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
阿执明白了,点了点头。
两人出了宫门,上车回府。马车里,宋愿梨闭目养神。阿执看着她,忽然说:“娘子这几日,睡得少了。”
宋愿梨睁开眼:“事多。”
“事再多,也要歇息。”阿执说,“今夜早些睡。”
宋愿梨笑了笑:“好。”
回府后,宋愿梨在书房处理公文。阿执在一旁帮她整理,偶尔递上热茶。申时,叶绿来报,说顾长歌来了。
宋愿梨有些意外,让人请进来。
顾长歌穿了一身家常衣裳,气色很好。见到宋执也在,他愣了愣,随即笑道:“阿执公子也在。”
阿执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宋愿梨问:“长歌今日来,有事?”
“送请柬。”顾长歌从袖中取出一张帖子,“三日后回门宴,柳倾说一定要请郡主。”
宋愿梨接过请柬,看了看:“三日后……我尽量。”
顾长歌笑道:“郡主能来最好。若忙,不来也无妨。”
他又说了些婚礼的趣事,柳倾家的小女儿如何可爱,柳家父母如何慈祥。说这些时,他眼里带着光,是真心欢喜。
宋愿梨听着,偶尔应几句。顾长歌坐了约一刻钟,便起身告辞。
送他出门时,宋愿梨忽然说:“长歌。”
顾长歌转过身。
“柳倾待你好吗?”
顾长歌笑了:“好。她虽严肃,但心细。知道我畏寒,特意让人在屋里多置了炭盆。知道我口味清淡,让厨房少放盐。”
宋愿梨点了点头:“那就好。”
顾长歌看着她,忽然说:“郡主也要好好的。”
宋愿梨怔了怔,笑了:“我会的。”
顾长歌走了。宋愿梨站在门口,直到他的背影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府。
阿执在廊下等她。两人并肩往书房走,阿执忽然说:“顾公子变了许多。”
“是。”宋愿梨说,“人有了归宿,总会变的。”
阿执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三日后,嬴昭乾病情有明显好转。
这日施针后,林簌诊脉,眉头舒展开来:“脉象平稳许多。肝脉虽仍弱,但已无滞涩之象。”
嬴昭乾活动了一下手腕:“确实松快了些。”
“再施针七日,可改为三日一次。”林簌说,“汤药方子也需调整。臣这就去拟新方。”
他退下后,嬴昭乾起身,在殿内走了几步。脚步虽慢,但稳。
福满在一旁看着,眼眶微红:“殿下……”
嬴昭乾摆了摆手:“孤还没好全,哭什么。”
福满连忙擦眼:“老奴是高兴。”
嬴昭乾笑了笑,看向宋愿梨:“盟约的事,准备得如何?”
“已准备妥当。”宋愿梨说,“明日签约,地点定在御书房。南朝使节团已到京,离明世子领队。”
嬴昭乾点了点头:“孤明日出席。”
宋愿梨迟疑:“殿下的身体……”
“无妨。”嬴昭乾说,“坐一会儿而已。”
她顿了顿,又说:“你爹娘那边,可有新消息?”
“昨日收到信,已过漳河,五日后抵京。”
“好。”嬴昭乾说,“等他们到了,孤设宴接风。”
宋愿梨躬身:“谢殿下。”
嬴昭乾看着她,忽然说:“成安,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宋愿梨摇头:“臣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也未必人人都做得好。”嬴昭乾说,“你做得好,孤记着。”
宋愿梨没有接话。
嬴昭乾也没再说,转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庭院。秋意渐深,树叶开始泛黄。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斑驳陆离。
“又是一年秋。”她说。
宋愿梨站在她身后,没有说话。
第二日,盟约签约。
御书房内,嬴宸曜坐主位,嬴昭乾坐她下首。南朝使节团六人,离明领队,分坐右侧。东顺朝臣十余人,分坐左侧。
宋愿梨坐在嬴昭乾身侧,面前放着盟约文书。阿执立在殿外,没有进来。
离明起身,宣读盟约正文。声音平稳,条理清晰。宣读完毕,他将文书呈给嬴宸曜。
嬴宸曜接过,扫了一眼,递给嬴昭乾。嬴昭乾细看一遍,点了点头。
双方使节上前,在文书上签字用印。离明代表南朝,嬴昭乾代表东顺。印鉴落下,盟约即成。
殿内响起轻微的松气声。
离明躬身:“愿两国永世修好。”
嬴昭乾颔首:“愿两国永世修好。”
仪式结束,赐宴。宴席设在偏殿,简单但不失隆重。嬴昭乾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席。宋愿梨陪她回寝宫。
路上,嬴昭乾脚步有些虚浮。宋愿梨伸手扶住她,她也没有拒绝。
回到寝宫,嬴昭乾靠在榻上,脸色发白。林簌连忙诊脉,片刻后说:“殿下今日劳累过度,需静养。”
嬴昭乾闭着眼:“知道了。”
林簌开了安神汤,福满去煎药。宋愿梨守在榻边,没有离开。
过了一会儿,嬴昭乾忽然说:“成安。”
“臣在。”
“等孤好了,”嬴昭乾说,“你想做什么?”
