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小琳穿着半长黑色羽绒服,套着一对花袖套;头帘又碎又厚,冰凉的眸子时隐时现;脸上点的几个痦子已经花掉,模糊了她的长相。
她平静得让人发憷,“我说过好多次,昨天我上过两次天台,上午11点一次,下午五点一次;没办法,小伟衣服床单换得太勤,稍微慢点,他妈就不高兴;每次我上楼都会在西北角背风的地方晒会太阳,就是想歇歇偷偷懒;你说的人我没看见;应该有人上来过,但我没注意,也不知道有几个人;小伟妈妈不让我和别人聊天,她一见我和别人说话就觉得我是在说小伟的病情;所以我基本不和别人说话。”
这件医院坠楼案开始由医院所在辖区玉官庙派出所负责。
死者被发现时窝在一片小竹林里,显然被人挪动过尸体,而且外衣外裤被剥得干干净净,只留了条内裤和一件老头衫。
那处竹林在医院背面一个三角地带,院墙外的工程处于冬季停工状态,一座高高的塔吊正停在三角地的院墙外。
尸体是第二天早上才被清洁工发现。
因为尸体被挪动甚至隐藏过,不是简单的坠楼事件,案件很快转到海滨分局刑侦中队。
死者脸部损坏严重,住院部病人家属都查过,也没找到有人坠楼;直到肖元雄的家人报失踪,才确认死者为市委副书记肖元雄。
重案大队立刻接手。
技术科很快就发现坠楼地点就在A号住院大楼后的三角地带,这里离那片小竹林只有三十米远。
根据尸体坠落点,刑侦中队锁定A楼的楼顶晒台。
从死者损毁情况来看,死者似乎撞翻晾衣架,被被单裹住,失去了方向感,跌跌撞撞间意外翻下八十公分高的女儿墙。
可是在医院所有监控里既没发现他是怎么进入医院,也没发现他上楼顶晒台的视频。
楼顶晒台虽然没有监控,但入口却有一个摄像头,无论他是走消防通道,还是走电梯,只要他进入晒台都不可能逃过这个摄像头。
更何况肖元雄的家属和司机都坚称最近他没有要探望的病人,不可能来医院。
重大大队还是把目标放在死者死亡时间前后两小时在晒台上出现的十个人身上。
其中就包括七楼702病房马伟的护工吴艳,和512病房谢相宜的儿子谢全。
吴艳一坐进询问室,赫枫就接到通知,因为施小琳失踪案曾发过协查通知,等他和王浩赶到海滨分局时,施小琳的审问已经开始。
施小琳是一问三不知。
施小琳和病人家属约定的是全天二十四小时护理;从她做护工期间的监控可以看出,她几乎不怎么离开医院,除非病人的爸爸来看望病人,才会强行让她休息半天。
谢全几乎是跟着施小琳上的晒台,但他也称在晒台南边站了一会儿,没注意到什么人;其它人更是什么也不知道。
赫枫和重案大人的兰齐介绍了一下施小琳的情况,兰齐同意他会会施小琳。
“施小琳,我终于出现了。”赫枫有些感慨,没想到她不仅没跑远,而且就藏身在他们眼皮底下;这样煞费苦心,若说没什么居心,谁会相信。
王浩没沉住气,“施小琳,你为什么跑出医院,你知道我们为了找你……”
“不跑,等着死吗?”施小琳冷冷地看着他。
“你……”
赫枫拉住王浩,“既然要跑,为什么不跑远点,留在这里干什么?”
“有句话你难道没听说过,灯下黑。”她突然笑起来,带着藐视和不屑。
“不会是等着杀他吧。”随着她的笑声,赫枫也笑起来,开玩笑一样。
“你说谁,”施小琳的笑声突然收住,眼神凌厉,“就是你们问的那个老头,我为什么要杀他,无缘无故得,我没有精神病,如果你们不相信,可以让人给我检查。”
“好,我们换个话题,”赫枫拿出谢全的照片,“你认识他?”
