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吹能吹那么好?”
孙铁柱不信。
“你教我呗?”
“教你什么?”
“吹口琴啊。”
孙铁柱很认真。
“我也想上台演出。”
纪黎宴看了他一眼:
“你真想学?”
“嗯!”
“那行,每天放学我教你10分钟。”
“真的?”
孙铁柱眼睛亮了。
“骗你干嘛。”
“太好了!”
孙铁柱一激动,手里的野菜撒了一地。
吴文洁小声笑:
“孙铁柱,你野菜没了。”
孙铁柱赶紧蹲下捡。
摘了半篮子马齿苋,几个孩子往回走。
路过副食店,孙富贵正好在门口卸货。
看见孙铁柱跟王家孩子在一起,他愣了一下。
“爸。”
孙铁柱叫了一声。
孙富贵点点头,从筐里拿出几个蔫巴巴的西红柿:
“这个不太好了,你们拿回去吃吧。”
李文青想推辞,纪黎宴却接了过来:
“谢谢孙叔。”
孙富贵摆摆手,继续干活了。
走远了,李文青才问:
“你咋接了呢?”
“不接他不踏实。”
纪黎宴说。
“他这是想缓和关系。”
“哦......”
李文青似懂非懂。
回到家,张美云看见西红柿:
“哪儿来的?”
“孙叔给的。”
纪黎宴把马齿苋递过去。
“还摘了野菜。”
张美云看了看西红柿:
“晚上做个西红柿汤吧。”
午饭是窝头、马齿苋拌豆腐,还有西红柿蛋花汤。
王坚强喝了一大口汤:
“这汤鲜!”
王小牛埋头苦吃,含糊地说:
“孙铁柱他爸还挺好。”
“人嘛,都有好有坏。”
王坚强说。
“孙富贵工作上没啥大毛病,就是太惯孩子。”
正吃着,街道办的小赵干事匆匆跑来:
“张主任,出事了!”
“又怎么了?”
“粮站那边,有人闹事!”
小赵喘着气。
“说供应粮不够,要讨说法!”
张美云放下筷子:
“走,去看看。”
王坚强站起来:
“我跟你去。”
“你在家看孩子。”
张美云已经出了门。
粮站在街口,已经围了一群人。
几个妇女正跟粮站工作人员吵架:
“这个月怎么又少了2两?”
“我们家6口人,根本不够吃!”
工作人员很无奈:
“都是按定额发的,我们也没办法。”
张美云挤进去:
“大家静一静,听我说。”
人群安静了些。
“张主任,您给评评理!”
一个瘦高个妇女拉住她。
“我们家孩子正长身体,粮食总不够吃。”
张美云问粮站工作人员:
“这个月的定额是多少?”
“大人28斤,孩子18斤。”
“那没错啊。”
“可领到手总觉得少!”
另一个妇女嚷嚷。
张美云想了想:
“这样,咱们当场称一称。”
她让工作人员拿来秤。
一户一户地称过去。
结果分毫不差。
“奇了怪了......”
瘦高个妇女嘀咕。
“怎么在家称就少呢?”
张美云心里明白了:
“你们家的秤,准吗?”
妇女们面面相觑。
“回家把秤拿来,我看看。”
几个妇女跑回家取秤。
果然,有两杆秤都不准。
一杆是秤砣磨损了,一杆是秤杆裂了缝。
“怪不得总觉得少。”
瘦高个妇女不好意思地说。
“谢谢张主任。”
“以后称东西前,先验验秤。”
张美云说。
“粮站有标准秤,可以来校。”
这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开始。
也稀里糊涂地结束。
回去的路上,王坚强说:
“还是你有办法。”
“老百姓过日子不容易。”
张美云叹了口气。
“差1两粮,心里都不踏实。”
粮站的事传开后,找张美云解决问题的人更多了。
东家屋顶漏雨,西家孩子没学上。
她这个街道办主任,整天忙得脚不沾地。
好在手底下有办事员能用。
就是一天下来,她时常晚上累得坐在椅子上揉肩膀。
纪黎宴端了盆热水过来:
“妈,泡泡脚。”
张美云愣了一下:
“你......”
“我看你走路都打晃了。”
纪黎宴把盆放下。
“泡泡解乏。”
张美云眼睛又红了:
“你这孩子......”
她脱下鞋袜,把脚放进热水里。
温热的水漫过脚踝,舒服得她叹了口气。
纪黎宴绕到她身后捶背:
“妈,别太累了。”
“不累不行啊。”
张美云闭着眼。
“这一大家子,街道办那一摊子......”
“不是还有爸吗?”
“你爸......”
张美云顿了顿。
“他心是好,就是太软。”
她睁开眼,看着纪黎宴:
“你跟你爸真像。”
“哪儿像?”
