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月领命出宫后，我一整天都坐立难安。那份由系统确认的、隐秘的喜悦，被更深沉的忧虑所覆盖。每一次殿外的脚步声都让我心惊，既期盼是母亲来了，又害怕这消息早已不胫而走。
章嬷嬷倒是很快来毓庆宫报了到。她约莫四十多岁，面容端正，眼神沉静，行事说话一板一眼，规矩极好。
【奴才章佳氏，奉太后娘娘懿旨，前来伺候太子妃娘娘。】她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奴才略通些药膳食补之理，往后娘娘的饮食起居，奴才定当尽心竭力。】
【嬷嬷请起。】我虚扶了一下，【您是皇玛嬷身边出来的老人，本宫年轻，许多事还要倚重嬷嬷提点。】我刻意表现出适度的尊重和倚赖，既不全然亲近，也不刻意疏远。
【娘娘折煞奴才了。】章嬷嬷垂着眼，态度恭谨却不过分热络，【伺候主子是奴才的本分。】
我让挽月带她下去安置，并吩咐将小厨房的一应事务暂且交予她打理。这既是对她能力的试探，也是将她放在明处。太后的眼睛，放在眼皮子底下最安全。
直到傍晚时分，母亲才匆匆赶来。一见面，她就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眼中满是担忧：【我的儿，可是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怎的突然让娘娘递牌子进宫？】
我屏退左右，只留下挽月在门口守着。拉着母亲在内室坐下，我压低声音，心跳如擂鼓：【母亲，我......我月事迟了快半月了。今日清晨，还......还呕了些酸水。】
母亲先是一愣，随即眼睛猛地亮了起来，激动地反握住我的手：【当真？我的儿！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但她很快又冷静下来，眉头微蹙，【可请太医诊过了？】
【没有。】我摇摇头，【女儿不敢声张。母亲，这宫里......女儿怕。】
母亲瞬间明白了我的顾虑，脸上的喜色被凝重取代。她沉吟片刻，道：【你做得对。眼下确是不能声张。头三个月最是要紧，也最容易出纰漏。】她压低了声音，【娘娘如今虽看着风光，但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索相那边......你父亲近日来信，言语间对娘娘在太后跟前得脸之事，颇多......期许。】
我的心一沉。果然，索额图已经试图通过父亲向我施压了。
【母亲，】我紧紧抓住她的手，【您回去务必转告父亲，女儿在宫中一切言行，只为殿下，只为皇家安稳。瓜尔佳氏的荣辱，系于皇恩，而非结党。请父亲......务必谨慎，莫要行差踏错，反害了全家。】
母亲看着我眼中前所未有的坚决和忧虑，重重地点了点头：【娘明白了。你放心，娘知道轻重。你父亲那里，娘会去说。】她心疼地摸摸我的脸，【我儿在宫里，定要万分小心。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悄悄递话出来。】
送走母亲，我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但危机感丝毫未减。
次日，我去给太后请安时，太后特意多问了几句：【昨日你母亲进宫了？可是家中有什么事？】
我早已想好说辞，略带羞涩地回道：【劳皇玛嬷挂心。并无什么事，只是孙媳离家日久，心中想念，便任性了一回。母亲入宫，也不过是说了些家常闲话，叮嘱孙媳好生伺候殿下和皇玛嬷。】
太后是过来人，见我面带羞涩，语焉不详，只当是小女儿思家情怀，便笑着打趣了几句，并未深究。
然而，从慈宁宫出来没多久，就在御花园的曲径上，“偶遇”了正带着宫女赏花的宣妃。
【哟，这不是太子妃吗？有些日子不见，瞧着气色倒更胜从前了。】宣妃笑吟吟地拦在我面前，用团扇轻掩嘴角，【听说昨日太子妃的母亲特意进宫了？可是太子妃有什么大喜事，要急着与娘家分享？若是真的，那可真是普天同庆，连我们这些做庶母的，也跟着高兴不是？】她话语亲切，眼神却锐利地在我脸上和腹部扫过。
我的心猛地一紧，消息传得真快！这些后宫的女人，果然没一个是简单的。
我维持着得体的微笑：【给宣妃娘娘请安。劳娘娘动问，家中一切安好。只是臣妾想念母亲，便求了恩典召来说说话儿，让娘娘见笑了。】
【原来如此。】宣妃笑了笑，【也是，太子妃年轻，想家也是常情。不过嘛，】她话锋微转，【这宫里人多口杂，太子妃如今身份不同，一举一动多少双眼睛看着，召见家人这等事，还是谨慎些好，免得......惹来不必要的揣测，你说是不是？】
【娘娘教诲的是，臣妾记下了。】我微微颔首，心里却警铃大作。她这既是试探，也是警告。
