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检是林砚坚持安排的。
自从两人生活稳定下来,尤其是“盛夏科技创新园”步入正轨后,林砚便将定期全面体检纳入了每年的固定日程。
谢辞对此最初不置可否,在他看来,自己正当盛年,精力充沛,那些仪器扫描和抽血化验纯属多余。
但拗不过林砚的坚持,加上林砚自己每次都带头做,谢辞也就随他去了,权当是让爱人安心的一个例行公事。
这一次的体检安排在初夏一个工作日的上午。私立医院环境幽静,流程高效。
谢辞像往常一样,冷静地配合着各项检查,甚至在等待间隙还在用平板处理了几封邮件。
林砚陪在一旁,翻看着财经杂志,偶尔抬头看看谢辞,目光温和。
胃部超声是最后几项之一。
检查时,医生多花了一些时间,屏幕上的黑白图像似乎在某处停留了较久。
谢辞并未在意,林砚却微微坐直了身体,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医生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
检查结束,医生语气如常:
“谢先生,检查做完了,报告稍后会统一送到主任那里,综合评估后会给您详细解读。”
林砚站起身,礼貌询问:
“王医生,刚才胃部检查,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那位中年医生推了推眼镜,看了看谢辞,又看了看林砚关切的眼神,斟酌了一下用语:
“哦,有一个非常微小的影像观察点,需要请主任再仔细看看。
不过谢先生不用紧张,很多时候只是炎症或陈旧痕迹在影像上的特殊表现,很常见的。”
谢辞点了点头,神态自若。林砚却觉得心口像是被一根细针轻轻扎了一下,泛起一丝莫名的不安。
他太了解这些专业人士的措辞艺术,“非常微小”、“观察点”、“需要仔细看看”……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往往意味着不确定和需要警惕。
但他没有在谢辞面前表露分毫,只是微笑着谢过医生,陪着谢辞离开了检查室。
综合报告在三天后的下午送到。
家庭医生冯主任亲自打来了电话,语气沉稳,但内容让林砚正在签署文件的手瞬间冰凉。
“谢先生,林先生,体检报告出来了。大部分指标都非常优秀,只有一项需要特别跟二位沟通一下。”
冯主任在电话那头清晰地说,
“胃部超声和后续的增强ct显示,胃窦部位有一个直径约3毫米的黏膜下微小隆起,边界清晰,但形态需要密切观察。
目前所有肿瘤标志物检测均为阴性,从影像学特征看,良性可能性非常大,极大概率是长期压力、饮食不规律导致的特殊增生或微小间质瘤。”
林砚感到耳朵里嗡的一声,冯主任后面关于“建议三个月后复查胃镜”、“无需过度担忧”、“与不良生活习惯史高度相关”的解释,都像隔着一层水幕,模糊而不真切。
他只听清了几个关键词:“胃部”、“微小隆起”、“密切观察”、“长期压力”。
电话是免提,谢辞就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听到这里,谢辞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沉静地看向林砚。
冯主任最后强调:
“谢先生目前没有任何症状,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积极的信号。
现代人工作压力大,胃又是情绪器官,出现这类观察点不算罕见。
接下来重点是调整生活方式,减压,规律作息和饮食,三个月后我们复查,大概率就没事了。”
挂断电话,书房里一片寂静。
林砚握着已经发凉的电话听筒,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低着头,冯主任的话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混合着前世记忆中关于“胃病”、“病变”种种不祥的联想,以及更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恐惧——对失去谢辞的、近乎本能的恐惧。
他想起谢辞曾经因为胃病复发而苍白的脸,想起他应酬后偶尔轻按胃部的习惯性动作,想起那些被他刻意忽略掉的、谢辞深夜伏案工作、饮食草草了事的时刻。
系统的威胁消失了,事业的敌人清除了,他们拥有了曾经渴望的一切,可潜伏在日常生活里的、最普通的健康风险,却在此刻露出了獠牙。
“林砚。”
谢辞的声音传来,平静无波。
林砚猛地抬起头。
谢辞看到他的脸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了。
林砚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那双总是清澈温和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惊惶和恐惧,甚至比当年面对系统抹杀时,更加无助。
谢辞立刻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双手握住他冰凉的肩膀。
“林砚,看着我。”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稳定的力量,“医生说了,大概率是良性,很小,只需要观察。我没有任何不舒服。
