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入口处的高墙之上，晨风料峭，带着旧尘山谷特有的湿润与微寒。
宋时安裹紧了宫远徵硬披在她身上的墨狐大氅，毛茸茸的领子衬得她脸更小，肤色在熹微晨光中白得几乎透明。
她探头望向下方蜿蜒的山道，眼中闪烁着宫远徵无法理解的好奇与……一丝极淡的锐利。
宫远徵紧紧挨着她站着，几乎将她半圈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大部分寒风。
他眉头微蹙，忍不住又念叨：
“安安，这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群陌生女子罢了。你若想看，等她们安顿好了，我陪你去女客院落瞧，何必一大早来这儿喝风？你身子才将养得好些。”
他说着，又伸手去探她露在外面的指尖，触手微凉，立刻不满地握住，拢在自己掌心暖着。
“我不冷。”
宋时安任由他握着，目光依旧投向远处渐次出现的、装饰着红绸的马车队伍，声音轻柔。
“只是听说这次……不太平。阿徵，你说，那些新娘里，真的混进了无锋的刺客吗？宫门……会怎么对她们？”
她侧过脸看他，眼神清澈，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不解，仿佛只是一个心地善良、对潜在危险感到不安的深闺小姐。
宫远徵最受不了她这样看他，心软得一塌糊涂，那些关于机密计划的犹豫瞬间抛到脑后。
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
“执刃和长老们昨夜商议定了。待她们全部进入宫门范围，便会启动机关，释放‘蚀心香’——那是一种极淡的迷烟，吸入后会让人四肢无力，昏睡过去，但不会伤及根本。然后，侍卫会将所有新娘带入地牢，逐一检查身份，搜身，审讯。”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与他年纪不符的冷硬：
“没有问题的，自然会好生安置，等待哥哥和宫唤羽他们挑选。至于有问题的……”
他眼中寒光一闪，“若是普通细作，废去武功，送回其家族或原地处置；若是无锋的魑魅魍魉……地牢里的刑具，可不是摆设。”
宋时安适时地露出些许不忍和畏惧，往他身边靠了靠：
“那……会不会很可怕？她们也都是女子……”
宫远徵感受到她的依赖，心中那点因为提及血腥手段而升起的戾气消散了些，揽住她肩膀的手臂收紧，语气却依旧肯定：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无锋手段酷烈，这些年害了多少宫门子弟？若不清查干净，后患无穷。”
他忽然想到什么，低头看她，眼神亮晶晶的，带着点幼稚的得意和庆幸。
“不过还好，安安你提前来了，是哥哥亲自接进来的，清清白白。不然，若你也混在这些人里，岂不是也要被关进地牢受那番折腾？”
“万一被那些不长眼的伤着了，或是被当成可疑的送回去……”
他不敢想那种可能。光是设想宋时安要和其他男人相亲，或是可能被误伤、被驱逐，他就觉得胸口发闷，戾气横生。
现在这样多好，安安早早就是他定下的，谁也抢不走，这些麻烦事也牵连不到她。
等这批新娘折腾完，不管剩下几个，反正他的安安已经是铁板钉钉的徵宫未来女主人了。
想到以后宫尚角、宫唤羽可能还要在一群来历不明的女人里挑挑拣拣，而自己早已有了名正言顺、家世清白又合心意的未婚妻，宫远徵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
宋时安将他细微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这少年独占欲强，心思却直白，把她的“幸运”完全归功于宫尚角的先见之明和他自己的“早有归属”，并为此沾沾自喜。
这样也好，他的注意力越集中在她身上，对她的保护越严密，她行事就越方便。
下方，马车队伍已经缓缓驶入宫门巨大的闸门之内。
厚重的石门在绞盘声中缓缓闭合，发出沉闷的巨响，隔绝了内外。
几乎就在闸门合拢的瞬间，城墙下方一些不起眼的孔洞中，飘散出几乎看不见的淡青色烟雾，迅速弥漫在入门广场上。
马车陆续停下，车夫和护卫无声退开。
新娘们戴着盖头，穿着统一的嫁衣，在侍女搀扶下袅袅婷婷地下车，聚在一处。
她们似乎有些茫然于为何停在此处，还未及交谈或观察四周，便接二连三地软倒下去，如同被风吹折的娇花。
训练有素的侍卫迅速上前，两人一组，将昏迷的新娘抬起，朝着地牢方向疾步而去。
整个过程安静、迅速，透着一种冰冷的效率，看得人头皮发麻。
城墙上，宋时安默默看着。
