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勺苦得让人头皮发麻的药汁刚滑入喉咙,萧燕就忍不住皱紧了整张脸,五官几乎都挤在了一起。
她最怕喝苦药了!在现代时,每次感冒发烧,妈妈都要连哄带骗才能让她把药咽下去。
可此刻,喂药的人是乾隆,她连一丝一毫抗拒的表情都不敢多做,只能硬着头皮,紧紧闭上眼睛,像是赴死一般,强行吞咽。
“乖,再喝几口,”乾隆看着她那副视死如归的可怜模样,语气不自觉地放得更柔,甚至带上了一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哄慰,“朕让令妃给你备了蜜饯,喝完就能吃了。”
这温和的、带着诱哄意味的话语,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瞬间击穿了萧燕努力筑起的心防。她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乾隆皇帝。他微微倾着身子,手中端着药碗,眼神里没有了帝王的锐利和审视,只剩下一种……一种她曾在现代父亲眼中看到过的、带着些许笨拙的关切。
这一刻,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更像是一个在照顾生病女儿的父亲。
爸爸……
这个称呼在她心中轰然炸开,无尽的酸楚和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想起了现代的父母,他们还好吗?得知自己“猝死”的消息,该是多么伤心欲绝?妈妈身体不好,会不会哭坏了眼睛?爸爸那么坚强的人,会不会一夜白头?
他们失去了唯一的女儿,而自己,却在这个陌生的时空,被一个陌生的帝王,用类似父爱的方式对待着……
巨大的委屈、穿越后的恐惧、对父母的思念、还有伤口带来的生理性疼痛,所有情绪混杂在一起,再也无法抑制。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小声啜泣,而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顺着苍白的脸颊滑入鬓角,很快便打湿了枕头。
她起初还咬着唇想忍住,可越忍就越伤心,最终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呜咽,瘦弱的肩膀随着哭泣轻轻颤抖。
乾隆和令妃都愣住了。
乾隆举着下一勺药,递出去不是,收回来也不是。他看着眼前突然哭成泪人的小姑娘,完全没了方才在朝堂上挥斥方遒的从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下意识地放软了声音,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焦急:“怎么哭了?是这药太苦了吗?还是……还是朕刚刚吓到你了?”
令妃也连忙上前,拿出自己的丝帕,心疼地想要替她擦泪:“好孩子,快别哭了,这哭多了伤身,对伤口愈合也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告诉娘娘。”
萧燕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们,看着乾隆那带着真切关切(或许还有一丝帝王罕见的无措)的脸,积蓄的情感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她抽噎着,半真半假地哭诉,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悲伤:
“皇……皇上……小燕子,小燕子是想自己的父母了……”她说到这里,哭声更加悲切,“小燕子从小就是孤儿,懂事起就在大杂院里跟人抢食吃,连……连自己爹娘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别人家的孩子生病了,都有爹娘哄着喂药,喂完药还有糖吃……小燕子从来没有过……”
她抬起泪汪汪的眼睛,无比孺慕又无比伤心地望着乾隆:“刚刚……刚刚皇上喂小燕子喝药,还……还哄着小燕子的时候……小燕子好像……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父亲……要是小燕子的爹还在,一定……一定也像皇上这样……”
这番话,七分是真,三分是演。真的是她对现代父母蚀骨的思念和作为孤儿(原主)的心酸;演的是她巧妙地将这份情感引导向乾隆,既解释了突然崩溃的原因,又无声地触动了帝王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对子女的怜爱,以及对“父亲”身份的认同感。
乾隆举着药勺的手,彻底僵住了。
他看着床上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的小姑娘,听着她那带着哭腔的、对父爱最朴素也最直接的渴望,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他一直知道她是孤儿,但那份认知是抽象的。直到此刻,听着她用这样悲伤的语气说出来,看着她因为自己一个无心的举动而勾起了对从未拥有过的父爱的向往……那份抽象的认知,瞬间变得无比具体而沉重。
令妃早已在一旁听得红了眼眶,用帕子不住地拭泪,喃喃道:“可怜见的……这孩子,心里太苦了……”
寝殿内一时间只剩下萧燕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乾隆沉默了片刻,缓缓将手中的药勺放回碗里,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他那双惯于批阅奏章、执掌乾坤的手,有些生疏地,却又极其轻柔地,拂去了萧燕脸颊上滚烫的泪水。
那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
“好了,不哭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先把药喝了,朕……允你以后想家的时候,可以来养心殿找朕说说话。”
这几乎是一种明确的承诺和接纳了。
萧燕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乾隆,用力地点了点头,哽咽着,终于张开了嘴,接下了皇帝陛下再次递到唇边的那一勺,依旧苦涩,却仿佛……带上了一丝别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