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一身素白的道袍,料子看着普通,却洗得干干净净,连衣角都没沾半点灰。
腰间悬着柄长剑,剑鞘是鲨鱼皮做的,剑柄上缠着银丝,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最打眼的是她的脸,肤如凝脂,眉峰微挑,一双冷漠的眼睛正淡淡地扫过这边,目光落在刀疤脸抬起的靴子上时,没什么情绪,却让人莫名发怵。
李若尘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活了十六年,见过青风城最妖娆的花魁,也见过富户家娇养的小姐,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她就像雪后初晴时的山尖,干净得晃眼,冷得让人不敢靠近,可偏偏……,又让人挪不开眼。
刀疤脸也看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涎着脸笑道:
“这位姑娘说笑了,我跟这小乞丐闹着玩呢,姑娘看着面生,是来青风城走亲戚?要不要哥哥给你带路?”
白衣女子没理他,目光掠过李若尘指尖那缕摇摇晃晃的气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说道:
“后天七品的内力,强行模仿宗师境的凝气化形,经脉震荡得像破风箱,你就不怕走火入魔,手筋断了?”
李若尘浑身一震。
他每次运功凝剑,右手腕都会隐隐作痛,还以为是“神功大成前的考验”,没想到……,这女子竟一眼就看穿了?
“你、你谁啊?”
他强装镇定,气剑却忍不住抖了抖,不服气的说道:
“懂不懂规矩?没看见小爷在……,在练功吗?”
白衣女子终于正眼看他,眼神里没有鄙夷,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通透,仿佛能看穿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苏清寒。”
她报上名字,声音依旧清冷,说道:
“路过此地,见不得有人污了‘剑’字。”
“苏清寒……”
李若尘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只觉得跟她的人一样,清得像冰,冷得像霜。
刀疤脸见女子不理他,反而跟个乞丐搭话,顿时恼了,说道:
“臭娘们,给脸不要脸,真当爷不敢动你?”
他说着,竟伸手去抓苏清寒的胳膊,说道:
“今天就让你知道,青风城里,谁说了算……”
李若尘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想喊“小心”。
可他的话还没出口,就见那白衣女子动了。
她甚至没拔剑。
只见她手腕轻轻一翻,原本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抬起,食中二指并拢,快如闪电般点在刀疤脸的脉门上。
动作轻得像拈花,却听得“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刀疤脸杀猪般的惨叫……
“啊~~~ ,我的手~~~”
他捂着手腕蹲在地上,脸色惨白,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襟。
旁边的瘦猴和另一个泼皮吓得脸都绿了,哪还敢上前,扶起刀疤脸就跑,连句狠话都没敢留下。
眨眼间,刚才还喧闹的街角,只剩下李若尘、那小乞丐,还有苏清寒。
李若尘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他刚才根本没看清那女子是怎么出手的,只觉得眼前一花,刀疤脸就倒下了。
这身手……,比他听过的那些“江湖高手”厉害多了。
苏清寒收回手,指尖连点尘灰都没沾。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李若尘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他指尖那缕已经快要散掉的气剑上。
“强行压缩后天内力,模仿宗师剑气的形态,看似取巧,实则在毁经脉。”
她淡淡道:
“那半本《气剑雏形》缺了‘以意驭气’的总纲,你练得越勤,死得越快。”
李若尘浑身一震,猛地抬头,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练的是《气剑雏形》?”
那破剑谱的封皮早就烂没了,他也是从残页里的只言片语猜的名字。
苏清寒没回答,只是看着他,眼神里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说道:
“市井生存不易,找点正经营生,别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等等……”
李若尘突然喊道。
苏清寒脚步一顿,没回头。
“你说我不行?”
李若尘攥紧了拳头,指尖的气剑彻底散了,可他的腰杆却挺得笔直,说道:
“我承认我现在是不如你,但总有一天,我会练出真的气剑,会成为……,剑仙,到时候你别后悔。”
这话喊得有点心虚,声音都在发颤,可他眼里的光却很亮,像黑夜里点燃的一簇小火苗。
苏清寒沉默了片刻,似乎觉得有些可笑,又似乎觉得有些无谓。
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拭目……”
话音落时,她的身影已经走出了几步,素白的道袍在热风里微微飘动,很快就汇入了街角的人流,只留下一阵淡淡的香气,像雪后初晴的梅香,清冽,却转瞬即逝。
李若尘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半天没动。
那小乞丐怯生生地拉了拉他的衣角,把破碗递过来,里面躺着三两颗发霉的米粒,说道:
“大哥哥,给你……”
李若尘这才回过神,把怀里的半块麦饼塞给小乞丐,哑声道:
“拿着,快走吧。”
小乞丐接过麦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苏清寒离去的方向,飞快地跑了。
街角只剩下李若尘一个人。
他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心里又气又闷,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那白衣女子的身手,那眼神,那气度,才是他梦里“江湖人”该有的样子。
她的话像根针,刺破了他用“气剑”撑起来的虚假外壳,可也像火星,点燃了他心里那点早就快熄灭的念想。
他低头,忽然看见脚边的石板缝里,落着枚玉佩。
那是枚柳叶形状的羊脂玉佩,小巧玲珑,上面刻着个“清”字,显然是刚才那女子转身时不小心掉落的。
玉佩入手冰凉,像块捂不热的寒冰,跟她的人一模一样。
李若尘捏着玉佩,对着街角的方向,低声骂道:
“什么嘛……,走路都能掉东西,还说我不切实际……”
骂完,却把玉佩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紧贴着胸口。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破衣烂衫的少年站在喧闹的市井里,怀里揣着枚冰凉的玉佩,眼神里却燃着奇怪的火。
他不知道那白衣女子是谁,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他只知道,自己那可笑的“剑仙梦”,好像突然有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不再是说书先生嘴里的故事,而是有了个具体的、冰冷的、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追赶的目标。
“苏清寒,是吧?”
李若尘对着空无一人的街角,握紧了拳头,喊道:
“等着瞧。”
风吹着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可李若尘不管。
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朝着“醉仙楼”后厨的方向走去。
先得再顺两个馒头填肚子,然后……
得找个地方,把那半本破剑谱再翻出来,好好琢磨琢磨。
毕竟,被人说成“不切实际”的滋味,真不好受。
而他李若尘,最不信的就是“不行”这两个字。
青风城的炊烟渐渐升起,在暮色里弥漫开来。
没人知道,这个蜷缩在老槐树下的乞丐,心里正揣着一个比天还大的梦。
江湖路远,他的第一步,才刚刚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