林砚的嘴唇颤抖着,他想说“我知道”,想说“没事的”,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他只是看着谢辞,眼睛一眨不眨,仿佛一眨眼,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那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战栗,是经历过差点失去、才更加无法承受任何可能失去征兆的、爱到极致的恐慌。
谢辞的心被林砚眼中的恐惧狠狠攥紧了。
他见过林砚很多样子,坚韧的、智慧的、温柔的、狡黠的,甚至脆弱哭泣的,但从未见过他如此……惊骇失神。
这比任何疾病本身,更让谢辞感到一种陌生的刺痛。
他不再多说,用力将林砚揽进怀里,一只手紧紧箍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按在他的后脑,让他贴近自己心脏的位置。
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胸膛传来。
“没事,我在这里。”谢辞重复着,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坚定,“只是小问题,我们听医生的,好好调整,三个月后复查,一定没事。”
林砚的脸埋在谢辞肩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熟悉的冷冽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后调(谢辞已经戒了很久,但衣物上似乎总残留一丝痕迹),终于让他冰封的感官稍稍回暖。
他能感觉到谢辞怀抱的坚实,能听到他平稳的心跳。恐惧的潮水缓缓退去,留下的是冰冷的虚脱和后怕。
但下一刻,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如同破土而出的藤蔓,迅速缠绕并支撑起他有些发软的身体——那是决意,是行动力,是一种近乎偏执的、要将所有潜在风险扼杀在摇篮里的保护欲。
他轻轻推开了谢辞一点,抬起头。
脸上的苍白还未完全褪去,但眼中的惊惶已经被一种清澈的、燃烧般的专注所取代。
“对,”林砚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听医生的。我们调整。从现在开始,立刻,马上。”
谢辞看着瞬间切换了状态的林砚,微微怔了一下。
随即,他仿佛明白了什么,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纵容的暖意。他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从那一刻起,林砚展现出了谢辞从未见过的、另一面的超强行动力。
他先是以最高优先级,预约了国内最顶尖的消化内科专家进行远程会诊,确认了冯主任的判断和处理方案。
然后,他推掉了未来三个月所有非必要的晚间应酬和出差,重新规划了“启夏资本”和“盛夏科技园”的工作流程,确保谢辞的工作强度可控。
接下来,是生活方式的全面重塑。
饮食首当其冲。
林砚辞退了原本只是按部就班准备三餐的厨师,亲自研究起养生食谱。
他书房的桌面上,迅速堆起了《中医脾胃论》、《功能性胃肠病营养指南》、《地中海饮食与健康》等书籍,平板电脑里收藏了无数专业营养师的文章和视频。
他开始学习辨别食材的性质,计算营养成分,设计出一套又一套兼顾营养均衡、易于消化吸收、又符合谢辞口味的餐单。
清晨,是温热的小米南瓜粥或山药薏仁浆,配以全麦面包和精心调制的低脂蔬菜沙拉。
午餐,由助理准时送到办公室,必定是荤素搭配、少油少盐、烹饪软烂的菜肴,搭配一小份杂粮饭。
晚餐最为讲究,往往是清淡的汤羹(如猴头菇炖鸡汤、茯苓鲫鱼汤)、蒸菜和白灼蔬菜为主,严格控制分量,确保睡前胃部没有负担。
下午茶时间,雷打不动的是一杯根据季节和谢辞当天状态调整的养生茶——蒲公英根茶(清火)、红枣枸杞茶(温补)、或是有宁神作用的洋甘菊茶。
所有生冷、辛辣、油腻、刺激性食物,以及谢辞偶尔会抽的雪茄,被彻底列为禁忌。
连咖啡,也换成了低因的,且每天不超过一杯。
谢辞看着林砚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对照着食谱,眉头微蹙地研究火候和调料的模样;
看着他拿着小本子,认真记录自己每天三餐的反应和排便情况(尽管谢辞觉得这实在有点过头);
看着他因为学会了一道对胃黏膜有益的“秋葵蒸蛋”而眉眼弯弯的样子……
他没有任何不耐,更没有觉得被束缚。相反,一种奇异的、温热的暖流,持续不断地在他心底涌动。
他享受着这份近乎“霸道”的关心,享受着林砚围着他转、为他紧张的感觉。
这让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如此深刻而具体地爱着、需要着。
他乖顺地配合着林砚的所有安排。
按时吃饭,细嚼慢咽;推不掉的应酬,也会提前告诉林砚,并在林砚的“远程监督”下,尽量选择清淡食物,以茶代酒;晚上十一点前,必定结束工作,准备休息。
“谢辞,该休息了。”晚上十点半,林砚会准时出现在书房门口。
“好。”谢辞保存文件,合上电脑,没有丝毫拖延。
“今天感觉胃怎么样?有没有胀气或隐痛?”