又应付了几句，我才得以脱身。回到毓庆宫，我立刻吩咐下去，说是吹了风有些头痛，接下来几日要静养，暂不见客。我必须尽可能地减少外出，降低存在感。
章嬷嬷果然尽职尽责，立刻调整了我的膳食清单，送来的都是些清淡温补的菜色，并无任何孕妇禁忌之物。她甚至默默地将我惯用的熏香换成了更清淡安神的种类。
【嬷嬷费心了。】我看着她呈上的膳食，状似无意地道谢。
【娘娘凤体为重，这些都是奴才分内之事。】章嬷嬷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太后娘娘吩咐了，定要奴才仔细伺候好娘娘。】
日子在看似平静的静养中度过。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一边假装看书，一边在脑海中疯狂规划。系统里的积分又攒了一些，我兑换了一些基础的农业知识和小型水利工程图，为将来可能的机会做准备。
胤礽偶尔会过来用膳，但多数时候只是略坐坐，问几句起居便离开。他似乎很忙，眉宇间常带着挥之不去的郁色。有时他会看着我，眼神复杂，欲言又止。我知道，朝堂上的风波从未停歇，索额图与明珠的党争愈演愈烈，他身处漩涡中心，压力极大。
我从不主动询问朝政，只在他来时，尽力让氛围轻松些，备上些他喜欢的茶点，说些宫中或书上的趣事。有时，我能看到他紧绷的神经会稍稍放松片刻。
这晚，他过来时脸色尤其阴沉，连晚膳都没用几口。
【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我替他斟了杯热茶，轻声问道。
他猛地将茶盏顿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眼底满是压抑的暴怒和一种深切的无力感：【还不是那些蛀虫！河工的银子，从户部拨出去时就剥一层，经过省、府、县，层层盘剥！等到买了石料、雇了民夫，十成银子能有一成用到堤坝上就是老天开眼！春汛转眼即至，若是再决了口，淹了田舍，饿殍遍野，到头来背骂名、承担罪的还是朝廷！还是孤！】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河工！水利！这不正是我最近在琢磨的吗？
我强压下激动，故作思索状，沉吟道：【层层盘剥，确是顽疾。臣妾愚见，是否可在银钱和物料之外，另辟蹊径？】
【哦？】胤礽挑眉看我，【你有何见解？】
【臣妾近日翻看杂书，】我斟酌着语句，【见有些书上说，可用竹篾、藤条编织成巨大的笼子，中间填塞碎石，用于加固堤坝、堵塞决口，似乎比单纯抛掷碎石更有效，且能省些石料。或许......能减少些被贪墨的空间？】
我描述的是现代常用的“石笼网”技术的低配版。胤礽听着，眼中的烦躁渐渐被专注所取代。
【竹笼填石......】他喃喃重复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敲击着，【听起来倒有几分道理。节省石料还在其次，若是果真更能固堤，倒是良法。此事......】
他话未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隐约夹杂着女人的哭喊声。
【何人在外喧哗！】胤礽不悦地皱眉。
何柱儿连滚爬爬地进来，脸色发白：【殿下，娘娘，是......是唐侧妃院子里的奴才来报，说弘皙阿哥......阿哥他又发起高热，呕泻不止，情形看着比上次还凶险！】
【什么？！】我和胤礽同时站了起来。
又来了！我的心直直往下坠。这次的目标，难道还是弘皙？还是说，因为我闭门不出，对方无法下手，便又选择了更容易得手的孩子来制造事端，搅乱东宫？
【去看看！】胤礽脸色铁青，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我立刻跟上。
唐氏的院子里又是一片兵荒马乱。弘皙小脸烧得通红，蜷缩在床上不住地呻吟，看着比上次还要难受。唐氏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太医已经在了，额上全是汗：【殿下，娘娘，阿哥这症状......似是急腹症，来势凶猛，臣......臣恐......】
【恐什么？！】胤礽厉声喝道，【若是治不好弘皙，太医院也不必留了！】
【系统！】我在内心急呼，【扫描弘皙情况！】
【叮！消耗20积分。扫描中......目标对象出现严重感染性腹泻及高烧症状。检测到体内有大量致病性大肠杆菌及轮状病毒。】
细菌和病毒混合感染！比上次的过敏更凶险！
【他今日吃了什么？】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奶娘和贴身太监。
