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天,玄天门,浮空山脉主殿“天玄殿”。
曾经仙气缥缈、威严肃穆的大殿,如今却弥漫着一股难以驱散的阴霾与惶惑。殿内并非商议宗门大事时的井然有序,反而显得有些嘈杂压抑。七八位玄天门核心长老聚集于此,大多面带忧色,或低声交谈,或焦躁踱步,空气中充斥着不安的因子。
主位之上,玄真子掌门的脸色比数日前更加晦暗,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枚刚刚由暗卫紧急送入的留影玉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玉简内的信息,他已经反复看了三遍,每一次,都让他的心往下沉一分。
“都静一静。”玄真子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玄真子抬手,一道光幕自掌心展开,上面显现出留影玉简内的画面:那是潜龙之渊边缘,某处荒芜小星域,原本属于玄天门暗中控制、用于与下层宇宙走私稀有矿产的秘密据点“黑岩星”。画面中,三艘涂装成星盗风格、却明显经过改装的快速星舰,以娴熟狠辣的战术,轻易击溃了黑岩星薄弱的护卫力量,迅速控制了星港和矿区中枢。
关键不在于袭击本身,而在于袭击者最后亮出的标识——一枚由简约线条构成的淡金色星辰徽记,徽记边缘,隐隐有龙纹环绕。
“无劫神朝……‘星陨卫’的标记!”一位见多识广的长老失声惊呼,脸色惨白,“他们怎么会知道黑岩星的存在?又怎么会精准地袭击那里?那是我们最隐秘的矿源之一啊!”
“不止黑岩星。”玄真子声音干涩,又调出几行文字信息,“就在同一时间段,我们在潜龙之渊暗中扶持、用于搜集情报和掣肘神朝扩张的另外三个外围组织,‘听风楼’、‘赤沙商会’、‘影杀盟’,几乎同时遭到不明势力毁灭性打击,核心成员要么人间蒸发,要么……主动向当地神朝机构‘自首’,并供出了部分与我们的联系渠道。”
殿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这几个组织,都是玄天门耗费数百年心血、投入大量资源在潜龙之渊布下的暗棋,如今却在同一时间被连根拔起,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无劫神朝不仅早就察觉了他们的动作,而且掌握了相当精准的情报!更可怕的是,对方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动手,明显是带有强烈的警告和报复意味!
“这、这一定是那李无劫的报复!”一位当年曾极力主张参与对飞升初期李无劫进行“压制”的长老,此刻声音发颤,额角渗出冷汗,“他如今势大,这是在清算旧账!黑岩星、听风楼……都是在为当年的事情向我们示威!”
“当年之事……”另一位较为沉稳的长老苦笑,“当年我等受……某些势力暗示,确实对其飞升后的行踪进行过追查,并试图在其立足未稳时进行压制,甚至……默许过门人参与过针对他的几次围剿。本以为他侥幸逃脱后,会远遁他方,没想到……”
没想到短短数十年,当年的“飞升蝼蚁”已成长为统御一界、气运加身的无上神帝!而他们这些曾经的“高人一等”者,如今却要为自己的短视与恶行,承受着随时可能降临的灭顶之灾!
“掌门!”一位脾气火爆、主战派的长老猛地站起,须发皆张,“巡天司不是要召开联席会议吗?不如我们联合其他对神朝心怀不满的势力,先下手为强!趁着李无劫主力还在潜龙,我们集结精锐,突袭玄黄界,毁其根基!再或者,派人潜入神都,行刺……”
“胡闹!”玄真子厉声打断,眼中血丝隐现,“突袭玄黄?你当那气运金龙是摆设?还是当王磐麾下的潜龙整合军是纸糊的?行刺神都?连黑岩星这等绝密据点都能被轻易拔除,神都此刻怕不是龙潭虎穴!你这是要将我玄天门数万年道统,彻底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主战派长老被驳得哑口无言,脸色涨红,颓然坐下。
“那……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另一位长老声音带着绝望,“等着李无劫哪天想起我们,或者巡天司逼我们当炮灰?”
“巡天司……”玄真子咀嚼着这三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他想起冷千帆那冰冷无情的眼神,想起议庭决议中那些充满算计的条款。玄天门在巡天司眼中,恐怕也只是用来试探神朝锋芒、消耗对方实力的棋子罢了。用完了,随时可以丢弃。
“爹!”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一个身着华服、面容姣好却梨花带雨的女子不顾守卫阻拦,冲了进来。正是玄真子的独女,玄玉儿。她当年也曾是天之骄女,对初露峥嵘的李无劫颇为不屑,甚至出言嘲讽过。如今……
“爹!外面都在传,那李无劫……那神帝要打回来了!好多师兄弟都在悄悄收拾东西,说要离宗避祸!还有,还有柳家、风家那几个和我们交好的家族,今天一早都派人来,话里话外都是要和我们‘保持距离’!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玄玉儿扑到玄真子面前,泪眼婆娑,早已没了往日的骄纵,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女儿的哭声,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殿内本就紧绷的神经。几位长老也露出兔死狐悲的凄惶神色。
玄真子看着女儿惊恐的脸,又环视殿内这些或恐惧、或绝望、或激愤的同门,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与悲凉。曾几何时,玄天门在玉衡天也是跺跺脚震三震的存在,如今却因一个当年并未真正放在心上的“小人物”,落得如此风雨飘摇、众叛亲离的下场。
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决断。
“传令。”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第一,开启护山大阵全部禁制,从今日起,玄天门封山,非本座手谕,任何人不得进出。”
“第二,召回所有在外历练、执行任务的弟子,集中资源,分发下去,督促修炼。非常时期,实力多一分,生机便多一分。”
“第三,”他看向那位主战派长老,“你,亲自去一趟宝库,将库存的‘九天陨铁’、‘星辰砂’等三成战略物资,以及……那部地阶上品的《玄天剑罡诀》拓本,准备好。”
“掌门,你这是……”众人惊疑不定。
玄真子没有解释,只是继续道:“第四,玉儿,你立刻去收拾行装,只带最紧要之物。稍后,我会让影卫护送你,通过密道,前往‘云渺界’你外婆家暂避。没有我的讯息,不得回来。”
“爹!”玄玉儿哭喊。
“听话!”玄真子罕见地对女儿疾言厉色,随即语气转柔,带着无尽的疲惫,“离开这里,至少……能活下去。”
安排完这些,他才看向众人,缓缓道:“至于巡天司的会议……本座会去。黑岩星之事,以及我等与潜龙旧怨,恐怕难以完全遮掩。为今之计……唯有‘断尾求生’。”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与苦涩:“将当年参与过围剿李无劫、以及知晓黑岩星等隐秘的……部分不重要弟子和外围执事名单整理出来。必要时……或许可以‘交给’巡天司,或者……以此向神朝,传递一些‘诚意’。”
殿内再次死寂。所有人都明白了掌门的意思——这是要牺牲一部分人,来换取宗门整体的喘息之机,甚至可能是……卑躬屈膝的投诚机会。
耻辱吗?当然。可比起宗毁人亡,这点耻辱,似乎又不算什么了。
昔日高高在上、视下界飞升者为蝼蚁的玄天门,如今却在神帝还未真正兵临城下之际,已 internally 先行崩溃,陷入了最深沉的恐惧与自我割裂之中。
而这,仅仅是玉衡天众多昔日与李无劫有过或明或暗过节的势力中,一个小小的缩影。
神帝之威,未至已先寒敌胆。
恐惧,如同最致命的瘟疫,正在玉衡天的阴影中悄然蔓延。而这份恐惧,也将成为某些人下定决心、做出最终抉择的……最后一剂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