“没有,很好。”
“睡前把这杯温牛奶喝了,加了一点点蜂蜜。”
“嗯。”
简单的对话,日复一日,却浸润着平淡的温情。
除了饮食作息,林砚还拉着谢辞开始尝试减压练习。
他下载了冥想App,最初是引导谢辞进行简单的呼吸放松。
两人晚饭后,会并肩坐在客厅地毯上,跟随音频里舒缓的声音,进行十分钟的专注呼吸。
谢辞起初觉得有些怪异,他习惯了大脑高速运转,很难真正静下来。
但当他闭上眼睛,听着身边林砚平稳轻缓的呼吸声,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体温,那些纷繁的思绪竟真的会慢慢沉淀。
后来,林砚又带他尝试了温和的瑜伽拉伸,主要是为了放松肩颈和核心,改善久坐的僵硬。
“这里酸吗?”林砚的手指按在谢辞的肩胛骨内侧,力道适中。
“有点。”谢辞闭着眼,如实回答。
“你这里太紧张了,长期这样会影响血液循环。”
林砚一边说,一边用心地帮他揉按,学习来的穴位知识竟也派上了用场。
谢辞在这种细致的按摩中,常常会不知不觉放松下来,甚至偶尔会小憩片刻。
醒来时,总能看见林砚守在一旁,眼神柔和地看着他,手里或许还拿着一本养生书。
三个月,在这样细致入微、充满关切的节奏中,过得飞快。
复查的日子到了。
这一次,做的是无痛胃镜。
谢辞被推进检查室时,林砚守在门外,表面平静,但交握在一起的手指,指节捏得发白。等待的每一分钟都格外漫长。
检查结束,谢辞还在麻醉苏醒室。
主治医生拿着初步报告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
“林先生,太好了!”医生开门见山,
“胃镜下看得非常清楚,三个月前那个微小隆起,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到任何异常痕迹了!
黏膜光滑平整,只有一点点非常轻微的、已经愈合的炎症迹象,这在我们看来,基本等同于‘消失’了。恭喜!”
悬了三个月的心,终于轰然落地。林砚只觉得双腿一软,几乎要站不住,连忙扶住了墙壁。
巨大的情绪 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冲垮了所有强装的镇定。
他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眼眶瞬间通红。
医生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先生的生活调理做得非常成功。
这种情况很常见,压力解除,生活规律,身体的自愈能力比我们想象的更强。
以后继续保持良好习惯即可,定期体检还是要做的。”
当谢辞完全清醒,被轮椅推出来时,第一眼就看到林砚站在走廊明亮的灯光下,虽然眼睛还有点红,但整个人像是被注入了光芒,焕发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无比明亮的喜悦。
谢辞立刻就明白了结果。
他朝林砚伸出手。
林砚快步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然后,在医生护士善意的目光中,俯身用力抱住了坐在轮椅上的谢辞。
他的手臂收得很紧,身体微微发抖。
“没事了……太好了……”他贴在谢辞耳边,反复呢喃,声音哽咽。
谢辞回抱住他,掌心贴着他单薄的脊背,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和那份如释重负的巨大情感。
他的心中充满了柔软的暖意,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这场虚惊,像一面镜子,让他无比清晰地看到了林砚对他的爱,有多么深沉,多么具体,多么具有行动力。
“嗯,没事了。”谢辞低声回应,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都是你的功劳。”
回去的车上,林砚一直紧紧握着谢辞的手,仿佛生怕一松开,这份幸运就会溜走。
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但眼神依旧格外明亮,时不时就要看谢辞一眼,确认他好好的。
“以后,”林砚忽然郑重开口,
“不许再像以前那样不在意身体。
应酬能推就推,饭要按时吃,觉要按时睡。
我监督你。”
谢辞看着他严肃又带着点后怕的表情,心底一片柔软。
他反手将林砚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掌心,认真地点了点头:“好,你监督。我保证。”
这场虚惊,没有留下任何病理上的阴影,却在两人的情感关系上,刻下了一道更深的、关于珍惜与守护的印记。
它让林砚内心最后一点因系统消失而可能潜藏的、对安稳的潜意识焦虑,也彻底消散——他意识到,守护所爱之人的健康,与对抗外敌一样,需要全力以赴,并且,是可以凭借爱与努力去赢得胜利的战场。
而对于谢辞而言,被爱人如此紧张、如此周全地保护着,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甘之如饴的体验。
这让他更加确信,他们的未来,不仅要一起开拓事业的版图,更要携手,走得长长久久,健健康康。
车窗外,夏日的阳光正好,倾洒在归途上,明亮而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