干更阴毒。”
“所以,明天的开幕仪式和首轮谈判,我们必须掌握绝对主动。”沈知欣已经恢复了冷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婚戒,“秦峥,你带来的这些黑材料,够不够在关键时刻,让他们闭嘴?”
“足以让斯特林身败名裂,让wtmFA惹上一身腥。”秦峥点头,“但需要选择合适的时机抛出,才能达到最大效果。而且,我怀疑代表团里,不止斯特林一个人有问题。”
他调出另一份档案,是代表团中一位年轻的华裔女学者,林薇,专攻神经伦理学。“她的背景很干净,甚至可以说是优秀。但我在核查她近期通讯记录时发现,她在出发来华前一周,频繁与一个加密号码联系,每次通话时间很短。那个加密号码,虽然经过多次跳转,但最终信号源指向南美洲的一个私人岛屿,而那个岛屿的所有者……是唐远山名下一家离岸公司的关联企业。”
林薇是唐远山安插在代表团里的另一颗棋子?还是被胁迫或收买的?
“内鬼可能不止一个。”陆宇成总结,“辰安警告的‘小心身边’,也许指的不只是我们内部,也可能指代表团内部也有他们的‘眼睛’和‘刀子’。”
沈鹤年这时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辰安这次的预警,和上次‘伪光’的警告,语气很像。可能来自同一个‘信息源’。它似乎在持续引导我们,对抗即将到来的威胁。而且……”他看向沉睡的孙子,眼神复杂,“辰安的身体,正在发生一些……难以解释的变化。他血液中那些异常元素的浓度,在过去24小时里,上升了千分之三。虽然微量,但趋势明确。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持续地、微弱地……‘呼唤’他,或者‘改造’他。”
呼唤?改造?众人心头蒙上更深的阴影。
“是南极那扇‘门’的影响残留吗?”沈知欣问。
“不像。”沈鹤年摇头,“频率特征不同。更像是一种……更古老、更基底的东西。也许,和顾家那块玉璧,和你母亲碎掉的玉簪,是同源的。”
谜团越来越多。
秦峥看着病床上那个安静的孩子,忽然说:“或许,我们不该只把辰安当作需要保护的‘受害者’。他可能是钥匙,是桥梁,甚至是……某种意义上的‘导航仪’。他的身体变化和预警能力,本身就是我们对抗‘伪光’和‘溯源会’最重要的武器和情报来源。”
沈知欣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可他只是个孩子……”
“但他已经站在风暴眼里了。”陆宇成揽住她的肩膀,声音沉稳有力,“我们要做的,不是把他拖出来,而是给他最好的盔甲和最锋利的剑,陪他一起,杀出去。”
他看向秦峥:“明天的开幕仪式,按原计划进行。但我们需要准备两套方案。A方案,正面击溃他们的学术围攻。b方案……”他顿了顿,“如果情况失控,或者辰安出现更危险的征兆,我们立刻启动‘星芒’培训中心的紧急预案,将所有核心数据和人员,转移到绝对安全的地方。同时……”
他看向沈鹤年:“沈老,如果辰安的身体变化持续,我们可能需要……主动去探寻那个‘呼唤’的来源。坐以待毙,从来不是我们的风格。”
主动探寻?沈鹤年深吸一口气,最终缓缓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尽快分析出那个‘呼唤’的可能方向。”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辰安,忽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如同叹息般的呓语。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凑近。
辰安的嘴唇轻轻开合,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光……”
紧接着,又是一个更清晰的词:
“……来了……”
光来了?是wtmFA代表的“伪光”将至?还是……别的什么?
监测屏幕上,辰安的脑电波,突然前所未有地剧烈波动起来,如同暴风雨前翻涌的海面。
窗外,夕阳正沉入地平线,将天空染成一片壮丽而诡谲的金红。
明天,wtmFA代表团就将抵达。
风暴,已然迫近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