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不知那是父亲母亲……”
谢砚舟闻言瞬间明了,怒道:“难道下人就该被随意处死?若是这样,为何如今我要处置你的婢女时,你要维护她们?”
沈嘉穗知道这个理,她无可辩驳。
她翻过身来,一手撑着床榻,艰难地坐起来。
“我那时是想救你的……”沈嘉穗想解释,却觉得与其解释不如做些实在的:“我要做些什么,才能让你原谅我那时之举。”
谢砚舟嗤笑一声:“救我?可笑,若我杀了你的父母救你,你也愿意原谅我?”
屋内只点了一盏烛台,不算明亮,却照出她的侧脸和她那一脸的认真。
心里想再折磨她,可见她的确心诚,便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只是她说的救他,他却没办法信。
沈嘉穗的声音低哑,压制住哭腔:“我无法去寻得父亲母亲原谅,因为如今的他们不知情,可从前的他们,的确死于我手,谢砚舟,我该如何弥补那时的你?”
那时,亲眼见证两个至亲之人死在自己眼前的痛。
“我那时,真真是急糊涂了。”她抬眼看向半躺着的谢砚舟,眼眸微湿,抓住他的手:“谢砚舟,那你教教我。”
谢砚舟心底好似被什么打动着,可又怕眼前人又是演戏,毕竟她惯来如此。
“你什么都肯做?”谢砚舟半眯着眸子,睨着她:“若我要你死呢?”
沈嘉穗自知自己对不起的人不止一人,她可以死,她也得赎罪,可却不能现在死。
她瞧着他良久,也知道他是认真的,于是压着声回:“若是我们没有从前那些事,你可会喜欢我?”
她的回答让他略微惊讶了些,仔细看她又不像开玩笑。
“不会。”他斩钉截铁的回答了,可看了她脸上的失落后,又觉得心中情感复杂。
沈嘉穗看着他,笑着落下一滴泪:“在这场赌博里面,是我输了。”
“你想我何时死?”
她的回答让他很诧异,不知为何,心底一阵烦躁,他起身坐在床畔,甩了甩袖子:“待我考虑。”
“你虽然该死,两个孩子无辜,这些事以后再说。”
谢砚舟也知道,他在躲避,其实他也不一定想她死。
他又问:“你对父亲母亲是一回事,对我呢?就毫无愧疚了?”
沈嘉穗想了想,觉得待他,已是竭尽全力,她付出的也良多,再也没有亏欠可言。
爱一个人,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极致,她此前常觉得自己亏欠他,可即便她做的再多,他依旧讨厌自己。
她摇了摇头:“对你,毫无亏欠了。”
一是一二是二,沈嘉穗分得清,他所经历一切,谢砚舟是受害者,她自己也是,人命她还了一次。
而围杀那次,便是还的清清楚楚了。
可这句话却让谢砚舟压下的火气又升起来。
“是嘛?那朝仪公主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他嘲讽地看着她:“既然对父亲母亲有愧,那你从今日起,每晚在此处跪一个时辰抄佛经反思。”
谢砚舟顿了顿,继续道:“待生下两个孩子,你也好好反省自己,往后临沧苑就是你的忏悔居,既有悔恨之意,就该让我瞧见你的诚心。”
沈嘉穗抬眼看他,终是应下,这段时间她与谢砚舟虚与委蛇,心中对他又恨又爱,今夜一席话也不过是在破碎的镜子上再践踏一脚罢了。
不过她也活不了多久,如今中宿生也快一年了。
用了宿生无药可解,待将沈邕杀了,送卉儿登上那个位置,她也可以以死谢罪。
她这一生杀孽过重,若非为前世那些为自己而死的人,她怕是早该死了。
谢砚舟拢着袍子背过身躺下,沈嘉穗跪在地上,规规整整拿起笔墨抄起佛经来。
只是她右手伤了,尚未愈合,只能用左手。
沈嘉穗自小就习惯用左手写字,可是被太傅们纠正了过来,如今用起来便显得有些生疏。
不知是灯光昏暗还是她眼神不好,眼前总是模糊一阵又清晰。
她揉了揉眼睛继续抄,她身子重,跪着时压得膝盖疼。
她看了看榻上的谢砚舟,开口道:“我如今身子重,跪久了受不住,可否给我垫个垫子。”
谢砚舟本以为她是为自己求情,用肚子里的孩子为要挟,少跪或者不跪。
谢砚舟整个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紧了一般,尤其是她那虚弱的模样,让他很难受。
他不是狠心肠的人,可唯独对她,他是狠了又狠的。
他侧过身,将枕头丢给她。
沈嘉穗知道自己在赎罪,她心诚恳,若非为了两个孩子,她也不会要垫子。
没人知道,沈嘉穗如今的精神一直在紧绷,前世每个人的死都是她惩罚自己的理由。
自从跟谢砚舟坦白后,沈嘉穗一颗心只想让沈邕死,这辈子让自己对不住的人好好活着。
如今支撑着沈嘉穗活着的,是这难以泯灭的仇恨。
还有……她对父皇母后的愧疚,恨自己没有保护好父母,又恨自己没有护住身边人,到了最后,还害死于嫱夫妇,桩桩件件她都没法子原谅自己。
有时候她会想,上天让她重来一世,为何不让她在父皇母后死前就重来。
谢砚舟没睡着,偶尔睁开眼看她,见她跪的板板正正,抄佛经亦是一丝不苟。
“这次看在孩子的份上先放过你。”
谢砚舟起身将她拉起来,不料她整个人站不稳,跌在他身上。
沈嘉穗捂着肚子,害怕伤着孩子。
沈嘉穗脾气算是好的,几次三番下来,也不由得怒了:“谢砚舟,不要总是突然拽我。”
谢砚舟难得没有呛她,只是嗯了一声,便让她睡了。
沈嘉穗整晚整晚睡不着,只有白天时才稍稍好些。
她侧躺着,与谢砚舟脸对着脸,没有一丝困倦之意。
她睁眼看着他的眉眼,心里又开始想若沈邕当真死了,她还舍得死嘛?
她当真要为前世死去的于嫱二人而死?
她想不出答案。
人都是想活着的,真正求死之人,怕是受了极大苦楚。
“还不睡就继续去跪着。”
如今快到十一月了,已经换上了厚实的被褥,外面的寒犹如入冬。
沈嘉穗思索片刻后道:“无论你信我与否,我都没有勾结那日想杀你之人,我不敢拿孩子来赌,我手上的伤,是在你昏迷后,杀你那人射的。”
“那时,他说给我一个逃命的机会,给我一炷香时间让我骑马带你逃,我拼了命只想让你活着,没有出卖你。”
谢砚舟睁开眼看她,黝黑深邃的眸子中透露出怀疑。
“我没有出卖你的理由。”
谢砚舟冷笑一声,似是在嘲讽她这句话。
“你出卖和欺骗还少么,够了,不必再说。”
他不想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