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略会议结束后,南部基地展现出极高的效率。
旧矿坑的详尽地质图被迅速复制并送到联合指挥节点。
岳峥亲自指派了三名对矿坑部分区域极为熟悉的退役老矿工和侦察兵作为向导,他们的经验是无价之宝。
季寻墨、于小伍、秦茵,加上卓曜、苏九笙、闻人镜,以及另外五名精于潜行、侦察或近身格斗的学员,组成了首批主动侦察小队。
楚珩之根据地图和向导提供的信息,规划了三条初步渗透路线和数个备用撤离点,又将小队成员的能力特点与路线风险做了精准匹配,确保每一组都具备应对预期威胁的能力。
任务定在第二天拂晓出发。在此之前,是最后的装备检查和.......等待。
保护基地来的两百名“异能人”被安置在铁砧城西侧围墙内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
帐篷整齐排列,虽然简陋,但遮风避雨足够。
南方的夜晚比北方潮湿许多,空气里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泥土、植物和远处冶炼厂味道的潮气。
最大的问题是通讯。
因为距离人类保护基地过于遥远,常规的加密频道信号衰减严重,时断时续,根本无法进行稳定联络。
只有通过宿凛随身携带的、与基地楼直连的最高权限量子通讯器,才能进行不定期的、简短的状态汇报和指令接收。
这意味着,对于年轻的“异能人”学员来说,他们彻底断了与后方亲友的即时联系。
这种“失联”状态,在最初的新鲜感和战斗紧张感过后,开始悄然发酵。
白天有训练、巡逻、任务准备来填充。
但到了夜晚,躺在不甚舒适的临时床铺上,听着帐篷外陌生的虫鸣和远方隐约的岗哨声。
思乡和担忧的情绪便难以抑制地蔓延开来。
压抑的抽泣声偶尔会从某个帐篷里传出,又迅速被同伴低声的安慰压下去。
季寻墨的帐篷里住着他、楚珩之,还有另外两名负责通讯和技术支持的小队成员。
那两人累了一天,早已沉沉睡去,鼾声轻微。
季寻墨却睡不着。
他平躺着,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帐篷顶端模糊的阴影。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画面:中心基地楼上层那个温暖的大平层,窗台上被江墨白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洋甘菊,空气里若有若无的甜点香气,还有......临走前那个猝不及防却又滚烫无比的拥抱。
江墨白的声音,江墨白身上洋甘菊的清香,江墨白唠叨时微微颤动的睫毛,江墨白最后那句低到几乎听不见的“我等你回家”......
想他。
日也想,夜也想。
白天带队训练、商议战术时还能强行压下去,可一到这四下无人的静夜,那思念便如同南方潮湿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来。
勒得他心里又满又空,闷闷地发疼。
他翻了个身,面朝着楚珩之的铺位。
楚珩之也没睡,正就着帐篷角落一盏昏暗的便携灯,看着他那个从不离手的数据板。
幽蓝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和海蓝色的眼睛。
“喂。”季寻墨压低声音叫他。
楚珩之头也没抬,指尖在光屏上滑动:“说。”
“你说......基地那边现在怎么样了?”季寻墨没话找话。
“根据概率模型,无重大外部威胁情况下,基地日常运转维持常态的概率为百分之九十八点三。执判官体系正常运作的概率为百分之九十九点七。江执判因过度担忧导致工作效率下降百分之五以内的概率为百分之六十一点二,下降百分之五到十的概率为百分之......”楚珩之语速平稳地开始报数。
“停停停!”季寻墨赶紧打断他,“楚珩之,算我求你,能别一张嘴就往外蹦数据吗?禁言!立刻!马上!”
楚珩之这才从数据板上抬起眼,海蓝色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点幽深,他看了季寻墨两秒,薄唇吐出两个字:“不。”
“反弹。”
“反弹无效。”楚珩之语气毫无波澜,却把季寻墨噎得够呛。
这家伙,平时在战略会议上犀利冷静得像个机器人,私下斗起嘴来幼稚得令人发指。
季寻墨被他这态度弄得有点没脾气,又躺回去,盯着帐篷顶叹了口气。
帐篷里安静了一会儿,只有旁边两位队友轻微的鼾声和楚珩之偶尔点击光屏的细微声响。
忽然,楚珩之又开口了,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罕见的、探讨学术问题般的认真:“季寻墨。”
“嗯?”
“你......亵渎过你想的那位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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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寻墨猛地从铺位上弹起来半截,动作太大差点把简易床铺弄散架。
他瞪着楚珩之,脸在昏暗光线下“腾”地红了。
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羞恼,“我操!楚珩之!你他妈在说什么?!”
