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新生活始于一块俗气的牌匾。
“忘忧酒馆”。
四个大字写得歪歪扭扭，是隔壁教书的王秀才的手笔，花了我三两银子。说实话，这名字俗不可耐，透着一股穷酸客栈强行附庸风雅的劲儿。但当我抬头看着这块木牌在清风镇微咸的空气中轻轻摇晃，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时，万载以来死水般的心境，竟泛起一丝名为“满意”的涟漪。
俗点好，俗，意味着安全，意味着平凡。
我叫墨菲斯，至少现在是。至于以前的名字……不提也罢，反正能止小儿夜啼，也能让某些活了几千年的老家伙们闻风丧胆。我累了，真的。当你打个喷嚏都能崩碎一座山峦，叹口气就能引发空间风暴时，你会发现，能安安静静地喝一杯不算醇厚的酒，才是宇宙间最极致的奢侈。
所以，我把自己几乎所有的力量，连同那些血腥、辉煌又无聊的记忆，一起打包塞进了意识海最深处，上了一把我认为没人能撬开的锁。然后，我选择了这个大陆东南角，灵气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边境小镇，用最后几块从指甲缝里漏出的能量幻化的金叶子，买下了这间带小院的铺面。
开酒馆，是我能想到的最贴近“凡人”的生活。有烟火气，有来往的过客，有流淌的闲言碎语，最重要的是——有酒。
此刻，正值黄昏，夕阳给清风镇铺上一层暖金色的薄纱。镇子很小，一条主街从东到西，我的酒馆就在街尾，靠近出镇的路口。位置不算顶好，但胜在清静。
我正拿着一块灰扑扑的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已经光可鉴人的柜台。柜台是我用镇上最常见的杉木打的，手艺嘛……只能说很抽象，边角处甚至还能看到几道深邃的指印，那是当初组装时我没控制好力度，不小心摁下去的。为了掩饰，我只好宣称这是独特的“掌印浮雕”，充满后现代艺术气息。
“老板，你这艺术细胞，真是……独具一格啊。”
一个带着笑意的清脆声音在门口响起。
我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林月儿，隔壁“什么都卖”杂货铺的老板娘。她是三个月前搬来的，比我稍晚一些。鹅蛋脸，杏眼，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穿着素雅的棉布裙，但腰杆挺得笔直，走路时脚步轻盈得像猫。以我挑剔了万年的审美来看，她算不上绝色，但很耐看，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聪慧和故事。
“林姑娘说笑了，”我放下抹布，脸上挤出一种自以为憨厚朴实的笑容，“粗人手艺，登不得大雅之堂。快请坐。”
她拎着一个小竹篮走进来，很自然地坐在了柜台前的高脚凳上。“给你带了点新做的桂花糕，尝尝甜不甜。”她把篮子推过来，目光在空荡荡的酒馆里扫了一圈，“看来，我还是第一个客人。”
“不急，酒香不怕巷子深。”我故作高深地说，心里却想：这巷子也太深了点，再这么深下去，下个月房租都要交不起了。自我封印后，我对金钱这种以前视若尘埃的东西，忽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敬畏感。
我打开篮子，一股清甜的桂花香扑鼻而来。糕点做得小巧精致，和我的“掌印浮雕”柜台形成了鲜明对比。
看看，这才是过日子！我以前过的都是什么鬼日子？不是坐在白骨王座上听一群奇形怪状的魔将拍马屁，就是在星空中跟那些道貌岸然的老神棍打架。赢了没成就感，输了更丢人。哪有这桂花糕来得实在？
“嗯，好吃！”我咬了一口，真诚地赞美。甜而不腻，软糯适中。这种纯粹的味觉享受，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喜欢就好。”林月儿笑了笑，手肘撑在柜台上，托着腮看我，“墨老板，看你样子不像本地人，怎么想到来我们清风镇开酒馆？”
来了，经典盘问环节。我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唉，说来话长。”我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沧桑而疲惫，“家里原是经商的，后来遭了变故，就剩我一人。心灰意冷，就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安稳稳过完下半生。路过清风镇，觉得这里民风淳朴，气候也宜人，就留下了。”
这话半真半假。心灰意冷是真的，不过不是家里变故，是人生变故。安稳过完下半生是核心目标。
民风淳朴？希望是吧。千万别再来什么寻找隐世高人的愣头青，或者感知到魔王气息波动前来探查的仇家了。我就想当个透明的酒馆老板，求求你们让我透明吧！