她知道，这些新娘中，有上官浅，有云为衫，真正的无锋魅和魑。
地牢的审讯或许能查出些端倪，但以那两人的心机和本事，未必会轻易暴露。
宫门这一局，看似占据了先手，实则暗藏凶险。
不过，这正合她意。水越浑，她才越好摸鱼。
“看到了？没什么意思。”
宫远徵见她看得专注，有些不悦，伸手将她脸轻轻扳向自己。
“风大，我们回去。你早上药还没喝。”
“嗯。”宋时安顺从地点头，最后瞥了一眼广场上迅速被清理干净的痕迹，转身任由宫远徵揽着走下城墙。
她的表情平静无波，仿佛刚才所见只是寻常一幕。
接下来的几日，宫门气氛空前紧张。
地牢方向日夜有人轮守，审讯的消息断断续续传出。
据说已有两名新娘被查出来历可疑，但似乎并非无锋核心。
执刃殿内争论不休，角宫、徵宫、羽宫乃至商宫都牵涉其中，对于如何处置、如何继续选拔，意见纷纭。
宫远徵忙了许多，除了盯着徵宫事务和宋时安的身体，还要参与相关讨论，关注审讯进展。
但他再忙，每日雷打不动要陪宋时安用至少一顿饭，盯着她喝药，睡前也总要到疏影阁外转一圈才安心。
宋时安明显感觉到，经过上次的冲突与“坦白”，宫远徵对她的那种占有欲和保护欲，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外露和细致。
他像一头圈定了领地的幼兽，时时刻刻巡视着，不容任何人觊觎，也生怕领地内的“珍宝”自己长了翅膀飞走。
这日午后，宫远徵难得有空，又腻在疏影阁，看宋时安临帖。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她神情专注，侧颜美好。宫远徵看得有些出神，忽然道：
“安安，等这次新娘的事情尘埃落定，哥哥他们也选定了人，我们就成婚，好不好？”
宋时安笔尖一顿，一滴墨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她抬眼，似乎有些惊讶：
“这么快？我……我还没准备好。而且，长老们和执刃会同意吗？”
她垂下眼，声音低下去。
“我的身子……也还需要调养。”
“调养可以慢慢来，成婚了我也能天天照顾你，更方便。”
宫远徵坐到她身边，握住她搁在桌上的手，眼神热切。
“哥哥早就同意了的。长老们……哼，他们巴不得我早点定下来，别整天惹事。至于执刃……”
他撇撇嘴，闪过一丝不屑。
“他同不同意，不重要。只要哥哥和长老们点头，谁也拦不住。”
他凑近了些，气息拂在她耳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和执着：
“安安，我想天天都看见你，想让你名正言顺地住在徵宫，想……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早点成婚，好不好？”
宋时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期盼和独占欲的眼睛，心跳漏了一拍。
她知道这不是因为动心，而是因为一种冰冷的权衡。
过早成婚，有利有弊。
利在于，徵宫女主人的身份能给她更多行动便利和一定程度上的保护；
弊在于，与宫远徵绑定更深，同时也意味着更早暴露在宫门内外的明枪暗箭之下，尤其是……若她“易孕体质”的消息被更多人知晓。
她需要时间，需要更多布局。
“阿徵，”她反握住他的手，目光温柔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怯和忧虑，“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听说，新娘中或许真有厉害人物，宫门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此时大婚，是否太过引人注目？”
“万一……万一无锋趁机生事，岂不危险？不如，等局势稳定些，我也把身子养得更好些，到时风风光光地嫁给你，可好？”
她语气柔软，理由充分，处处透着为他、为宫门着想的“懂事”。
宫远徵听她说着“嫁给你”，心头早已软成一片，再听她担忧局势安危，虽有些不甘，但也觉得有理。
哥哥刚遇袭归来，新娘中刺客未明，确实不是大张旗鼓办喜事的好时机。
“好吧，”他有些闷闷地妥协，却不忘强调，“那说定了，等这些破事一了，我们就成婚！你不许再找借口！”
“嗯。”宋时安轻轻点头，靠在他肩头，掩去了眼底复杂的思绪。
就在这时，角宫的侍卫匆匆来报，神色凝重：
“徵公子，执刃请您和宋姑娘即刻前往执刃殿。”
宫远徵皱眉：“什么事？” 侍卫看了一眼宋时安，低声道：“地牢审讯有重大进展……似乎，牵扯到了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