施小琳摇摇头,“不认识。”
“你这话有点不真实,”赫枫带着责怪的口吻,“他母亲住院一年,他几乎天天来,你们楼上楼下,低头不见抬头见,怎么可能不认识。而且……“他放慢语气,“你还喜欢去五楼洗碗。”
“我是喜欢去五楼洗碗,因为七楼都是瘫痪病人,时时都有人在涮洗屎尿片子,可是五楼的人很不喜欢我们去他们那层,每次去我都像做贼一样,谁还敢看人。”施小琳垂下眼睛,依然慢条斯理。
“你不认识他,或许他认识你。”赫枫让人把医院的监控视频放出来。
从视频里可以看出施小琳和谢全曾在洗漱间同时出现过,施小琳上楼后,谢全曾追着她上到七楼,溜达一圈后,停在楼梯口张望,并紧跟着也进入楼顶晒台。
施小琳摇摇头,“我不认识他。”
谢全则不好意思地说,“她很漂亮,我就是挺关注她的,但也没想和她直接接触,我没什么坏心眼。”
当晚重案大队就举行了1215大案首次案情分析会,主管刑侦的姚副局长也列席了会议,赫枫和王浩旁听。
副队长兰齐亲自进行案情说明,“……保洁说因为施工,那个三角带尘土很大,领导也不太要求时刻保持清洁,他就会把笤帚簸箕什么的放在竹林里,要不还不一定能那么早发现。”
“家属为什么第二天才报案?”姚副局长直接问。
兰齐说,“肖副市长平时经常加班,晚了就睡在办公室,这是定律,老夫老妻也用不着打招呼,所以那晚家里人认为他在办公室,而司机和秘书又认为他在家里,直到第二天去家里接人才发现人不见了。”
没有说话,他只好接着说,“现在已经查清,死者是开着这辆乐其车进入医院地库,之后就没了踪影。”
随着他的介绍,投影仪上放出那辆乐其两厢车的照片。
“这辆车一直停在医院地库 。”
姚副局长若有所思,“说说现场。”
“那个三角地中间是片绿地,死者正好坠落在绿地上;现场留下的脚步很模糊,初步判断是一双四十三码的棉拖鞋;地上没有明显拖拽痕迹,应该是被抱到竹林里的,但是死者身上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和毛发。”
“法医那边怎么说?”姚副局长皱起眉头。
老林让助理把解剖报告发给大家,“死者就是坠落,既没外伤也没内伤,更没服用过什么药物,也不能说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毛发,我们在他的头发上发现了一根不属于他的头发,说明白点,是一根假发发丝。”
“假发?”姚副局长迅速反应过来,“他难道有戴假发的习惯。”
兰齐说,“我们问过他的家人和秘书司机,都说他没有戴假发的习惯,但他的秘书平时戴假发,不知这根头发是不是他的假发上掉落的;我们把汪秘书的假发要了来,长度,色泽差不多,一时也难以判断。”
“也就是说现在在尸体和现场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姚副局长犀利地说,
兰齐顿了一下,“对,除了那根假发和那双棉拖鞋。”看姚副局长沉默不语,“案发当天上过楼顶的人都经过排查,所有上去的人都下来了,所以到现在依然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上的楼顶。“
“有没有可能他并不是从楼顶晒台坠落,十一楼窗台和晒台差不了两米的高度,坠落的位置和损伤应该差不多。”有人提出异议。
“是这样,”技术科范大伟硬着头皮,“我们开始也有这样的怀疑,但死者着地的姿态比较特别,我们做过多次试验,最后的结论是死者是侧着身体滚下去的,所以我们推测他可能是被单子蒙住了眼睛,一边挣扎一边后退……”
“那单子找到了吗?”姚副局长不客气地问。
范大伟缩回头,兰齐只好接过话,“没有,所有晾晒的单子都在,没有丢失遗落。”
“那你们这种推测不是一点根据也没有,造成侧着身体滚下去的姿态恰恰有可能说明是人为。”姚副局长扫视一圈,“我知道大家的意思,我也希望这只是一场意外,可是有尸体挪动已经说明这案子不简单。现在唯一的切入点只能从他为什么悄悄,甚至有可能伪装进入医院入手,他来看谁,他和那人是什么关系,弄清楚这些,恐怕这案子就破了一半。”
“那市里……”兰齐迟疑地问。
“这是人命案,你管市里干什么。”姚副局长没好气地说。
“是是是,”兰齐假意抹了把汗,“我们对住院病人挨个进行过排查,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人和他有什么瓜葛。”
“那只是你们没发现。”姚副局长依然不客气,”别怪我说话不好听,这案子上上下下都在关注,别到时候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如果他真是撞倒栏杆,裹着被单落下去,下面有人隐藏尸体,上面有人收拾现场,最起码嫌疑人有两人,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
会议室一片沉寂。
死者是市委副书记,如果他们不能及时破案,公安厅就会介入。
“上过晒台的十个人还得加大审问力度。”有人打破沉默。
兰齐希冀地看着赫枫,“赫队这里有两个怀疑对象,正好也是我们的排查对象。”
“赫枫,那你来说说。”姚副局长说。
赫枫沉吟片刻,他有些拿不准,有些事在这种场合说合适不合适,“那个化名王艳的施小琳是王浩办的一起精神病院失踪案中的失踪人,我正好知道一二。”
“她是精神病人?”姚副局长问。
“现在看来她不是,我想请求给她做个精神病鉴定。”
“那个谢全呢?”
“他正好是皮克办的另一起案件的嫌疑人。”赫枫顿了一下,抿了抿嘴,“肖元雄也是那起案件的一个嫌疑人。”
现场一凛。