宋愿梨怔了怔:“臣……没想过。”
“想一想。”嬴昭乾说,“你还年轻,不该总困在这宫里。”
宋愿梨沉默片刻:“臣想继续为朝廷效力。”
“那是自然。”嬴昭乾说,“孤是说,除此之外。”
宋愿梨想了想:“臣想……去地方看看。湘夏虽好,但只待了数月,未及深察。东顺疆域辽阔,臣想去看看别处风土。”
“好。”嬴昭乾说,“等孤好了,准你外放。”
宋愿梨躬身:“谢殿下。”
嬴昭乾摆了摆手:“去吧。孤累了。”
宋愿梨退出寝宫。阿执等在门外,见她出来,迎上前。
“殿下如何?”
“累了,歇着了。”宋愿梨说,“回府吧。”
两人出宫。马车上,宋愿梨靠着车壁,闭着眼。阿执看着她,忽然说:“娘子想去地方任职?”
宋愿梨睁开眼:“殿下提了,我便说了。”
“娘子想去哪里?”
“还没想好。”宋愿梨说,“等殿下好了再说。”
阿执点了点头,没再问。
回府后,宋愿梨收到南朝来的信。是她母亲写的,说已过洛城,三日后抵京。信里还提到,宋世安记忆恢复了些,已能记起一些旧事。
宋愿梨将信看了两遍,折好收进怀里。
三日后,卫儒沅与宋世安抵京。
那日天气很好,秋高气爽。宋愿梨一早便等在城门口,阿执陪在她身侧。嬴昭乾派了仪仗,嬴昭渊也来了,说是代表皇室迎接。
辰时三刻,南朝的马车出现在官道上。车队不大,共五辆马车,前后有护卫。马车在城门前停下,第一辆车的车帘掀开,卫儒沅探出身。
宋愿梨上前一步。
卫儒沅下了车。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裙,发髻简单,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明亮。她看着宋愿梨,看了很久,才伸出手。
宋愿梨握住她的手。手很暖,掌心有薄茧。
“阿梨。”卫儒沅轻声说。
宋愿梨喉头哽了哽,没说出话。
第二辆车的车帘也掀开了,宋世安下车。他比宋愿梨记忆中瘦了些,但精神很好。走到卫儒沅身边,他看着宋愿梨,笑了笑:“阿梨长大了。”
宋愿梨松开卫儒沅的手,躬身行礼:“女儿见过父亲。”
宋世安扶起她:“不必多礼。”
嬴昭渊上前,代表皇室表示欢迎。卫儒沅与宋世安还礼,态度恭谨而不卑。
一行人进城,前往宋府。宋愿梨与父母同车,阿执驾车。车内,卫儒沅握着宋愿梨的手,问了些近况。宋愿梨一一答了,问得简,答得也简。
宋世安偶尔插话,问起朝中局势。宋愿梨挑要紧的说了,宋世安静静听着,偶尔点头。
马车在宋府门前停下。方嬷嬷已带人候在门口,见车停下,连忙迎上来。
卫儒沅与宋世安下车,看着宋府门楣,沉默片刻,才迈步进门。
府中已收拾妥当。卫儒沅住回元音阁,宋世安住隔壁的松涛院。宋愿梨陪他们安顿好,才回暖梨轩。
阿执在等她。见她回来,问:“夫人和将军可还习惯?”
“还好。”宋愿梨说,“母亲说府中陈设未变,很是亲切。”
阿执点了点头:“那便好。”
宋愿梨在窗边坐下,看着外面。天色渐晚,夕阳西沉,将天边染成橘红色。
“阿执。”
“嗯。”
“我有点不习惯。”宋愿梨说。
阿执走到她身边:“不习惯什么?”