“都心细,会疼人。”
纪黎宴低头笑了笑:
“我是你儿子嘛。”
泡完脚,张美云精神好了些。
她翻出针线,继续补孩子们的衣服。
这天放学,孙铁柱真带着口琴来了。
“纪黎宴,你说要教我的。”
纪黎宴接过口琴擦了擦:
“先学怎么拿。”
他示范了一下。
“嘴唇要放松,轻轻含住。”
孙铁柱学着他的样子,一吹,发出刺耳的响声。
“不对,轻一点。”
纪黎宴纠正他。
教了10分钟,孙铁柱能吹出简单的音了。
“回家多练练。”
纪黎宴说。
“明天继续。”
“好嘞!”
孙铁柱高高兴兴地走了。
李文青看着他的背影:
“你俩现在关系挺好?”
“还行吧。”
纪黎宴收拾书包。
“他就是缺个朋友。”
“他以前可没少欺负人。”
“现在改了就行。”
吴文洁小声说:
“孙铁柱最近是挺好的。”
正说着,王小虎哭着跑回来。
“咋了?”
李文青问。
“我弹珠被抢了......”
王小虎脸上有泪痕。
“谁抢的?”
“后街的大刚......”
李文青眉头一皱:
“走,找他去。”
纪黎宴拉住他:
“先问问怎么回事。”
原来王小虎跟人玩弹珠,赢了大刚两颗。
大刚不服气,直接抢了他的弹珠罐子。
“那罐子里有20多颗呢!”
王小虎哭得伤心。
“是我攒了好久的......”
“别哭了。”
纪黎宴拍拍他。
“我们帮你要回来。”
大刚才7岁,但长得壮实,比李文青看起来还要大。
看见王家兄弟,他毫不在意:
“咋的?想打架?”
“把弹珠还我弟。”
李文青说。
“凭啥?他赢我的怎么算?”
“赢你的两颗也是他的,谁让你和他玩,还玩输了?”
纪黎宴说。
“赶紧还过来。”
“不然我们就去找你爸。”
大刚他爸是开大车的,脾气暴躁。
大刚一听要找家长,有点怂了。
“还就还......”
他掏出罐子有点不舍得还给王小虎。
王小虎眼疾手快,一下子抢过来。
“以后别跟我玩了!”
大刚气哼哼地走了。
王小虎抱着罐子破涕为笑:
“谢谢大哥二哥!”
“以后玩的时候注意点。”
李文青说。
“大刚那人输不起。”
王小虎擦了把脸:
“我以后不跟他玩了。”
李文青拍他后脑勺:
“出息,走,回家。”
吴文洁小声问纪黎宴:
“二哥,你说大刚会告诉他爸吗?”
“不会。”
纪黎宴把口琴塞回书包。
刚进胡同就闻见炸酱香,张美云正站在院门口张望。
“怎么才回来?”
“小虎弹珠被抢了,我们去要回来。”
李文青说。
张美云眉头一皱:
“谁抢的?”
“大刚。”
王小虎抢着告状。
“他耍赖!”
“下回离他远点。”
张美云摆摆手。
“洗手吃饭,今儿炸酱面。”
饭桌上,王坚强说起厂里的事:
“车间要评先进,我们组报了我。”
“好事啊!”
张美云给他夹了一筷子黄瓜丝。
“评上能多5块钱。”
王小牛眼睛一亮:
“爸,那能买肉不?”
“就知道吃。”
李文青瞪他。
王坚强憨笑:
“要是评上,买半斤肉给你们解馋。”
第二天上学,孙铁柱早早等在校门口。
看见纪黎宴就跑过来:
“我昨晚练了,吹给你听!”
他掏出心琴,吹了个简单的调子。
虽然有点生硬,但音准还行。
“有进步。”
纪黎宴点头。
孙铁柱咧嘴笑:
“真的?那我再多练练。”
课间,孙老师把纪黎宴叫到办公室:
“有个事跟你说。”
“您说。”
“市里要搞文艺汇演,学校想让你代表参加。”
孙老师推推眼镜。
“这次是独奏,能行不?”
纪黎宴一愣:
“什么时候?”
“下个月初。”
孙老师拿出张通知。
“曲子得新练,时间有点紧。”
吴文洁在门口听见,小声插话:
“老师,我能参加吗?”
“合唱队有你的名额。”
孙老师笑笑。
“你领唱。”
放学路上,王小牛羡慕得不行:
“二哥你又要上台了?”
“还没定呢。”
纪黎宴说。
“得问问妈。”
回到家,张美云正在补袜子。
听说这事,她放下针线:
“去,为啥不去?”