楚珩之被他这反应弄得有点莫名,依旧用那副研究课题的语气平静解释:“根据心理学和生理学的一些基础理论,在强烈思念或压力情境下,一定的、适当的自我疏解行为有助于缓解焦虑、改善睡眠质量、维持情绪稳定。你现在的状况,明显符合‘强烈思念导致的情绪困扰及潜在睡眠障碍’特征。如果没尝试过,可以考虑实践一下。”
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季寻墨放在枕边的长刀“墨白”,“毕竟,你身边还有个趁手的、带有强烈个人印记的‘替代品’。”
季寻墨:“......”
他脸涨得通红,耳朵尖都在发烫。
他当然听懂了楚珩之这混账在暗示什么!
这家伙!平时一副性冷淡的高智商模样,怎么说起这种话题来这么......这么学术又这么直白!
还“替代品”!替代个鬼啊!
“楚珩之!”季寻墨咬牙切齿,恨不得扑过去捂住他那张破嘴。
“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除了数据和这些乱七八糟的‘理论’,还能不能想点别的?!”
“能。”楚珩之从善如流地点头,“比如,我在出发前,看到宿领袖和厉战上将......”
他话题转得如此生硬又突然,季寻墨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但他立刻被新话题吸引了注意力,毕竟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尤其是关于那两位大佬的。
“看到什么了?”季寻墨也忘了刚才的尴尬,重新躺下,凑近了一点,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好奇。
“在执行者总部外围的走廊。”楚珩之回忆道,“厉战上将把宿领袖按在墙上,两人距离很近,气氛很紧张。但厉战上将最后什么都没做,只是盯着宿领袖看了很久,然后松手走了。”
季寻墨听得眼睛发亮:“我靠!按墙上!这么刺激?然后呢然后呢?宿领袖啥反应?”
“宿领袖......好像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就回房间了。”楚珩之陈述事实。
季寻墨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这叫拉扯!懂不懂?极限拉扯!宿领袖那么温柔一个人,唯独对厉上将硬邦邦的;厉上将平时多严肃正经一人,偏偏对宿领袖控制不住脾气和......那什么。他俩当年肯定有事儿!而且事儿不小!”
楚珩之若有所思:“据我所知,他们曾是挚友,后因立场和宿领袖成为‘异能人’而决裂。但从行为模式分析,厉战上将的表现更符合‘求而不得且因过往创伤导致表达障碍’的特征,而宿领袖则像是‘心知肚明但因愧疚或某种原则而主动保持距离’。”
“看看!你这不分析得挺明白嘛!”季寻墨一拍大腿,“就是互相喜欢但又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呗!哪像你跟贺锦言......”
提到这个,楚珩之脸上那点研究学术的表情终于有了点变化。
海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得意和餍足,语气也稍微......荡漾了那么一丝丝:“我和贺锦言?没这么麻烦的过程。他很纯粹。”
“纯粹?”季寻墨挑眉。
“嗯。”楚珩之点头,用一种客观描述但内容惊悚的语气说,“只要给他买当季限量款奢侈品,或者帮他搞定他搞不定的武器保养难题,他浑身上下,任、我、摸。”
季寻墨:“......”
他默默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感觉这夜聊的方向越来越不对劲了。
楚珩之这家伙,平时不声不响,谈起自己的恋爱史居然这么......直白且充满交易感?
不过想想贺锦言那副嘴欠自恋又确实爱美爱享受的德行,好像......又挺合理?
“你们这......挺好,效率高。”季寻墨干巴巴地评价。
“当然。”楚珩之毫不谦虚,“浪费时间在无谓的试探和情绪内耗上,不符合最优解。”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声音压得低低的,开始“蛐蛐”起宿凛和厉战那点陈年旧事和别扭现状。
季寻墨添油加醋地回忆着自己听过的零星传闻,楚珩之则冷静且毒舌地分析着各种行为背后的心理动机和逻辑漏洞。
说到兴起,季寻墨甚至模仿了一下厉战可能的表情,楚珩之则一针见血地指出宿凛某些回避行为的错误。
他们谁也没注意到,在帐篷最里面、靠隔布的另一侧,原本应该空着的、留给偶尔需要单独商议事情的宿凛的床铺。
此刻,一道纤细的身影正静静地侧躺着,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无声地睁着。
宿凛听着不远处那两个小崽子自以为隐秘的、幼稚又八卦的低声交谈。
听着季寻墨夸张的描述和楚珩之冷静的“补刀”,听着他们分析他和厉战之间那些连他自己都未必完全理清的情绪......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慢慢地,往枕头里埋了埋。
帐篷外,夜风拂过,带来远处围墙岗哨换岗时模糊的口令声。
帐篷内,少年们压低的笑语和故作成熟的“分析”渐渐低下去,最终被疲惫的睡意取代。
某些深埋心底的、被岁月和立场尘封的波澜,却因这无意间的夜话,被悄然搅动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