【没......没吃什么特别的东西啊......】奶娘吓得魂不附体，【都是小厨房按例准备的......对了，下午阿哥说口渴，喝了小半碗冰镇酸梅汤......】
【冰镇酸梅汤？】我捕捉到关键信息，【冰是哪里来的？酸梅汤又是谁经手的？】
【冰......冰是内务府每日份例送来的......酸梅汤是......是小厨房做的......】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回答。
【查！】胤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给孤彻查！所有经手饮食的奴才，全部看起来！何柱儿，你亲自去！】
毓庆宫顿时风声鹤唳。
我看着痛苦呻吟的弘皙，知道不能再等太医慢悠悠地开方煎药了。细菌感染，需要抗生素！但再次拿出“神药”，风险太大了！
【系统！扫描是否有更稳妥的替代方案？】我急中生智。
【扫描完毕。根据现有条件，建议：1.兑换‘特效清热散’（广谱抗生素粉末），风险高。2.提供‘补液盐’配方（糖+盐+温水）并指导物理降温，辅助太医治疗，风险低但效果慢，可能延误病情。】
我看着弘皙痛苦的小脸，咬了咬牙。效果慢就是赌命！【兑换‘特效清热散’！】
药瓶入手，我深吸一口气，并未直接拿出，而是先对太医急声道：【太医，高热呕泻最怕脱水！可否先用大量温盐水频服，辅以湿毛巾擦拭腋下、额头物理降温？】待太医点头称是并吩咐下去后，我才仿佛刚想起来般，拿出药瓶：【对了，我这儿还有上次那神医所赠的‘清热散’，说是对小儿急热有奇效，您看......】
有了上次的成功经验，太医这次犹豫的时间短了很多，查验无误后，立刻将药粉混入温水中给弘皙喂了下去。
所有人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弘皙的高热似乎稍稍退下去一点，呕吐的频率也降低了。
【有效！又有效了！】太医惊喜道。
唐氏扑通一声又给我跪下了，哭得说不出话来。
胤礽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重重地握了一下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疼我。那里面有关切，有感谢，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共享秘密般的牵连。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被看守起来的小太监突然挣脱了束缚，猛地朝殿中的柱子撞去！
【拦住他！】胤礽厉声喝道。
护卫们一拥而上，终究晚了一步。那小太监头破血流地瘫软下去，奄奄一息中，他手指似乎无意识地抽搐着指向某个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是......是......】最终一个模糊的音节未能吐出，便断了气。而他手指的方向，似乎笼统地涵盖了李佳氏、我、甚至几个管事嬷嬷所在的位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投向闻讯赶来的李佳氏！
李佳氏吓得脸色惨白如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几步抱住胤礽的腿，声音凄厉欲绝：【殿下！殿下明鉴！妾身对殿下之心天地可表，怎会害弘皙！是有人要害妾身！是要一石二鸟啊殿下！】她猛地扭过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我，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是她！必定是她！她一来，弘皙就接连出事！上次她能救，这次就能害！她这是踩着弘皙的性命给自己立贤良淑德的名声！她是要除了弘皙，好给她将来自己的孩子铺路啊殿下！】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李佳氏压抑的哭泣和烛火噼啪的声响。
【警告：】系统的声音冰冷地响起，【检测到针对宿主的恶意达到新高。事件逻辑链分析显示，幕后操纵者成功率提升至65%。请宿主高度警惕。】
我的心沉了下去。不仅仅是一石二鸟，对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我，甚至可能包括......我腹中尚未确定的胎儿。
这一次，对方的手段更加狠毒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