王坚强端着茶缸子:
“这可是露脸的事。”
“但我得练新曲子。”
纪黎宴说。
“每天得占时间。”
“那就练。”
张美云干脆利落。
“晚上我让弟弟妹妹别吵你。”
晚上,纪黎宴翻着张美云给的那本谱子。
忽然看到一首《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
调子悠扬,挺适合口琴。
他试着吹了几句,旁边传来李文青的声音:
“这曲子好听。”
“大哥?”
纪黎宴推开窗。
李文青蹲在窗根底下:
“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想啥呢?”
“没啥。”
李文青沉默了一会。
“就是觉得...你越来越像样了。”
纪黎宴笑了:
“我以前不像样?”
“以前?”
李文青哼了一声。
“以前你就知道要吃的。”
两人正说着,隔壁传来吵架声。
是赵婶家。
“又来了。”
李文青摇头,“她家三天两头吵。”
“为啥?”
“赵叔爱喝酒,一喝多就打人。”
李文青压低声音。
“赵婶找过妈好几次了。”
正说着,院门被拍响了。
赵婶披头散发跑进来:
“张主任,张主任救命啊!”
张美云披着衣服出来:
“怎么了?”
“我家那口子又发酒疯,要拿菜刀砍人。”
赵婶哭得满脸泪。
张美云脸色一沉:
“坚强,跟我去一趟。”
王坚强抄起门闩就跟了出去。
纪黎宴和李文青对视一眼,也悄悄跟过去。
赵家屋里一片狼藉。
赵大勇红着眼举着菜刀,嘴里骂骂咧咧。
“赵大勇!”
张美云站在门口厉喝。
“把刀放下!”
“你...你少管闲事!”
赵大勇舌头都大了。
张美云往前走了一步:
“我让你把刀放下!”
“我就不放!”
赵大勇挥舞着菜刀。
“我砍死这个败家娘们!”
王坚强趁他不备,一个箭步冲上去夺刀。
两人扭打在一起。
李文青要上去帮忙,被纪黎宴拉住:
“你看着妈。”
他抄起墙边的笤帚,对准赵大勇手腕就是一下。
赵大勇吃痛,菜刀脱了手。
王坚强赶紧把他按在地上。
张美云对惊魂未定的赵婶说:
“去喊派出所。”
“别...别喊!”
赵大勇酒醒了一半。
“我错了!我真错了!”
“这话你说多少回了?”
张美云冷着脸,“这次必须处理。”
公安小刘很快来了。
了解情况后,把赵叔铐了起来:
“拘留三天,醒醒酒。”
赵婶又心软了:
“同志,能不能......”
“不能。”
张美云打断她。
“这次是菜刀,下次是什么?”
她看着赵婶:
“你要想过安生日子,就得让他长记性。”
赵婶捂着脸哭。
折腾到半夜才消停。
回家的路上,王坚强叹气道:
“这赵大勇,平时挺老实一人。”
“酒品见人品。”
张美云说。
“改不了就别过了。”
第二天,这事就在胡同传开了。
有人夸张美云果断,也有人觉得她管太宽。
孙富贵在副食店门口碰见王坚强,小声说:
“张主任这回可把赵家得罪了。”
王坚强摇头:
“她是为赵嫂子好。”
“话是这么说......”
孙富贵欲言又止。
“赵大勇出来怕是会记恨。”
三天后赵大勇放出来,他在胡同里放狠话。
“张美云,你给我等着!”
张美云正好下班回来,听见这话停住脚步:
“我等着呢,你想怎么着?”
赵大勇见她这么硬气,反而怂了。
嘟嘟囔囔回了家。
但这事没完。
过了几天,街道办接到举报。
说张美云滥用职权,干涉群众家事。
李干事把举报信拿给张美云看:
“又是匿名信。”
张美云扫了一眼:“随他去。”
“可这次......”
李干事犹豫。
“是联名信,有七八个签名。”
纪黎宴放学回来,正听见这话。
他放下书包:
“妈,我看看。”
信上罗列了好几条“罪状”。
什么“作风霸道”“以权压人”,连上次文艺汇演的事也翻出来。
“这是有人煽动。”
纪黎宴说。
“我知道。”
张美云把信扔到桌上。
“赵大勇没这个脑子。”
“那会是谁?”
张美云没说话,眼神冷了下来。
第二天,她照常去街道办上班。
刚进门就看见几个妇女在院子里嘀咕。
见她来了,立刻散开。
李干事迎上来,脸色不好:
“张主任,上面来人了。”
“谁?”
“区里的王干事。”
李干事压低声音。
“说是了解情况。”
办公室里坐着个中年男人,穿着中山装。
看见张美云,他站起来:
“张美云同志,我是区妇联的王建国。”
“王干事好。”
张美云给他倒水。
“你是为举报信来的吧?”
