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赵东来。”
安东诺夫教授吐出的最后三个字,像三颗没有声音的子弹,精准地击穿了“圣殿”中央大厅里冰冷的空气。
悬浮AI核心散发的幽蓝光芒,映在林风的脸上,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只剩下一片死白。
他身边的卡特琳娜,握着他的手猛然收紧,指尖的冰凉透过皮肤,直刺骨髓。
林风没有道别,甚至没有再说一个字,直接切断了与安东诺夫的通讯。
整个过程,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他划开通讯录,指尖悬在一个烂熟于心的名字上,没有丝毫停顿,点了下去。
赵东来。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林风强迫自己控制着喉咙的肌肉,让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东来,在忙?”
“风子,刚开完会。”电话那头传来赵东来熟悉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关切,“你那边到底什么情况?新闻上乱七八糟的,我都快急死了!”
“我没事。”
林风的声音很稳,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问你个事。”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德米特里,别列佐夫斯基的俄国人?”
电话那头。
赵东来的声音,消失了。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连带着那熟悉的疲惫和关切。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让人窒息的寂静。
在这座位于南极冰盖之下的钢铁城市里,AI核心运转的低频嗡鸣声,远处士兵训练时金属器械的碰撞声,在这一刻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疯狂地涌进林风的耳朵里,衬得那片沉默更加刺耳。
一秒。
两秒。
十秒。
这漫长的沉默,比任何歇斯底里的辩解,都更像一份已经签下名字的认罪书。
林风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着,听着那片沉默。他能感觉到卡特琳娜就在身边,她的呼吸,她紧握着自己的力道,都成了他感知自己还存在的唯一证明。
终于。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长的,仿佛要抽干肺里所有空气的叹息。
赵东来的声音再次响起,沙哑,干涩,带着一种林风从未听过的陌生和疲惫。
“风子……”
“你终于……还是知道了。”
“对不起。”
林风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是冰层之下暗流涌动的海。
“说。”
只有一个字,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命令。
“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赵东来的声音里,带着被岁月磨损的粗粝,“那时候我还是个毛头小子,刚毕业,被单位派去乌克兰的南方设计局学习。
风子,我发誓,我当时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就是个臭写代码的。”
“德米特里找到了我,他是副总工程师,是我的顶头上司。
他让我帮他复制备份一些数据,他说那是为了保护国家财产,不让那些珍贵的技术落到美国人手里。
我信了,那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信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偷走了‘暴-风-雪’的主脑。”
林风握着电话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分明。
“然后呢?”
“他带不走那东西,体积太大了,而且核心程序被锁死了,凭他的技术,根本破解不了。”赵东来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接下来的名字更难说出口,“所以,他找到了另一个人帮忙。”
“你父亲,林建国。”
卡特琳娜的身体瞬间绷紧,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林风的整个手臂都在一瞬间僵硬得像块钢铁。
“你爸派人修复了主脑,但他在里面,植入了他自己的东西,就是‘龙牙’AI的核心程序。”
“而我,就是那个负责把‘龙牙’和‘暴-风-雪’系统进行嫁接和伪装的……技术员。”
赵东来说完了。
电话两端,再次陷入沉默。
不远处的通讯器里,伊万和波波夫也听到了这段对话的只言片语。
伊万挠着头,一脸茫然地问波波夫:“他在说啥?代码?病毒?东来同志不是咱们搞金融的吗?”
波波夫没有理他,只是看着林风的背影,眼神凝重。
“你爸当时,让我给你留了一样东西。”赵东来的声音,将林风飘散的思绪猛地拽了回来。
“他说,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走到了这一步,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林风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然后猛地松开,血液疯狂回涌。
“是什么?”
“林氏集团,最初的那套财务系统。”
“你亲手搭建的那一套。”
林风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套系统,是他创业初期,为了防止财务造假,用最底层的代码一行一行敲出来的,是他一手建立的商业帝国的基石,是他最骄傲的作品之一。
“那套系统,在你接手集团后,我按照你爸的吩咐,做了一次秘密升级。
”赵东来的声音压得很低,像一个隐藏了三十年的秘密,终于在暗无天日的保险柜里被撬开。
“风子。”
“那不是一套财务系统。”
“那是个伪装。”
“它的核心,是‘龙牙’AI的一个子程序,一个……后门。”
“一个可以从内部,绕过所有防火墙,直接格式化‘龙牙一号’的……病毒。”
“你父亲把它,称之为‘归零’协议。”
林风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眼前的AI光影和钢铁建筑都开始扭曲变形。
卡特琳娜立刻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从侧面稳稳地撑住了他。
父亲。
那个一手缔造了这座疯狂冰下城市,试图建立一个绝对理性新世界的野心家,竟然在整个计划的起点,就亲手埋下了一颗可以摧毁一切的炸弹。
并且,把引爆器,交到了自己儿子手上。
他可以成为“龙牙”的王。
也可以成为它的终结者。
选择的权力,从一开始,就在他自己手里。
伊万在通讯器里听到“病毒”、“后门”这些词,又听到了赵东来的名字,他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一拍大腿。
“我就知道!”他兴奋地对波波夫说,“东来同志看起来浓眉大眼的,肯定也是我们‘超级维生素’俱乐部的成员!他也是超级战士!”
这一次,连波波夫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白痴。
中央大厅里。
林风靠在卡特琳娜的身上,感受着她身体传来的支撑感和温度,混乱的大脑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多年以来,父亲在他心中那个疯狂、冷酷、不近人情的形象,在这一刻,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卡特琳娜没有说话,只是从身后,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的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隔着几层衣物,仿佛能感受到他心脏剧烈的跳动。
“所以。”她的声音很轻,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他还是爱你的。”
林风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拥抱。心中那片翻涌的惊涛骇浪,似乎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短暂栖身的港湾。
“风子。”
电话里,赵东来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安宁。
“还有最后一件事。”
“你必须知道。”
林风缓缓直起身子,挣开卡特琳娜的怀抱,重新拿稳了那个仿佛有千斤重的电话。
“说。”
“德米特里,别列佐夫斯基,当年从乌克兰带走的那个主脑……”赵东来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只是一个空壳子。”
“一个被我们掏空了核心,只剩下外壳和一些无关紧要数据的……诱饵。”
林风的瞳孔,在一瞬间猛地收缩。
“真正的主脑。”
“在你父亲的安排下,被我拆解伪装后,一路带回了国内。”
林风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南极零下五十度的气温里,都快要凝固了。
他听到赵东来在电话那头,用一种混合着愧疚和解脱的语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它从来没有离开过。”
“它现在,就在我们脚下。”
“就在白桦镇,那片你最熟悉的土地。”
“最深处的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