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啸天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很快就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山林中。
“大哥……他走了。”瘦麻杆小声说。
刘大勇“呸”了一口血沫，捂着受伤的肩膀，骂骂咧咧：“妈的！这幽灵爷……脾气真他娘的倔！”
“不过……”他看着地上那五具被一枪毙命的日军尸体，眼神又亮了起来，“这枪法……真是绝了！”
“大哥，那我们现在咋办？”
“咋办？回去养伤！顺便……把这挺机枪扛回去！”刘大勇看着那挺歪把子，两眼放光。“有了这家伙！下次看鬼子还敢不敢跟我们横！”
刘大勇刚弯下腰想去扛机枪，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站住。”
刘大勇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只见林啸天去而复返，正站在他们十步开外，雪白的伪装服让他如同鬼魅。
“幽灵爷？你……你怎么回来了？”刘大勇又惊又喜。
林啸天没有回答他，只是冷冷地问：“你们就这么扛着机枪，大摇大摆地回去？”
“啊？不……不然呢？”刘大勇被问懵了。
“你们的脚印，一路回到你们的藏身处。明天天一亮，鬼子的追兵就会顺着脚印，把你们的窝给端了。”林啸天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刘大勇和两个兄弟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这……这……”刘大勇急得直抓头发，“那……那咋办？”
“把尸体拖到山谷北面。机枪和弹药也搬过去，找个地方埋起来。你们绕路，从南面石壁上爬过去，把脚印留在石头上。明天再回来取。”
林啸天几句话，说得刘大勇冷汗直流。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和这个“幽灵”的差距在哪里。
“幽灵爷！你……你肯教我们了？”刘大勇激动地上前一步。
“我不是教你们。我只是不想让这挺机枪白白便宜了鬼子。”林啸天依旧冷漠。
刘大勇被噎了一下，但他毫不在意，反而更兴奋了：“幽灵爷！你既然回来了，就别走了！留下来！我们一起干！我刘大勇，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以后‘黑风队’你当大哥！我们都听你的！”
林啸天皱起眉头：“我说了，我习惯一个人。”
“为什么！”刘大勇不理解，他上前一步，激动地质问：“你一个人，能杀几个鬼子？”
这个问题，刚才已经问过。但这一次，刘大勇的情绪彻底爆发了。
“我问你！你一个人！能杀几个？”刘大勇粗壮的脖子上青筋暴起。“你今天杀了五个！明天呢？后天呢？你杀一个，鬼子再来十个！你杀十个，鬼子再来一百个！全东三省的鬼子，你有几百万颗子！你杀得完吗？”
“你一个人，是厉害！是神枪手！可这他娘的叫打仗吗？你这叫报私仇！你成不了气候！”
“报私仇？”林啸天眼中寒光一闪，左手下意识地握紧了。
刘大勇毫不退让地迎着他的目光：“难道不是吗！我刘大勇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知道，这不叫抗日！这叫匹夫之勇！是给爹娘报仇雪恨！”
“大哥！大哥你少说两句……”瘦麻杆赶紧拉他。
“我不！”刘大勇甩开他。“幽灵爷！你是个爷们！是个英雄！但你不能就这么一个人干！你得把咱们这些想打鬼子的中国人都拧成一股绳！我们要拉队伍！我们要占山头！我们要让小鬼子知道，这长白山，是咱们中国人的地盘！他们敢进来，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林啸天沉默了。
刘大勇的话，像锤子一样砸在他的心上。
他当然知道一个人杀不完。
但他看着刘大勇和身边那两个兄弟，冷冷地反问：“就凭你们？”
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你们三个人，三杆枪，刚才差点被五个鬼子全灭了。你们的战术呢？”
刘大勇的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我们……那是我们没经验！”
“没经验，就得死。”林啸天的声音像冰碴子。“你们刚才一开枪，就把自己全暴露了。鬼子的机枪一响，你们就得死。如果不是我，你们现在，已经跟他们一样，是三具尸体了。”