王建国有点意外:
“你知道?”
“听说了。”
张美云坐下。
“你想了解什么,我如实汇报。”
王建国翻开笔记本:
“有群众反映,你工作方法简单粗暴。”
“比如赵大勇家的事。”
张美云把那天的情况说了一遍。
“他拿着菜刀要砍人,我作为街道办主任,能不管吗?”
“管是该管。”
王建国推推眼镜。
“但方式可以更温和些。”
“温和?”
张美云笑了。
“王干事,菜刀砍人的时候,怎么温和?”
王建国被问住了。
“还有。”
张美云拿出工作记录。
“这是我上任以来的调解记录。”
“赵大勇家这是第三次了,前两次我都温和劝解,有用吗?”
王建国翻看着记录,眉头越皱越紧。
“而且这次是赵嫂子主动求救,周围邻居都看见了。”
张美云继续说:
“你要是不信,可以去走访。”
王建国合上笔记本:
“张主任,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张美云看着他。
“有人写举报信,你就来调查。”
“那要是有人写表扬信,你是不是也该来看看?”
这话说得不客气。
王建国脸色变了变:
“张美云同志,注意你的态度。”
“我的态度很明确。”
张美云站起来。
“我做事对得起良心,对得起群众。”
“你要查,我配合。”
“但要让我因为怕被举报就不工作,那不可能。”
说完,她拿起包:
“我还要去粮站开会,你自便。”
看着张美云离开的背影,王建国愣住了。
李干事小声说:
“王干事,张主任她......”
“是个硬骨头。”
王建国摇摇头,语气却带着欣赏。
几天后,调查结果出来了。
王建国在街道办开了个会,公开说明情况。
“经调查,张美云同志在处理赵大勇家事时,方法得当,有效制止了恶性事件。”
“所谓滥用职权,纯属诬告。”
他还特意表扬了张美云:
“这样敢于负责的干部,我们应该支持。”
散会后,赵婶红着脸过来道歉:
“张主任,对不住......”
“信是你写的?”张美云问。
“不是不是!”
赵婶连忙摆手。
“是...是我家那口子逼我签的名。”
她哭着说:
“那几个签名都是他找酒友逼着签的......”
“行了,这事过去了。”
张美云摆摆手:
“但是下次你别来找我了。”
赵婶讪讪有些想说什么,但是又咽下去没说。
又过了几天,赵大勇在厂里偷钢材被抓住了。
人赃并获。
这回谁也救不了他。
赵婶哭天抢地来找张美云:
“张主任,您帮帮忙......”
“我是不是说了别来找我,而且这事我怎么帮?”
张美云叹气。
“他这是犯罪。”
“可...可他是为了还债......”
赵婶瘫坐在地上。
“我不该纵着他喝酒......”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赵大勇被判了三年。
赵婶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胡同里消停了不少。
转眼到了市文艺汇演的日子。
纪黎宴练熟了《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
张美云给他做了件新衬衫,用的是攒的布票。
演出在市礼堂,比学校的大得多。
台下坐满了人,还有领导。
候场时,吴文洁紧张得手发抖。
“二哥,我怕......”
“就当底下都是土豆。”
纪黎宴逗她。
吴文洁扑哧笑了。
轮到他们学校。
报幕员声音清脆:
“下面请欣赏,口琴独奏《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
“表演者:红星小学,纪黎宴。”
纪黎宴走上台。
灯光打在身上,有点热。
他举起口琴,吹出第一个音符。
悠扬的琴声像草原的风,吹过礼堂。
台下安静极了。
张美云坐在第3排,眼睛一眨不眨。
王坚强握紧了拳头。
李文青带着弟弟妹妹在后面的座位,伸长了脖子。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评委们交头接耳。
下个节目是吴文洁的合唱。
小姑娘站在台上,声音清亮。
演出结束,开始颁奖。
纪黎宴得了一等奖。
奖状和一支钢笔。
吴文洁的合唱得了三等奖,是一本笔记本。
孙老师高兴得合不拢嘴:
“给学校争光了!”
回家的路上,王小牛捧着奖状看个不停。
“二哥,这笔真好看。”
“好看就多看看,反正我也不可能送你。”
纪黎宴对他的奉承表示婉拒。
王小牛倒也不难过。
因为他就没想过从他二哥手中要东西。
不过,他眼珠子一转,假装失落。
“我好难过,我都要哭了,如果有人愿意把数学作业给我抄,我就好了。”
王小牛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捂着眼睛。
就是手缝,岔得比太平洋都宽了。
纪黎宴加重语气“哦”了一声。
然后幸灾乐祸开口:
“那你就多哭哭。”
“哭得多了,说不定老师看你可怜,少打你一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