“原来如此。”林月儿点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同情，但似乎又没有完全相信，“清风镇确实是个避世的好地方，就是偶尔会有些小麻烦。”
“小麻烦？”我心头一紧。
“嗯，比如偶尔有路过的低阶修士或者不开眼的小毛贼。”她语气轻松，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不过镇上的巡逻队队长赵铁很负责，一般都能解决。”
正说着，门口的光线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夕阳。
说曹操，曹操到。
赵铁穿着一身半旧的皮甲，腰挎长刀，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他年纪不大，二十出头，脸庞棱角分明，眼神锐利得像鹰，一看就是个认死理、干劲过剩的年轻人。
“墨老板！开业大吉！”他声如洪钟，震得柜台上的杯子似乎都颤了一下。他目光扫过林月儿，点头致意，“林姑娘也在。”
“赵队长，巡逻队辛苦了，喝一杯？”我赶紧招呼。这位是地方的治安长官，得打好关系。
赵铁没接话，而是走到柜台边，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我那“掌印浮雕”。
糟了，这愣头青不会看出什么了吧？我这掩饰手法虽然抽象，但也不至于被一个凡人武者看穿底细吧？难道他是个隐藏的绝世高手？不可能，我虽然自我封印，但眼力还在，他就是个气血旺盛点的普通人。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勘察凶杀现场。
“墨老板，”他沉声说，“你这柜台……”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木头材质一般啊，像是后山老林里那些被虫蛀过的杉木，不结实。你看这里，还有虫眼。”他指着“掌印”旁边一个我都没注意到的小黑点，一本正经地评价。
虫……虫眼？谢天谢地，你关注点是这个！对，就是虫蛀的杉木，特别不结实！我差点笑出声，但强行忍住了，脸上露出被说中心事的尴尬：“赵队长好眼力！便宜货，凑合用，凑合用。”
赵铁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仿佛完成了一次重要的质量检测。他终于把注意力从柜台移开，看向我：“墨老板，看你身形挺拔，手上似乎也有些老茧，以前练过武？”
老茧？那是我捏碎神器时留下的空间褶皱印记简化版！练武？我练的是灭世！但嘴上只能敷衍：“年轻时跟着家里护院学过几手庄稼把式，强身健体而已，早就荒废了。”
“哦？”赵铁眼中闪过一丝怀疑，“我们清风镇虽然偏僻，但偶尔也不太平。老板既然在此安家，还是要有些自保之力。若有兴趣，可以来巡逻队，我教你几招实用的。”
你教我？教我如何用凡铁长刀给魔神修脚指甲吗？孩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真怕我稍微一“学”，你的世界观会崩塌。我连忙摆手，表情惶恐：“多谢赵队长好意！我心领了！我这人胆小，见不得打打杀杀，开个酒馆混口饭吃就知足了。”
林月儿在一旁掩嘴轻笑：“赵队长，你就别吓唬墨老板了。你看他这斯文样子，哪像是能舞刀弄枪的。”
赵铁看了看我“斯文”（实则强行伪装弱鸡）的样子，似乎也觉得有理，便不再坚持。他要了一碗最便宜的麦酒，咕咚咕咚喝完，抹了把嘴：“酒不错。以后有什么麻烦，尽管来巡逻队找我。”
送走了赵铁，我松了口气。林月儿也起身告辞，说杂货铺不能没人看着。
酒馆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夕阳彻底沉下山头，暮色四合。我点燃了柜台上的油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一小片地方。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靠在柜台边，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零星灯火。
第一天，还算顺利。邻居是个聪明又好看的姑娘，治安官是个耿直有点可爱的愣头青。没有仇家上门，没有空间裂缝在头顶打开。这就是我想要的平静……吧？
然而，就在这片静谧即将沉淀下来时，街道尽头传来一阵嚣张的马蹄声和嘈杂的人语，夹杂着几声粗野的狂笑。
“妈的，这鬼地方真穷！兄弟们，找个地方歇脚，弄点酒肉！”
我的心微微一沉。
麻烦，似乎从不预约，总是喜欢在你以为一切安好的时候，不请自来。
看来，我的“忘忧”酒馆，今晚注定无法忘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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