“不习惯……有爹娘在。”宋愿梨说,“这么多年,习惯了独自一人。”
阿执握住她的手:“慢慢会习惯的。”
宋愿梨点了点头,没说话。
晚膳设在正厅。卫儒沅与宋世安换了家常衣裳,坐在主位。宋愿梨坐在下首,阿执立在她身后。
席间安静,只有碗筷轻碰的声音。卫儒沅偶尔给宋愿梨夹菜,宋愿梨低声道谢。
饭后,卫儒沅说想去祠堂看看。宋愿梨陪她去。祠堂里烛火通明,牌位洁净。卫儒沅站在父母牌位前,看了很久,上了一炷香。
宋世安也上了香。
三人站在祠堂里,谁也没有说话。
最后是卫儒沅先开口:“阿梨,这些年,苦了你了。”
宋愿梨摇头:“不苦。”
卫儒沅转过身,看着她:“娘都知道了。白姬衍的事,陆家的事,你都处理得很好。”
宋愿梨垂下眼:“应该的。”
卫儒沅伸手,轻抚她的脸颊:“你长大了,比娘想象中更好。”
宋愿梨喉头又哽了哽。
从祠堂出来,天色已全黑。宋愿梨送父母回院子,自己回暖梨轩。
阿执在等她。见她回来,问:“夫人和将军歇下了?”
“歇下了。”宋愿梨说。
阿执帮她更衣,两人躺下。黑暗中,宋愿梨忽然说:“阿执。”
“嗯。”
“我有爹娘了。”她说。
阿执转过身,将她搂进怀里:“嗯。”
宋愿梨靠在他肩上,闭上了眼。
这一夜,她睡得很沉。
次日,嬴昭乾在宫中设宴,为卫儒沅与宋世安接风。宴席不大,只有皇室几人和亲近朝臣。嬴宸曜也出席了,气色很好。
席间,嬴昭乾宣布,任命宋世安为兵部侍郎,卫儒沅为宫中女官,掌礼仪典制。两人起身谢恩。
离明也在席上。他代表南朝祝贺,并呈上南朝王的贺礼。
宴席过半,嬴昭乾起身更衣。宋愿梨陪她去偏殿。路上,嬴昭乾说:“你爹娘回来,你也该轻松些了。”
宋愿梨点头:“是。”
“但他们刚回朝,不宜操劳。”嬴昭乾说,“朝中事务,你还要多担待。”
“臣明白。”
嬴昭乾停下脚步,看着她:“成安,孤的病,再有半月便可大好。届时,孤会下旨,准你外放。”
宋愿梨躬身:“谢殿下。”
嬴昭乾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宴席散后,宋愿梨陪父母回府。马车里,卫儒沅问起嬴昭乾的病情。宋愿梨说了济世门治疗的事,卫儒沅听了,点了点头:“济世门医术高明,有他们诊治,殿下定能康复。”
宋世安问起北启局势。宋愿梨说了盟约签订的事,宋世安沉吟片刻:“盟约虽签,但北启不可不防。我在南朝时,听说北启几位王子皆非善类,内乱恐波及邻国。”
“已命边军戒备。”宋愿梨说,“父亲既任兵部侍郎,此事还需父亲多费心。”
宋世安点了点头:“分内之事。”
回到宋府,各自歇下。宋愿梨回暖梨轩,阿执已备好热水。沐浴后,两人躺下。
宋愿梨靠着阿执,忽然说:“阿执。”
“嗯。”
“等殿下大好了,”她说,“我们请旨完婚。”
阿执身体一僵。
宋愿梨抬起头,看着他:“怎么,不愿意?”
阿执摇头,声音有些哑:“愿意。只是……有些突然。”
宋愿梨笑了笑:“突然吗?我以为你早想到了。”
阿执将她搂紧:“想到了。但娘子说出来,还是……不一样。”
宋愿梨靠回他肩上:“那就这么定了。”
“好。”
黑暗中,两人相拥而眠。
窗外,秋夜深静,月明如水。
济世门的治疗还在继续。林簌每日入宫,施针,诊脉,调整方子。嬴昭乾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到第十日,已能上朝半个时辰。
朝臣们见她康复,皆松了口气。朝堂运转如常,政令通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