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指挥中心内的欢呼声如同涨潮的海水,在“潘多拉协议转入休眠监测模式”的系统提示音响起时,达到了顶点。技术人员相拥击掌,苏婉清脱力般靠在墙上,长长舒了一口气,连一向沉稳的赵建国,紧锁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嘴角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弧度。
唯有林夕。
她坐在连接椅上,身体还残留着意识深入“星核”的轻微颤栗,耳边仿佛还回响着母亲最后那如同预言般的警告——“宇宙级信号”、“奇点门槛”、“其他‘目光’”。周围的庆祝声浪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她抬起头,透过指挥中心高大的观察窗,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繁星依旧,但她却仿佛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来自深空的压力,正悄然降临。
陈夜最先察觉到她的异常。他没有融入欢呼的人群,而是默默走到她身边,递过一瓶拧开的矿泉水,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还好吗?”
林夕接过水,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回神。她用力抿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嘴唇,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最终只是摇了摇头。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好不容易解出一道超级难的奥数题,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老师已经在黑板上写下了另一道更复杂、更令人望而生畏的题目。
“我没事。”她勉强笑了笑,站起身,腿还有些发软,“只是……有点累。”
赵建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走了过来,赞许地拍了拍林夕的肩膀:“林夕,你做得非常好!你拯救了……”
“赵处长,”林夕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嘈杂稍微安静了一些,“危机……可能并没有完全解除。”
她将母亲最后的警告,原原本本地复述了出来。
“……宇宙级信号?其他‘目光’?”赵建国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眉头重新锁紧。在场的几位顶尖科学家和情报分析官也围拢过来,脸上刚刚放松的表情再次变得严峻。
如果说“潘多拉协议”是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那么林晓芸最后的警告,就如同在告诉他们,剑落下与否已不重要,因为他们所在的这间“屋子”,可能已经被更远处、更未知的“存在”注意到了。
“从理论上看,一个能触及‘奇点门槛’的文明,其能量签名和科技活动痕迹,确实有可能被遥远的高等文明侦测到。”一位天体物理学家推了推眼镜,语气沉重,“尤其是‘潘多拉’这种涉及底层规则和伦理悖论的剧烈能量波动……如果它真的像林晓芸女士所说,发送了某种‘回响’,那绝不是普通的电磁波,更可能是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基于量子纠缠或更高维度的信息广播。”
这就像原始部落点燃了第一堆篝火,自以为照亮了家园,却不知这光芒也可能吸引来森林深处猛兽的注视。
“立刻调动所有深空监测网络!重点扫描‘星核’激活以及‘潘多拉’波动期间,地球周边天文单位内所有异常引力波纹、量子扰动及非自然背景辐射!”赵建国反应极快,立刻下达一连串指令。指挥中心刚刚放松的气氛再次绷紧,所有人重新回到工作岗位,键盘敲击声和指令传达声此起彼伏。
林夕被安排到休息室稍作休整。陈夜陪在她身边,沉默地守护着。窗外,天色渐亮,黎明的曙光染红了天际线,城市开始苏醒,早高峰的车流如同城市的血液,缓缓流动。这一切日常的景象,此刻在林夕眼中,却透出一种脆弱而珍贵的美感。她想起母亲散文中写过:“我们所厌倦的日常,或许是另一个世界渴望不可及的天堂。”
就在这时,她的个人终端(基地临时配发的)轻微震动,是陈默发来的视频请求。她接通后,屏幕上出现陈默依旧苍白但精神稍好的脸,背景是医院病房。
“我听说……解决了?”陈默的声音带着期待。
林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将新的担忧简单告诉了他。
陈默沉默了片刻,然后看着她,眼神坚定:“不管来的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他顿了顿,努力想让她轻松一点,扯开话题,“刚才护士给我换了药,感觉好多了。就是医院的营养餐……真是一如既往地……充满‘科学’味道,让人怀念学校后街那家苍蝇馆子的牛肉面。”
他这笨拙的安慰,让林夕冰冷的心里注入了一丝暖流。是啊,无论未来如何,至少此刻,他们还在,还有值得守护的、充满烟火气的人间。
短暂的平静被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一名情报分析官脸色煞白地冲进休息室,甚至来不及敬礼:“处长!林小姐!有发现!”
林夕和陈夜立刻起身,跟着他返回指挥中心。
主屏幕上,不再是“潘多拉”的倒计时,而是一幅复杂的深空频谱分析图。在原本应该寂静无比的某个特定频段上,出现了一段极其微弱、但绝对非自然的**规则脉冲信号**!
信号源并非来自太阳系内,而是源自……**柯伊伯带之外的奥尔特云边缘区域**!一个理论上人类活动几乎无法触及的遥远地带!
“信号非常微弱,但结构极其精巧,像是……某种信标,或者……‘问候’?”首席信号分析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我们正在尝试破译其编码规律……”
整个指挥中心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盯着屏幕上那段被放大、不断重复的规则脉冲。它不像人类已知的任何一种通讯编码,其数学结构优美而简洁,仿佛蕴含着极高的智慧。
几分钟后,一段被初步解析出的、最表层的编码信息,被翻译成了人类语言,显示在屏幕下方。信息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两个不断重复的词语,却让所有看到它的人,从头顶凉到脚心:
“收到。观察。”
“收到。观察。”
……
没有威胁,没有善意,只有最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宣告。就像一个路过的行人,注意到了路边一只行为独特的蚂蚁,驻足,投下短暂的一瞥。
这比直接的恶意更让人毛骨悚然。因为它代表着一种绝对的、居高临下的未知。
“他们……真的来了?”苏婉清喃喃道,脸色比之前面对“潘多拉”时还要难看。
就在众人被这来自深空的、冰冷的“问候”震慑得说不出话时,林夕手腕上那个连接过“星核”、显示过“纸月亮”符号的终端,屏幕突然自主亮起!
这一次,没有警告,没有符号,只有一行新的、仿佛由星光凝结而成的文字,带着一种与那深空信号截然不同的、温和却同样神秘的气息:
“不必恐惧仰望。种子既已萌芽,便需经历风雨,方能参天。”
在这行文字下方,缓缓浮现出一个熟悉的、模糊的剪影——林晓芸的侧影。
剪影的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鼓励般的微笑,随即与文字一同缓缓消散。
母亲?!
林夕猛地捂住嘴,眼中充满了震惊与困惑。这信息……是母亲提前预设好的安慰?是“星核”基于母亲数据产生的某种回应?还是……在“潘多拉”的“回响”之后,母亲以某种更不可思议的形式,再次向她传递了信息?
深空的冰冷“观察”与母亲跨越时空的温暖“鼓励”,同时降临。
这截然不同的两种“回应”,究竟意味着什么?哪一个,才更接近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