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策从王府出来时,天刚蒙蒙亮。
他揣着一颗忐忑的心回到家,刚进门,妻子就迎了上来,满脸焦急:“你这几天去哪了?派人去卫所问,都说你被世子请去王府后就没回来,可把我吓坏了!”
李策摆了摆手,将霍雷给的理由简单说了。
他本想歇息半日,再去卫所露个面,平息疑虑。
谁知午后,几名亲信下属闻讯赶来,神色焦灼。
李策定了定神,按照事先编好的说辞开口:“世子派我去西南部族探查新政民情,那是机密任务,不便提前声张。
没成想部族对领地看得极重,见我们悄悄进去探查,以为是外敌,突然动了手,他们……没回来。”
‘他们’,自然指那两名随行亲兵。
李策刻意加重了“机密任务”、“部族动手”的语气,脸上露出几分沉痛。
既解释了失踪的缘由,又将随从的死归咎于“部族敏感”,完美掩盖了被王府扣押的真相。
下属闻言,果然不再追问。
机密任务本就需保密,部族冲突也属意外,谁也没怀疑其中另有隐情。
次日,李策亲自带着慰问金,向两家遗属再三致歉。说自己没护住下属,又承诺会给两家申请卫所的抚恤,总算安抚住了情绪。
随后,他又写了份报告,详细描述了“部族探查遇袭”的经过,不夸大冲突,只客观陈述事实,递交给了巡抚衙门。
应元正和赵明等人自然也就知道了事情原委。
王刚翻阅报告,眉头微蹙:“部族竟敢对卫所指挥使动手,此事本就不小,还折了二人。按律,当立刻发兵问罪。”
赵明却摇头接话,“可眼下江浙民变未平,皇帝还在南巡,就算上折子,也只会落到四皇子手中——他刚协理监国,大概率会先搁置,等皇帝回京再定夺。”
应元正点头赞同:“确实如此。现在追究部族的责任,只会打乱我们的节奏,还可能引发其他部族的抵触。
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局势,而非节外生枝。”
王刚又看向应元正,语气带着几分叮嘱:“世子,新政推行的事,我看也得暂时缓缓。
李策这事虽说是意外,却也提醒我们。部族对外部干预本就敏感,强行推进新政,怕是会引发更多乱子。”
应元正闻言,坦然道:“王大人说得对,是我过于急躁了。
之前只想着尽快推行新政,却忽略了部族的接受程度,确实该缓一缓,先巩固现有进度,再慢慢引导。”
他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李策,语气平和:“李大人,此次探查辛苦你了,还折了两名得力下属,是我考虑不周。
那两位随从的抚恤金,我会以个人名义额外出资,交给他们的家人,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李策连忙躬身推辞:“世子不必如此!随从的家人我已安抚好,抚恤金也从卫所拨付了。此事本就是机密任务,生死难料,不便再劳烦世子。”
应元正见他态度坚决,便不再强求。
两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
能借着新政替换的人,差不多都替换完了。
现在停手也可以,接下来就交给柳墨言他们暗中推进便是。
‘真是不得了,我这段时间疯狂换人、提拔,居然没人提出异议?’
【就算赵明提了,宿主你会改吗?】
‘那倒不会。’
【他们也是这样想的。】
而律法的事也进展顺利。
“接下来是刑法的相关补充措施,王妃、世子,二位请看。”吴法将手中誊抄整齐的册子递出,语气比往日多了几分斟酌。
应元正没有立刻去接,而是侧身看向身旁的王妃,“母妃先看吧。”
王妃微微颔首,接过册子,缓缓翻开细读。
她没有说话,只垂着眼帘,指尖轻轻划过纸页,神色平静得看不出情绪。
应元正只能凑到一旁,与她一同细看。
这本刑法册子,本是他与吴法连日来反复商议的成果。
先定下大致框架,再由吴法会同幕僚补充细节,如此几轮打磨,才初具雏形。
可就在前几日,王妃突然提出要加入议事,这让向来直言不讳的吴法,说话都多了几分顾忌。
每每谈到涉及谋反、杀戮的条款,总要斟字酌句。
应元正能猜到原因,十月将至,王妃是怕他偷偷潜往江浙行刺,才借着参与议事的由头来盯着他。
可奇怪的是,每次吴法走后,他想找王妃聊聊近况,或是解释自己的计划。
王妃却总是借口忙碌,立刻起身离开,让他始终摸不透她的真实心思。
直到今日,应元正实在按捺不住,打算主动找王妃摊开来说。
没想到,他还未开口,王妃却先打破了沉默。
“……此去江浙,”她声音轻缓,却字字入心,
“我只望你能平安归来。若刺杀不成,万万不可拼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耗得起。”
她这几天算是看明白了,也放弃了劝说的心。
应元正鼻头微酸,随即笑了笑,郑重点头:“母妃放心,我明白轻重,绝不做无谓牺牲。”
王妃点点头,“你的具体计划,再与我说一遍。”
应元正没有隐瞒,将早已烂熟于心的部署一一细说。
王妃静静听着,直到他说完,才缓缓开口:“那你启程后,我便派人杀了燕蒲。以免之后出现什么差错。”
“燕蒲?”应元正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抓到他了?”
王妃摇头,“只是派人盯着。他近来给皇帝递的消息,我们都截获看过。
他已察觉到珠海的异动,也注意到了那些银币,想来是猜到王海龙背后有人。”
她轻叹一声,眼中掠过一丝惋惜,“燕蒲是个难得的人才,心思缜密。只可惜,他是皇帝的人,留着迟早是祸害。”
应元正心头一紧:“那他这些消息,都已经送到皇帝手里了?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王妃却笑了,“这不正合了你的意?你以‘岭南有异’为由接近皇帝,再与燕蒲所报互为印证,反倒显得真实可信。
而且,与燕蒲相比,你在王府内部,得到的消息只会比他更多、更详细。
他一定愿意单独见你。”
应元正恍然大悟,原来王妃早已算到这一步。
他躬身行礼,除了‘母妃英明’外,更忍不住低声道:“……多谢母妃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