林啸天毫不留情地揭开了他们的伤疤。
“人多，目标就大。人多，死的也多。”林啸天一字一句地说。
“你……”刘大勇被戳到了痛处，他怒吼道：“那是我们装备差！要是我们有你这杆枪！要是有这挺机枪！我们能打不过他们？”
“这不叫打仗！”刘大勇把林啸天刚才的话还了回去，“你那才叫打猎！不叫打仗！你是猎人，我们是军人！我们要打的是一场战争！不是杀几只野兽！”
“打鬼子，就是打猎。”林啸天针锋相对，“我是猎人，他们是畜生。”
“你……”刘大勇气得浑身发抖。
“拉队伍？”林啸天扫视了他们三人一眼，“你们的枪呢？就这三杆破枪？你们的粮食呢？你们的药呢？你肩膀上的伤，打算用雪敷吗？”
“人一多，吃喝拉撒都是问题。鬼子都不用打，大雪封山，围你们三个月，你们自己就饿死了。你们拿什么养活队伍？”
林啸天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刀子，插进了刘大勇的心窝。
这是最现实的问题。
刘大勇张着嘴，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他的热血，在林啸天冰冷的质问下，一点点凉了下去。
“大哥……大哥……消消气。”瘦麻杆“老二”赶紧站出来打圆场。
他转向林啸天，陪着笑脸：“幽灵爷，俺们大哥是粗人，但他真是好心。他……他是铁匠，他能给我们打刀！打枪！”
“是啊，幽灵爷。”那个半大孩子也小声说，“咱们……咱们都是打鬼子的，有话好好说，别……别伤了和气嘛。”
“和气？”林啸天看了那孩子一眼，“上了战场，鬼子跟你讲和气吗？”
刘大勇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摆了摆手，制止了两个兄弟。
“好。”他盯着林啸天，“好！算我刘大勇看错人了。我以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没想到……你就是个独行侠。”
他瞪着林啸天，一字一顿地说：“你看不上我们！我们自己干！我们没有枪，就去抢！没有粮食，也去抢！没有药，我们就自己扛！我们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也比你一个人当个山耗子强！”
林啸天静静地看着他。
他从这个粗犷的铁匠眼里，看到了火焰。那种他自己也有的，不死不休的火焰。
良久，林啸天叹了口气。
他走到那挺歪把子机枪旁：“这枪，你们会用吗？”
刘大勇一愣：“……学学就会了！”
“这叫十一年式，歪把子。”林啸天难得地多说了几句，“供弹板在左边，结构复杂，容易卡壳。尤其是冬天，枪油冻住了，打两下就得歇。不好用。”
他踢了踢地上的一支三八式步枪：“用这个。三八大盖。五发弹仓，枪管长，打得准。省子弹。”
刘大勇和两个兄弟都听傻了，没想到林啸天会突然教他们这个。
“你们的营地在哪？”林啸天问。
“干……干啥？”刘大勇警惕地问。
“别误会。我不会去。”林啸天从帆布包里摸出一块木炭，又从一个日本兵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烟盒纸。
他在纸上迅速画了几笔。那是一幅简陋的地图。
“这是我之前藏身的山洞附近。如果鬼子大部队搜山，你们活不下去，可以往这边跑。这里有个夹缝，能藏人。”
刘大勇愣愣地接过那张烟盒纸，手都有些发抖。
“我们各走各路。”林啸天背起自己的毛瑟步枪，“你们别来找我。这里的规矩，你们得自己学。学不会，就得死。”
他顿了顿，又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
“如果哪天……你们真的拉起队伍，活下来了，”他指着一处画着一棵大树的标记，“在这棵老松树下，用石头摆个三角。我会去看。”
说完，林啸天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去。
“幽灵爷！”刘大勇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你还没说你叫啥名呢！”
风雪中，传来一个飘忽不定的声音。
“林……啸……天……”
“林啸天……”刘大勇攥紧了手里的烟盒纸，喃喃自语。
“大哥……他……他这是啥意思啊？”老二凑过来问。
“他娘的……”刘大勇咧开嘴，笑了，露出满口白牙。他狠狠一巴掌拍在老二背上。
“他这是……给咱们指了条活路！”
他看着林啸天消失的方向，眼神无比坚定。
“走！兄弟们！埋机枪！咱们……抗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